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个宫女头如捣蒜,低头小心地收了眼神有序地安静退下。可即便她们几乎蹑手蹑脚地动作,却也惊动了怀中少女的神识。
    江沅还沉溺于裴寂重逢的喜悦当中,隐约听见了“阎王”的声音, 真真是煞风景!好在他也识趣, 居然帮忙禀退下人,应该是良心发现。
    正打算转醒对他予以表扬,江沅却发现赵凌煜不知什么时候正抱住了自己,而心心念念的裴寂却不知所踪。
    江沅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视线由模糊变清醒, 居然见到的还是那张清隽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颚微扬着, 略带戏谑的眸隐忍着笑意。
    竟真的是他,“玉面阎王”赵凌煜!
    江沅吓得一把推开他, 跳着缩到了床角, 后悔地闭眼, 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半晌抖着身子、瓮声问道。
    “…梦里抱着的人一直是你吗?”
    赵凌煜怀抱空得一瞬,心间也自觉得被她剜了一块带走…
    “沅妹妹, 你醒了?”
    屋内的暧昧被一阵柔柔的、略带轻快的女声打散,李纤云头发髻高耸、上斜插一枝大红牡丹、眉眼带着笑,挽着七彩鲛绡披帛,神采奕奕地从外间款步走来。远远看来,倒真如天上仙人下界,霞姿月韵。
    江沅依旧心绪烦躁,不愿得理人。
    李纤云倒也不见外,她径直坐在床榻边,不知她是否有意而为,说出口的安慰,下一刻便让江沅更是恼得恨不能挖地遁走。
    “沅妹妹,你莫要害羞。这坤宁宫的宫女各个嘴紧,她们不过乱说的。不过…请恕本宫多嘴一问,裴寂…他是谁?”
    在江沅的印象中,李纤云不似那般不会看人脸色的愚钝之辈,怎的她今日屡次三番地惹得自己不快呢。
    江沅缓缓抬头,眼神无措地乱瞟,哪知掠过赵凌煜时,却发现“阎王”早已脸色铁青、阴沉地盯着李纤云,俊眉急蹙、明显生出厌恶的情绪。
    “东太后娘娘…此虽为坤宁宫,可西太后娘娘在此修养未免失了礼节,所以还允臣护送西太后娘娘回水晶宫静养。”
    李纤云闻言,那得意的嘴角瞬间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收回自己对她的“盛情”,只得尴尬地撇了嘴角大笑,连连道好。
    “沅妹妹,既然摄政王都说了,本宫也不好再留你,此番却是本宫招待不周。”
    李纤云转了神情,拿笑浮于面上,带着客套的回话令江沅倍感不适。
    半晌,也只能吐出两个字。
    “谢谢…”
    李纤云也不计较,依旧大方地表示,虽然坤宁宫备了宴席没用上,但只要江沅能心情过得舒坦,自己就觉得白活一顿也是值得。
    左一口坤宁宫、右一口本宫自居,江沅听着实在别扭刺耳,坤宁宫-正统皇后的自居地,本宫的称谓也只有她李纤云称得自在。
    自己又有什么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立足呢?就凭以个没有子嗣傍身的西太后名号?
    江沅垮了脸,无奈地接受现实,想想自己也只能偏居于水晶宫,筑造自己的一番无人打扰的小天地,倒也算是美意。
    可现实立刻打算了她的梦,出了坤宁宫,身旁的“阎王”又冷冷告诫。
    “别与李纤云走得太近!若你想被她的不祥连累到的话!”
    东太后?不祥?赵凌煜真是发言越来越大胆了,如此两个相悖的词语会聚在一人身上?
    “赵凌煜!你不要命了?说的甚大逆不道的话?”
    江沅坐在步辇上,吓得心颤,又故作镇静地四下瞧了瞧,继而俯下身与走路的摄政王凑耳劝道。
    “她现在可是小皇帝的生母,手握有沽国江山的重权,你岂敢这样咒她?”
    赵凌煜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听了江沅的“劝告”依旧不屑一顾,遂嗤笑道。
    “就凭她?沽国的江山就算递到她手中,恐怕她也没命承受!”
    此话甚是狂妄,但从“玉面阎王”口中说出,江沅倒也不觉得稀奇,只心中暗自盘算,此类“舍命狂人”自己还是悄悄远离地比较好。
    经过一番回宫闹剧,江沅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水晶宫,依旧是琉璃屋瓦闪烁、一眼池水剔透晶亮,这儿所有的陈设都没有改变。
    只是…人心变了。
    江沅婉拒了赵凌煜登门再送,强行与他告别,正待心绪舒畅地刚踏进宫门内,便听里间宫女痛哭声由远及近,迎着她来。
    “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奴婢想您心里苦哇!”
    说着老实丫鬟沐兮奔出来,一把跪着抱住了江沅的双腿,掖着主人的裙裾擦泪,喜极而泣地一发不可收拾。
    江沅弯腰将她扶起,又从怀里掏出绢帕为她拭泪,心中自是一番欣喜: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但面上依旧无甚表情,无奈仰天轻叹,随即转头沐兮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隔墙小人多的是害人的心眼子,你小心给人抓了把柄去。”
    老实丫鬟刚见了主子的欣喜之情被瞬间冷处理,沐兮垂眸委屈巴巴。
    “可是奴婢太想您了啊!见到主子有些激动应该也没什么的。”
    “那你好歹也等我先进了门啊!这宫门口的上演主仆情深,我不习惯。”
    江沅别扭地抽出了被沐兮搀扶的手,撇撇嘴快步走进正殿。
    水晶宫内内沐兮拾掇得温馨舒适,江沅坐在香案前的软簟,惬意地支额,呷了口茶,半眯着双眼,缓缓问道。
    “沐兮,这一年你辛苦了。我不在的时日,没有娘娘为难你吧。”
    老实丫鬟摇头,为江沅呈上她最爱的鱼块和果酒,嘴上应道。
    “奴婢并未受什么委屈,您刚离开的时日,各宫皇考妃嫔们倒还对我关照有加,日子过得也还顺心。”
    “只是…”
    沐兮顿了顿,小心地抬眼瞧了江沅,又敛眸看着地板。
    “只是什么?”
    江沅放下竹箸,正色看向她。
    果然,她就知道,这宫中并没有真正的太平日子。
    沐兮听了江沅这么问,也不想再为主子添堵,她低头懊悔地长舒口气,又换了笑颜,回应地轻飘。
    “回娘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自打东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之后,她便紧了宫中的规矩,命我们这些无主的‘清闲’奴才,每三天去她那请安一次,并且留坤宁宫帮忙打扫半日。美其名曰,皇后娘娘恩威并重、福泽绵延。”
    江沅气得差点没掀了案几,沉声问道。
    “除了我们水晶宫,可还有别的宫女前去请安?”
    沐兮不敢回,只低头替江沅小心收拾盘碟。
    江沅心间了然,合着姐妹感情都是假的,只要她一招得势,便依然记得“殉葬”那次,自己的冷漠应对。
    可彼时彼景,自己压根就使不上力,李纤云的这番怪罪实属冤枉。
    江沅烦恼地抚额,有气无力地低声嘱咐。
    “从今你也是有主的人了,往后你便不用再去了罢。”
    “可…东太后娘娘…没说…”
    沐兮犹豫半天,结巴地吐出几个字。
    “本宫亦贵为西太后,难道连自家的宫女都使唤不得?”
    江沅很郁结,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
    .
    朝阳城内确实变天了。夜晚,江沅躺在床榻上,回忆着白天的种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虽说李纤云如今地位与自己平齐,可到底有皇嗣傍身,地位应该是优于自己的。
    再看她一见面对自己的拿架态度,的确也印证了这一点。但是赵凌煜为何说她不祥?是太后身份不祥还是有了皇嗣不祥?
    江沅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不敢再往深了想。但是有一件事她需要弄清楚,或许所有的谜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那就是原先的神武皇帝帝少昊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如对外通报的那样,因为打猎而不小心被凶兽咬伤,得了毒疽而亡?
    不…这其中一定有赵凌煜参与其中!
    江沅心间自生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无法消弭。
    此番回宫困难重重,万事并非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江沅带着惆怅幽幽睡去,昨夜无梦。
    一大早,老实丫鬟又在她耳边聒噪。
    “太后娘娘,早些起身吧。刚坤宁宫派人通传,今日为圣上百日诞辰,特邀各宫娘娘前往坤宁宫参宴。”
    江沅听后,不耐地翻身继续睡去,口中嘟囔了一句。
    “本宫今日便不去了。满朝文武想必也不喜本宫去扫了兴子吧。”
    …
    第83章 殷勤
    江沅不耐烦地吩咐沐兮拒了李纤云, 正打算歪了脑袋再睡个囫囵觉去,水晶宫殿外响起了熟悉的清丽女声。
    “沅妹妹在吗?”
    “知道你碍于羞涩,定不会主动参宴,今日本宫特地前来相邀, 不知道你可赏云姐姐我几分薄面呢?”
    那如翠鸟般的叽叽喳喳吵闹声, 由远及近强制性地钻入江沅耳中, 无奈起身,刚准备让沐兮关了门就说自己不在,李纤云却先了一步跨进寝殿。
    见到江沅披头散发地皱眉指着门口的自己, 先是一愣,表情僵了一瞬,后又很快转换过来。
    李纤云含笑道,一双眸亮得惊人。
    “沅妹妹, 这日漫墙头, 怎么还不起身呐?可是被昨日那些老臣的厉声指责吓到了?“
    话音未落,也不见外地又坐在江沅床榻边,又命人去拿西太后娘娘的头面,并热情地解释道。
    “今日可是我们皇上的大喜之日, 你我贵为两宫太后自然缺一不可。皇上尚处在襁褓之中, 往后啊,须得仰仗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李纤云拿起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对着江沅身上比划了起来。
    江沅听得一大早的说教, 烦躁地转过身去,不欲理会。
    哪知李纤云依旧不依不挠, 歪头看向她。
    “可是不喜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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