众星之主被剥夺尊位, 束缚于诛仙台上,星辰之力从他身上逐渐剥离, 他仰头望向那悬于天穹的万象星海, 看着它们在他眼中一颗颗黯淡下去,离他而去。
    沈丹熹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以灵力承托着五色石, 经神火熔炼的五色石成了流动的岩浆,覆盖天穹裂痕,再在她的灵力下冷却, 化为极光一样的光带,与那一片天域中本有的光带融合在一起。
    在这个过程中, 她的神识与天道共通, 她的愤怒亦被天道之力所具象化,尽数化作了九天怒雷, 如游走的狂蛇,从九天落下, 直劈诛仙台。
    九重天上被浩瀚的天雷淹没,紫色雷光顺着链条一道道穿透星主的法身。
    众神四散,都远远避开了这超乎寻常的天雷威势,星主身处雷电中心,承受着天雷中恐怖的怒火,不,这或许不是天雷的怒火,而是昆仑神女的怒火。
    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吃掉的棋子,最终却逆转了整个棋局。
    星主低声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引来众神侧目。
    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只是败了而已。
    骇人的天雷持续不断,击毁他的法身,击溃他的元神,最后一颗星辰的光芒从他眼中消失时,星主彻底陨灭在了天雷之下。
    九重天上的雷光隐没,星辰晦暗,沈丹熹心中的怒火消解,渐渐从天道中看到了一些别的。
    她似乎也化身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能概览整个宇宙万物,辨析每一道生息定律,她可以看到灵气的波澜,世间气运的流向。
    昆仑因沈瑱失势,气运流散,如今因沈丹熹补天有功,气运重聚,虚无缥缈的紫气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昆仑,沉入昆仑地脉,昆仑的灵气暴涨,昆仑墟外大片的死地上开始冒出新绿。
    四水水量猛增,浩荡的水流从昆仑神域冲入人间昆仑,再从昆仑流向人间各大长河。
    洈河水的激浪冲开了河床上沉积的泥沙,浩浩荡荡南下,沈丹熹心头闪过清漪的名字,视野便随着翻涌的水浪,看到了她的所在。
    屠维带着清漪躲避在洈河水的一条支流里,这条支流处在一片枯萎的树林内,原本只剩下细细的一条,是洈河仅剩的为数不多的一处干净河道。
    但妖魔已经搜寻到此地来,树林被妖魔包围,魔气正一点点侵蚀着干净的水源,屠维手拎偃月刀,为护住这仅剩的干净支流,正与妖魔激战。
    顺着支流狭小的河道猛然冲来的狂浪,将数名妖魔卷入水下,潜藏在河床底部的绿藻冒出头来,吸纳了水中充裕的灵气,身形暴涨数丈,翠绿的枝蔓随着浪潮浮动,飞射而出卷住沉水的妖魔,将它们勒毙在水下。
    屠维看到水下冲出填塞满整个河道的庞大绿藻,惊愕地险些将偃月刀掉到地上。
    清漪飞舞着丝带一样的藤蔓,将周围的妖魔绞杀干净,最后抖了抖飘逸的叶子,条条枝蔓延伸过去,裹上屠维的身躯。
    屠维浑身紧绷,魔气在经脉里涌动,他的视野被铺天盖地的绿意塞满,生出一种即将被吞噬的恐惧,骨子里的本能催使着他握紧偃月刀,想要横刀劈向眼前的威胁。
    但他最终克制住了,屈指勾住了一条柔软叶蔓,喊道:“清漪?”
    绿藻一顿,随后蔓叶愈发疯长,全数缠来,绞住他的四肢,层层叠叠地覆上来,将他完全裹了进去,拖入水底。
    冲入支流的水势渐缓,这一处河道的水面也逐渐平静,片刻后,又从水底往上翻涌出阵阵涟漪,随着涟漪荡出的,还是屠维失控的魔气。
    魔气盘桓在水面上,与浮出水面的藻叶纠缠不休,看上去并非是在你死我活的交战。
    世间灵气上涨,妖魔浊气便受压制,昆仑与羽山趁势出击,打击着在人间作乱的妖魔,将魔君重新逼回弃神谷内。
    沈丹熹在上九重天之前,便将厉廷澜附身的鬼刃交给了姒瑛,姒瑛将鬼刃送入冥府。
    厉廷澜三魂七魄齐全,天命书终于从他魂上分离,遁入轮回,随真正的帝星转生入世,凡间崩坏的秩序重整,虽然这个过程并不能一蹴而就,但凡间的战乱终于有了结束的时候。
    随着天裂弥合,一切都在重回正轨,沈丹熹能通过天道感觉到万事万物的存在,大到宇宙中一颗星辰,小到海滩上一粒黄沙,可她唯独找不到漆饮光的所在。
    她留在他身上的最后一个灵印分明还没有碎,哪怕不通过天道,她也应该能感应到他的所在才对,偏偏,她找不到他。
    沈丹熹四处寻觅,叩问天道,可天道无声,并不会回应她。
    她不能允许他死,即便是魂飞魄散,化为飞灰,她也要他重新活过来,无论如何!
    天穹中塌陷的一角被彻底修复,沈丹熹的神识与天道断分,但这一缕强烈的想要他生的执念还是留在了天道之中。
    地底深处,因神火耗尽,冷却凝结的岩浆变为了深黑的色泽,几缕流光忽然从灰烬中淌过,往中心聚拢凝结为一枚耀眼的灵印,灵印下束着一支纤长的翎羽。
    羽上涂染的丹青之术已经失效,羽毛回归了本色,羽管似羊脂白玉,羽毛如雪,只末梢处有一个点染赤金的眼状花纹。
    灵印在这支唯剩的尾羽上流淌,光芒越来越烈,随后噗一声轻响,为他诞生了一朵新的天命之火。
    不同于地心能焚化一切的神火,这簇火焰中蕴含着勃勃的生机,火舌温柔地舔舐过翎羽,火星落下之处生出一颗浑圆的光团,光团之中隐有生命搏动。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在苍穹之上,人间正是深夜,漆黑的天幕上流星拖着长长的火线,不断从天空划过。
    这一场流星雨持续了许久,直到天将明时,都还能看到陨落的群星穿过晨曦微露的天际。
    沈丹熹没有留在九重天上,也没有回昆仑,她在与天道断开的时刻,终于感应到了她的灵印所在。
    眼前是一座高耸的火山,火山口上的浓烟已经散去大半,地上到处都是冷却凝固的岩浆,沈丹熹挥开浓烟,飞身落入火山口内。
    火山口内的岩浆尚有火气残留,脚底踩下的触感绵软,撬开表面凝固的一层黑壳,底下还能看见点猩红的余热。
    沈丹熹在火山口内侧的崖壁上找到一条裂隙,神识从这道裂隙里深入进去,不断往下渗透。
    这里的地心火被取,火气消散,这一座火山口正迅速地冷却沉眠,但火山口毕竟只相当于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这一座山体庞大,地底亦有广博的区域,光是地底的余热也足够持续许多年。
    沈丹熹神识深入地底,便立即明白火山口为何冷却得这样快了,因为地底的余热正以百川汇海的势态往地底深处的一个地方流。
    沈丹熹追随着热力流淌的方向,最终在一团火热的岩浆里发现那一枚浑圆的蛋,它表壳光滑,雪白如玉,如呼吸一般明灭,吸收着地心的余热。
    每一次亮起时,都能透过蛋壳看到里面正在孕育中的生命。
    沈丹熹在它搏动的心脏位置,看到了她的灵印。
    “漆饮光。”沈丹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神识贴上蛋壳,轻轻抚了一下。
    蛋壳内的生命似有感应,沈丹熹清晰地看着灵印旁的心脏停滞了一下,然后以更快的频率跃动起来,与此同时,它的蛋身开始发烫,最后连蛋壳都热得红透了,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沈丹熹被它的反应吓了一跳,神识飞快地退离开,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过了好一阵,蛋壳内的心跳才重新恢复正常,蛋身的热度降下去,蛋壳重新变回雪白的质地。
    地底的余热想必足够孵化它,沈丹熹便没有动他,神识从地底退出来,这么一段时间过去,生机从地底渗透出地面,在这股生机的催发下,火山的余灰中都冒出了绿芽。
    又过数日,绿草铺满山口,草叶里开始冒出细碎的小花。
    沈丹熹给羽山的凤凰二主去了信息,两只凤凰带着成群的羽族浩浩荡荡地落入这座山中,他们亲自查看了地底的情况,也没有动他,打算就这么利用地底的余热孵化。
    凤凰一族的孵化时间极长,少则十数年,多则百年,羽族为了自家少主,很快在这座山上安营扎寨,开山辟地,环绕火山口,建造起宫殿楼阁来。
    如今大道重定,百废待兴,昆仑亦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沈丹熹没办法在这里守着他孵化,凤凰二主到来后,她便回了昆仑。
    陆吾把守昆仑山门,山门内神官排列,已有人来迎。
    沈丹熹坐在驺吾车辇内,一路行去,能看昆仑枯竭的山水上冒出的新绿,灵气滋养着这片大地,昆仑子民亦感受到大地的复苏,终于安下心来。
    车辇从天墉城上空飞过时,只见得城中旗帜飞扬,彩灯高悬,一片喜庆万千的华彩,驺吾车驾行过之处,下方民众无不欢呼相迎,叩首相拜。
    昆仑印从下方宫殿之中飞来,山河大印,悬立于空。
    沈丹熹似有所感,从车内起身,步出车厢外,在所有人扬目所望中,抬手伸向昆仑印,悬空的大印化作流光落入她手中,昆仑子民与山水齐鸣。
    “恭迎主君回山——”
    驺吾车辇驰入昆仑宫中,主殿外的丹陛玉阶两侧百官候立,沈丹熹在众人簇拥中步入主殿,朝殿中之人行礼,“母神。”
    姒瑛伸手扶起她,细细将她打量许久,确认她身上无有损伤,才略舒一口气。
    沈丹熹随着母亲的牵引坐到座上,听姒瑛道:“如今昆仑地脉复苏,死地重生,你如今乃是昆仑子民的民心所向,当为你筹办继位大典,正式执掌昆仑。”
    下方百官皆俯身相拜,执君臣之礼。
    沈丹熹目光越过众人,望向殿外山川之景,颔首道:“好,我定不负所望。”
    继位大典由姒瑛亲自筹备,昆仑处在一片欢欣而繁忙的气氛中,昆仑新任的主君却很悠闲,沈丹熹回昆仑后着实好好休整了半个月,才恢复元气。
    大典所穿的冕服已经制好,玄衣纁裳,金线绣纹,沈丹熹白日里试了一天的礼服和头冠,现下摘了所有佩饰,只着一身雪白中衣,浑身终于松快些许。
    她带着一身将将沐浴完的水汽爬上床榻时,才发现窝在枕头上的小雀。
    这段时日,长尾山雀跟在她母神身边,被养胖了一大圈,圆滚滚的像一只羽绒毛球,它身上的丹青术少许失色,从粉嫩嫩的桃花色变成了极为浅淡的薄粉。
    见她过来,小雀扬起脑袋啾啾啾地叫唤。
    没有漆饮光转述它的鸟语,沈丹熹听不太懂,起初以为它是又想要一身花衣裳了,打算取出笔墨为它绘画时,被它叼走毫笔摇头。
    一人一鸟,鸡同鸭讲半天,沈丹熹终于弄明白它的意思,问道:“在担心你的孔雀老大?”
    长尾山雀激动地“啾”一声,用力点头。
    “他没事,就是重回了蛋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孵化出来。”沈丹熹挠着长尾山雀的小脑袋,心不在焉地说道。
    继位大典在即,她无法离开昆仑,也不知道他的蛋孵化得如何了。
    凤凰一族于涅槃火中浴火重生,神魂不变,身躯重塑,记忆不会有损。但漆饮光之前在她身上用去了涅槃火,如今的重生,却不知是否是在火中重生。
    听凤君的意思,如果不是,蛋壳里的生命很可能只继承了漆饮光的血肉,就和凡人转世投胎一般,他会完全忘却前尘往事,以一个全新的人格重新出生。
    可忘却了前尘往事的转世之人,与前世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沈丹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碰上这样的难题。
    她捧着长尾山雀抚摸了片刻,右手轻轻翻转,一根雀翎发簪出现在指间。这根发簪乃是孔雀的尾羽所化,簪子通体幽蓝,簪身上有一缕缕细致入微的翎羽纹路,行至末端时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眼状花纹。
    簪上缠绕的金丝便是她的灵印铭文,将妖气锁在雀翎发簪上,以防止它褪色。
    沈丹熹指尖从发簪上拂过,簪上的金色铭文闪动,灵印蓦地从簪上飞出,悬于半空,只末尾一笔仍连接在发簪之上。
    长尾山雀跳到她的肩膀上,歪着脑袋打量半空中金光闪耀的灵印。
    沈丹熹抬手叩动灵印,打通了两枚灵印之间的联系,只听得一声声轻缓的“噗通”声不断从灵印中传来,灵印也如呼吸一般明灭闪耀。
    是心跳的声音!
    沈丹熹静静听了一会儿,偏头道:“我没有骗你吧,这个心跳声听上去很健康。”
    长尾山雀脑袋歪来歪去,听了半晌,高兴地啾啾叫唤起来,它围着灵印扑腾了好几圈,最后终于蹦跶累了,落到床头的雕花架上,缩成一团打起瞌睡。
    沈丹熹将发簪放在枕头旁,也倚着柔软的枕头滑入床褥里,侧身看着悬浮在簪子上的灵印,在这一声声舒缓的心跳声中,她的眼睑渐渐低沉,呢喃道:“漆饮光,你最好不要忘记我,否则……”
    否则,将要如何?
    沈丹熹阖上眼,没有听到灵印另一侧骤然紧绷的心跳声。
    室内的明灯暗下去,唯有灵印的光芒悬空,如呼吸明灭。
    第二日醒来,灵印已经服帖地收回发簪上,沈丹熹便没有在意,发梳好后,直接将簪子戴上了发间。
    昆仑主君的继位大典筹备得极其隆重,典礼之前,便有民众前往三山四水祭拜,山上挂满了民众亲手编织的绶带,水中也漂浮着一盏盏荷花灯。
    昆仑中盛大的典礼都在晟云台上举办,沈丹熹托着昆仑印,登上晟云台,祭告天地。
    神力从昆仑印中荡漾开去,覆盖整个昆仑神域,昆仑墟外最后的一片枯竭之地也为神力所覆盖,死气消弭,生出新绿。
    云上三界仙神来贺,云下百官相随万民朝拜,昆仑子民虔诚的心念为昆仑新任的主君披上一重璀璨的冠冕。
    典礼结束之时,已近黄昏,典礼结束的鼓声刚落,一声悠远的钟鸣从九重天上传下,众仙神皆好奇仰望,只见得金光从天而落,罩于沈丹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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