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放进了旁边霍宴放着的一碗水里。
    硝石不断融化,顷刻之间,水里竟然冒出白汽,接着凝结出碎冰来。
    陆瑶从碗里拿了一块碎冰,献给霍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舜亡*。父亲这间屋子里的确藏着千变万化,乾坤万道。可此道有存,却不是为了让哪个聪明人长生不老,而是仙人悲悯,送与凡人的求生之道。父亲求仙问道的心,一开始就错了。”
    “夏日炎炎,此道可用来消暑解热,若是被父亲发现,一定要认为这是神仙法术,藏着让人长生不老的道理了吧?其实,哪有什么长生呢?皇帝千千万万代,从来没有长生,只有人,千千万万代的人。人传千代,便是长生。”
    霍宴看着自己手中的冰,呆呆发愣,口不能言。
    陆瑶不再管霍宴,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女儿言尽于此,望父亲长乐安康,乾坤清朗。外面还有一堆考生的卷子要批呢,女儿先告退了。”
    从霍宴的炼丹房出来,陆瑶甩了甩手,有些后悔没有顺手把放了硝石的碗带走。
    那么大的一块硝石,足够制一碗冰了。
    虽然已经到了九月末,可太阳还是很大,走在庄子上,时间一久,眼前都是花白的。
    霍家自己有藏在窖里的冰,但是冰也是稀罕的东西,只有主人屋里能用。而且现在已经九月了,过了最热的时候,冰也早就用完了。
    陆瑶心想,自己都把原理点出来了,霍宴那里又不缺硝石,既然如此,那待会儿派人去霍宴那里取点硝石制冰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当天傍晚,阿卯就给她送了一袋硝石来,还替霍宴传话:硝石你爹我这里有的是,我以前发现了一个硝石矿哈哈哈想不到吧,要用尽管来爹这里拿,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后面还跟着一句:大将军没事到爹这里来玩呀,爹这里宽敞得很,啥都不缺,就缺一个聪慧的乖女儿。
    其间眉来眼去之意,呼之欲出。
    陆瑶看着阿卯送过来的一麻袋硝石,也惊呆了。
    怪不得霍宴一年能炸这么多次炉子,感情手里有矿!
    一想到硝石矿,陆瑶的口水就下来了。
    也是,作为古代顶级炼丹人士,家里又有的是人脉和资源,知道一两个矿太符合人设了,恐怕在霍宴自己看来,手里拿这么多矿他都嫌多,毕竟他只是炼个丹而已,又用不了多少。
    就霍宴这小得意的样子,陆瑶敢肯定,除了硝石矿,他肯定还知道别的矿。
    她望着远方炼丹房的方向,这次,她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一个高中生化实验室加一个厨房和一个中药房了,而是好几个矿!
    有了矿就有化工,有了化工,就有飞速发展的文明……想到上个副本到最后都没能做出来化肥,陆瑶心中略有些遗憾。
    这个副本,说不定可以在有生之年把化肥弄出来了。
    想到这里,陆瑶抖擞精神,把今天批到一半的考生信息拿出来,继续写写画画。
    这个适合送去搞农业,这个适合学中医,这个适合做手工,这个适合管文书……一张张学生信息被批出来,在陆瑶的书案上堆积成山。
    十月初三,秋考结果终于出来了。
    今年参加考试的主要还是去年招收的四百多个流民妇人,陆瑶找了二十几个帮手一起帮忙记录考生的考试“成绩”,由帮手们把各个考生在各个项目各个指标的完成情况打分交上来,再最终由她做总审理。
    这件事陆瑶无法假手任何人,连王夫人都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因为有很多陆瑶出出来的考题,连她也不懂是为了考什么。
    比如陆瑶让人家好好的学生去养鸡鸭.种树,甚至让人家摆弄石头,她就很不解。
    但是等考试成绩出来,陆瑶都为这些在不同科目上得到高评价的妇人找到了自己的去处。
    有的人真的就让人家从此每天一半的时间去果园里和果农学种树了,还有人被分到医药班,陆瑶请了庄上养的医者来教,还有人进了墨子班,陆瑶让庄子上擅长各类木工造物的佃户来当老师,进了算学班的,陆瑶除了自己当老师,还抓庄上的管事来当老师。
    最叫王夫人不解的,陆瑶设了一个叫做丹术班的班级,名字一听就很不正经(因为霍宴就搞这个),事后陆瑶竟然让霍宴来给她们上课了!
    好在,除了这些术业有专攻的,大部分妇人得到的评价是,管理类人才。
    这部分人没有老师,陆瑶给她们一人一包袱书,让她们去各个义军首领底下上任去了。
    按照陆瑶的说法,接下来两年,她们的老师,就是她们要管理的那些人和她们的对手——那些原本的管事和小吏。
    除了从实际管理中学习如何待人接物,管理事务,这些人还必须兼顾自己的文化学习,她们都是陆瑶的未来文官储备人才,不仅要认识简体字,还要认识繁体字,学习百家思想,法律刑名,政务历史。
    陆瑶光开给她们的书单就写满了一张纸,等后续陆瑶这边翻译完了,书单上的书就会陆续送过去给她们。
    听说其他班的同学在看了陆瑶给的书单之后,都私下里悄悄庆幸,自己进的是偏门班。
    另一边,各大义军首领手下的流民兄弟们,不,现在应该叫农民兄弟了,他们乐开了花。
    自家大侄女大妹子来了,青天就来了!公理王法就来了!那些站在他们头顶上拉屎的管事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农民兄弟们欢天喜地地把新入职的女官们迎进了田庄,第一件事,就是打小报告,要自己人赶紧替自己查一查,那些本地管事们有没有占自己便宜,是不是贪赃枉法。
    女官们表示:您就瞧好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女官们也是农民出身的,她们焉能不懂农民兄弟们的心情?她们也很怀疑那些本地管事们暗地里贪赃枉法了。
    女官们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查账,看文书,看有没有阳奉阴违,贪/污/腐/败。
    但是事与愿违,以前的不提,至少从今年义军接受各个田庄开始,本地管事们的账是干净的,女官们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从头翻到尾,也没能找到本地管事们吃拿卡要,贪赃枉法的证据。
    看来这半年,本地管事们都挺老实的。
    女官们顿时只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上任了。
    而原本一些位置上的管事们,则从原来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成为一名普通的庄户。
    但是接下来等待女官们的并不是扬眉吐气,大放异彩,而是无从下手。
    因为等那些管事们一走,接下来的活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比如下面的人来问,庄子上的粮食都收了,接下来空着的田里该种什么,种多少,哪些人种,她们一问三不知,查往年的旧例,往年的旧例竟然没有最关键的人员规划部分,只有结果,没有过程。
    比如下面的人又问,过去对庄上庄户是每人每户给多少口粮其余上交,但是今年某某某某地都分给流民兄弟种了,一个流民就占了五十亩地,以前的庄户要减少口粮吗?流民兄弟又收多少粮呢?
    这个女官们知道了,来时女君交代,流民兄弟是自己人,都要编入正经户口,按律交税就行,而且过去税法严苛,咱们流民兄弟按新的税法来:成年人每人每年需要交二石栗或三石稻;还要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每人每年服徭役二十天;如果不服役,每天就要输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
    十八岁以下的孩子.残疾人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不交税。
    此外还有补充,如果家里有小官,又看官的大小,可以免一定数额的税。
    听到这里,连前来找女官麻烦的小管事也心头火热起来了,当官能免税,免多少呢?
    女官这时就拿出女君写的税法出来了,官有九品,每品能免不同数额的税,女官照着税法上面写的数额一一念过,最后看着面前的小管事:“你现在是无品。不过,无品的小吏也有免税额。”
    “免多少呀?”小管事自然知道自己当然算不得真正的有品官,但是能免税就行啊。
    “你免不了。”女官道。
    “我为什么免不了。”小管事急了,“我们都是田庄上管事的,现在都为首领们办事,现在汝南没了太守,首领们就是实际上的太守,那我们这些管事的当然也算小官,我为什么不能免?”
    “我们的官要考的,你没考过,不算正经官。”女官淡定道。
    “啊?”小管事呆了。
    “别的不提,你识字吗?我们考试,最低的要求就是识字,只要考过了,就能算正式的官员了,我就考过了,还是高分,所以我虽然也无品,但是我免税的数额就比别人的要高。”女官又道。
    “我当然识字,你把你的书给我看看,我不信。”小管事当即就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本事。
    但是等女官淡定地把自己手上的书给对方看,对方顿时有点拿不准注意了:“这……这……我好像认得一些……”
    “全都认得?”
    “……但又不是完全认得。”小管事接着道。
    “那不就得了。”女官淡定地把书拿回来,“你要是想当义军手下的正经官,想免税,就得学义军的字。”
    “可……可……这天下难道还有谁单独弄出一家的字的吗?”小管事拿不定主意了,他虽然所受的教育并不算高深,但是他活这么大,也还没听说过有另一种写法的字的。
    “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你要是想免税,就学,不想免税,就算了。”女官一脸不近人情。
    小管事只好问:“那如果我想学认字,要怎么做呢?”
    “等着吧,最多到明年十月,你们各个庄子上就该有识字学堂了。”
    小管事松了一口气,想起什么,他又赶紧问:“这学堂,收束脩多不多?大概收多少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放心吧,肯定是庄上大部分人都交的起的价格。我们那位院长啊,有心要让治下大部分百姓都识字呢。”
    小管事不太相信地笑了:“你们院长可真有志气。”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大部分的百姓,都只是一生俯首躬耕的贱民罢了,如果能有幸少遇到几次灾年,免去几次被抓走充军或者挖河道这样要命的事情,就已经算度过幸福安乐一生了。
    小管事摇头晃脑地走了。
    女官站在室内,看着小管事的背影远去,没有告诉对方:其实,她也曾这样想。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王夫人和小女君啊。
    如果这是她们所说的话,那么,她愿意相信,这一定会成真。
    因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她一个一年前还在生死逃亡的流民,现在会登堂入室,站在这里,不仅能俯瞰男人,也能俯瞰古今呢?
    女官慢慢翻开小女君才翻译了一小半的《春秋·公羊传》,看了起来。
    这本《春秋公羊传》,是她求了女君借自己原版,自己抄出来的。因为她表现出对历史的兴趣,女君也不拒绝她,把她手上才翻译出来一部分的原版借给了她。
    她知道,等待她的麻烦和困难还有很多,而她所能依靠的,除了妇好书院给予她的勇气与底气,就是她带过来的这一包袱书和她肚子里的知识。
    她不畏惧挑战,她只怕连挑战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现在不会,她可以学,总有一日,这些管事会的,她都会学会的。因为妇好书院已经给了她最好的资源。
    霍家庄内,陆瑶从书案前站起,忽然慢慢度步到了门口,然后回头。
    一见她这样,阿米阿茉就知道,她是要出门了。
    阿米阿茉连忙放下正在抄写的笔,站起来问:“女君要去哪里?”
    陆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阿米继续抄写我翻译好的书吧,我带阿茉出去就行。你抄累了记得起来到院子里走一圈,别的不用我多少吧?”
    阿米乖巧地点头:“阿米知道的,为了保养身体,常年为女君所用。女君慢走。”
    陆瑶带着阿茉,出了院门,越过层层走廊景观,去了外面田庄上。
    田庄另一头,立着一些高低不等的小建筑,这些是霍家庄的功能性建筑,里面包括酱料坊,酒醋坊,木工坊,农具坊等等。
    陆瑶今日来,是为了找会石料雕刻的师傅。
    这个还是好找的,古时候事死如事生,人死了,即使别的没有,写满自己生平墓志铭和子孙的石碑总要有一个,此外如果霍宴写了一手好字,让他十分得意,那么十有**,他要找庄上专门养的雕刻师傅,替自己把字刻成碑以供后人瞻仰。
    但是陆瑶来找人呢,不是为了刻石碑,而是为了刻印刷的字。
    抄书太累人!
    头几版她为了翻译,不得不手抄,剩下的就都是机械活了,阿米阿茉和王夫人倒是都抄得不亦乐乎,哪怕每天手酸都觉得光荣,但是,事实就是,光靠她们手抄,按照现在的学生的教育进度,是不可能抄够足够的书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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