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归根到底,泛泛而谈的指点两句,也早在去年李斯开始组织修订秦律时,就已经指点过了。
    李斯:“商君以李悝《法经》为蓝本,改法为律,以为‘盗律、贼律、囚律、捕律、具律’。
    其后在兼并六国之时,又吸收六国法令为己用,修订增删,终成旧秦律。”
    虽在天下一统之年——始皇帝元年时,仙使降秦,对大秦造成巨大震撼。
    但之后在基建之余,原本应当施行的政策律令及诸多举措,也都没有耽搁施行。
    基建固然是近几年最大的一桩政事,然大秦其他领域也没有因此而停滞,全围着基建打转。
    旧秦律仍旧施行天下,只是有所变化——在断案时更宽松些许,又常赦免刑徒。
    始皇帝东巡归咸阳后,大赦天下,就是动静最大的一次。
    既然不是叫周邈逐条逐句地阅读,李斯便大致介绍了一下新秦律。
    “决议修订秦律之后,臣向仙使请教时,仙使言:两千多年间,公认(旧)秦律有两大短处。”
    “一是旧秦律确实严密,但条目过于繁杂烦琐。军国大事理当限制,但下至黔首生活,亦有层层限制,立规入微太过。”
    睡虎地秦简中的《法律问答》篇,有记载:或采人桑叶,臧(赃)不盈
    一钱,可(何)论?赀(徭)三旬。
    盗采旁人不足一千的桑叶,就要罚徭役三十天。
    周邈:这种采人桑叶,搂人一把草的小事,就不必写到秦律中了吧?
    “二是刑律严苛,刑罚残酷,肉刑损伤身心。”
    “以及,律令执行不当有误。”
    周邈:可不嘛!商鞅变法后,‘行之十年,秦民大悦’,到后来‘父老苦秦苛法久矣’,除了秦二世恣意更法之外,也有执行不当的原因。
    最有名执法有误的表现,就是陈胜喊出那一句:失期,法皆斩。然后就有了揭竿而起及后续诸事……
    实际上,睡虎地秦简中《徭律》规定: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到旬,赀一盾……水雨,除兴。
    最后说是:(征发徭役时),遇降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本次征发。
    当然,关于陈胜这事,有多种说法。1
    周邈只是择一种观点,在此佐证。
    李斯说着,就见周邈表情生动,像是用脸在嘟嘟囔囔。
    “……”李斯移开眼。
    “当然,仙使也赞过旧秦律的成功之处。”
    以仙使对陛下的偏爱尊崇,爱屋及乌,论及旧秦律的得与失,总不会少了夸夸的。
    周邈(抬头挺胸):怎么啦!就是他说的,秦律为华夏第一律!
    时间上来讲,秦律是最早的律。
    在立法方面,设范立制。
    创制较有系统性的法律名词术语,表现出较高超的立法技术,对汉及以后的百代立法都影响深远!
    还有,秦的司法体系较完善,法官法吏有较高的法律素养,具有专业化倾向,司法过程文书化,司法检验也较完善。
    总之无论怎么说,秦律固然与生俱来就有早期性、地方性和野蛮性的局限性,但不影响他是华夏第一律的地位!
    李斯:知道你骄傲。
    真是内敛不了一点。
    不止李斯,殿中君臣皆稍显心情复杂。
    但作为被偏爱(溺爱)维护的一方,大秦君臣们心中还是开心的。
    另一边,李斯未作停顿,继续在说着:“针对旧秦律的短处,新秦律多方面做出改进,主要
    涉及:
    一是将律与令分开,新秦律只包括仙使所言三大基本法律:民律、刑律和行政律。”
    “嘿嘿。”周邈不太自信地嘿然笑笑。
    虽然政治课有法律板块,但他早已模糊法律知识记忆。
    也就是因为秦律是秦黑粉主要攻击的黑点之一,他才了解得多些,因此印象至今还算深刻。
    但有关现代法律体系,他勉勉强强也只算知道薄薄一层皮毛。
    “皇帝旨令只是作为秦律的补充,时效的且不论,若要长效施行,就在朝议通过后,再添入秦律之中。”
    “也即仙使所说,与时俱进,一定周期内根据实际需要,商讨修订一次律法。”
    李斯介绍时,周邈一边听,一边粗粗地翻阅着。
    新秦律果真只有三篇,也没将繁杂烦琐的临时旨令也写入其中。
    李斯:“新秦律主张‘宽严相济、刑法相济’。”
    “在民律篇,以宽以法。及适当宽松仁怀,倡导法制治民。”
    说得直白一些,民不举官不究。
    在律令方面,放开对黔首的严苛束缚,减轻严苛刑罚对秦人造成的精神压力。
    “并严抓执法公正,适当给予一定的…嗯,人文关怀。”
    李斯时而用一些从周邈那里听过学来的词汇。
    法外不外乎人情,既然都放松对黔首的束缚了,再在无关家国大事的地方,体现出一些秦律的温暖,倒也无妨。
    周邈翻阅着《民律》篇,发现条文确实宽松许多。
    像是‘采人桑叶不足一钱’的相关条文,以及‘盗人羊颈上的绳索与盗羊同罪’2,诸如此类情节较轻者,便纳入了民律篇。
    属于是‘民事经济纠纷’这个意思。
    民不举、官不究,民若举则官府断案调解,令过错方赔偿损失并道歉。
    还有,传闻秦律中男子无故大哭、乱扔垃圾等,规定都有罪的条文,也没有见到。
    周邈大概看下来,民律篇更多是对黔首的行为倡导与部分约束,传扬法制理念。
    已经有了‘社会生活百科全书’的模糊影子。
    “棒棒的!”周邈给予肯定。
    “具体
    的律条我也不懂,但肯定是李丞相你这个法学大家和众多法家学子,会比我更懂。”
    “但我感觉大方向是没错的!”
    民律篇得到见识过后世法治社会的周邈的肯定,李斯心中大定,同时也愈加自信。
    便又继续说刑律:“在刑律篇,废除了大部分肉刑,又放宽连坐、减轻量刑。”
    ……
    周邈跟着翻阅起来。
    在刑律篇,他看到了放宽连坐的前提条件,是在除杀人、大逆等大罪之外。
    例如,有强盗入室盗窃但没伤人,同伍之人就不连坐。
    但若杀了人,同伍之人没尽到监管检举之责,便要连坐一至三年不等的徒刑。
    也行叭!
    毕竟是封建社会呢!——甚至是还有大量奴隶制残留的封建前期,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能放宽连坐,就已算难能可贵。
    至于谋反等大逆之罪,仍旧是连坐、杀头、夷三族一条龙。
    还是那句话,为维护封建统治,这种情况下的连坐是避免不了的。
    “……”李斯又看着用脸嘟囔的周邈,替他说出来:
    “废除肉刑,也是指死刑之外的肉刑废除。原本该车裂、斩首、腰斩、凌迟的,依然如旧。”
    该杀杀,该死死!废除部分肉刑,并非废除死刑。
    周邈深沉颔首:“我明白的。”
    指望封建早期,实行科学人性化的现代律法?做梦呢!
    不仅不现实,也不适合。
    人性之野蛮,有时候就非得以残酷刑罚,方可勉强镇压。
    “能够大部分废除肉刑,放宽连坐,量刑也有所减轻,就已算是仁厚之举。”
    周邈成熟地接受现实,还夸道:
    “后世史书上,陛下与李丞相,都能因此记一笔仁慈评语。”
    上首的嬴政神情如常。
    他不差、也不在乎这一笔仁慈评语,能让大秦长治久安,方是他所求。
    只是李斯闻言不免神态激昂。
    他早先猜到,原本的历史上他是做了些糊涂事的。
    因此他之后一直以来的言行都收敛许多,凡事都三思而后行:
    是否违
    背陛下所愿?是否让仙使不高兴?是否会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并且愈加勤谨公务,就为留下一身清名。
    “史书留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而已。”
    大秦众臣:……
    但凡成功压下嘴角呢?
    李斯一脸淡然,若无其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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