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早在昨个夜里,绿竹就去找过谢如闻,她猜到了谢如闻是要离开,虽然她并不知道是因何缘由,想要去劝上几句。
    又知谢如闻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只好求谢如闻带着她一起走,景山毕竟是个男子,只能护十五娘安好,却不能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她不放心,要和谢如闻一起。
    谢如闻并不知前路如何,她只是让景山带着她去找她的亲人,想要记起之前发生的事,带上绿竹并不方便。
    她未应下。
    只让绿竹帮她取谢玄烨身上的那只墨色荷包,交给景山。
    在她离开之前,还给了绿竹和红梅另一盒安神香。此时,正在屋里点燃着,她的本意是让绿竹红梅用安神香自保。
    安神香里的迷药药量极大,足够她们两个昏睡至第二日午时了。
    红梅在谢如闻离开后,就打算点上安神香把自己给迷晕,被绿竹制止了,她神色认真对红梅道:“我不用安神香,你若要昏迷,可去寝居里,闻一会儿公子用的罢。”她把安神香从红梅手中拿过,紧紧握在手中。
    红梅已看出她要做什么,急切道:“你不要命了?咱们两个都是公子从谢氏家生子中挑选出来侍奉十五娘的,如今十五娘离开了,已是少不了责罚。”
    “你若再帮着十五娘,公子不会留你的。”
    绿竹不理,只神色凝重道:“左右都是罚,反正十五娘已经离开了,罚的重些轻些无所谓。”绿竹倔性上来,红梅也劝不动。
    她本想去屋内闻一会儿谢玄烨榻边的安神香的,可想了想,还是陪着绿竹一起,待屋内的安神香燃完,又给他们家公子点上了一盘。
    东边朝阳钻出群山,逐渐浮现,带来灿红的朝霞,日光微亮,房檐下落了层层白霜,屋内的安神香还在一点一点燃着。
    今日立冬,天气格外冷寒,绿竹在小厨房里煎着苦涩的药,咕嘟咕嘟冒出的白雾飘散在院中。
    至辰时,浮生又来了上弦院,他刚走至院中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先是去小厨房里问绿竹:“十五娘整日待在屋内,怎还染了风寒?”
    绿竹看了他一眼:“许是昨个沐浴时净室里的碳燃的不旺,才会着了凉。”绿竹轻叹:“现在还高热着呢,公子担心坏了。”
    浮生往屋里看了眼,十五娘生病了,公子每回都担心到不行,比他自己病了上心的多,浮生本是寻他家公子有话要说,又给咽了回去。
    绿竹看出来了,也不问他,只道:“今日立了冬,也不知山中还有菇子没,十五娘身子不适时,只用得下菇子汤。”
    浮生闻言直接道:“我去山上找找,没准能找到几只呢,绿竹姐姐,你快给十五娘煎药罢。”
    绿竹对他点头。
    浮生再次出了上弦院,刚一出门就碰到了无念,无念问他:“公子呢?”浮生随口道:“离午时还有些时候,先不急着对公子说,你跟我去山中,给十五娘寻些菇子煲汤喝。”
    无念往上弦院里看了眼,跟着浮生一道往山上去。
    待两人顶着霜雾,在干枯的草木间寻了十来只菇子后,无念心中越发觉得不对,问浮生:“你说你卯时来的时候,公子就在十五娘这?”
    浮生随口‘昂’了声,两颗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在草丛里寻菇子,听无念又道:“这都近三个时辰了,十五娘的高热怎么也该退了,若是不退,公子不该吩咐去请太医来吗?”
    浮生不甚在意:“许是退了,公子不放心,就一直守着呗,咱们在公子身边这么久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再说了,满月院里不是有暗卫在守着吗?只要十五娘换了香炉里的香,暗卫立时就会给换回来,公子还能被十五娘给迷晕了不成。”
    浮生说的随意,无念也不再吭。
    谢如闻之所以选择对谢玄烨的第二人格用药,不止是因着她体内的情药需要解药,也是因为景山被盯得紧。
    他每回外出,都被人跟踪。
    迷药的事怕是已被发现。
    她不好在满月院里对他用药,而且,她知道谢玄烨心思深沉,她也总不能在他面前真正的淡然自若。
    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发现蛛丝马迹。
    而谢玄烨的第二人格不一样,关于迷药的事,他只当谢如闻又不安生,想要对谢玄烨做些什么,他并不在意。
    而且,他有欲.念,不似谢玄烨那般沉着冷静,一个人只要有了欲.念,总归不会那般清醒。
    无念和浮生采了一小篮的菇子回到上弦院时,绿竹又在小厨房里煲汤,浮生给她送过去,无念站在院中,在外面唤道:“公子,属下有事要——”
    他话还未落,红梅从屋内走出,抬手给他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轻轻走出来,瞪了无念一眼:“十五娘刚退了热睡下,你这么大的嗓门,是想挨公子的骂?”
    无念:“……我有事要跟公子禀告。”
    红梅:“你且先出去等着,等下十五娘睡踏实了,公子自然就出来了。”红梅说完,不再理他,径直去了小厨房里帮绿竹。
    无念和浮生走出上弦院,越发觉得不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浮生道:“你在这里等着公子,我去找下景山。”
    屋内沙漏上的时辰一点一点在走,已近午时,小几上燃着的安神香只剩下拇指那般长短,无念去寻景山的半个时辰后。
    绿竹红梅双双跪在院中青石板上,垂眸不语。
    谢玄烨长身玉立站在院中枯枝残叶的古槐树下,冬日冷寒,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神色暗沉,如坠冰窟,嗓音却平静的可怕,问:“几个时辰了?”
    红梅结结巴巴打着颤:“已有,有七个时辰了。”她太怕了,急忙将谢如闻留下的书信抬手递给谢玄烨。
    谢玄烨垂眸看了一眼,并未去接书信,神色间是无念浮生都看不懂的情绪,嗓音依旧平静如被冰霜冻住的湖面,对无念道:“去找,调动所有暗卫,前往北朝的路一条都不能放过。”
    无念:“是。”
    ——
    至酉时,天色已暗下,谢如闻和景山在一处空旷的溪流边用了些吃食,待休息上一会儿后,杜俍赶来了一辆马车。
    白日里,日光很盛,虽是冬日却不觉冷寒,为了尽快赶往云安郡,谢如闻是和景山一道骑马赶路的,此时夜色暗下,景山知她怕冷。
    准备了马车。
    谢如闻进了马车后,杜俍对景山道:“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景山,你带着她走,我们的人把守在这条路上,给你们拖延时间。”
    景山深深的看了杜俍一眼,对他点头,随后‘驾’的一声,赶着马车离开了。
    夜色已暗下,谢如闻很安静的坐在马车里,白日她和景山骑马时已看遍了沿途风景,她虽学过几回骑射。
    却从未如此纵马奔腾过。
    她向来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本是心情不大好,因着骑马赶路,整个人心间的阴郁散了大半,她在心里想。
    这应该只是开始吧。
    日后,她会见到更多的人,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也会做更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充实。
    而且,今日骑马的时候,她恍惚间记起了些事情。
    是一个男人。
    身量特别高大,而且很健硕,她骑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那男人扯着她的缰绳,在教她学骑术。
    他的嗓音虽粗犷却温柔,对她说着:“待凝凝学会骑射,爹爹就带你去山上狩猎,”他说着,压低了声:“可不能被你阿娘听到。”
    她脑海中恍惚间只闪过这样一个画面,甚至连那男人的脸都未看清,因着白日里一直在骑马赶路,她也未来得及问景山。
    此时,夜色暗沉,景山的马车赶的没有那么快,谢如闻往车门前挪了挪,问景山:“既然咱们都已经出来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一些事了?”
    景山闻言,回身看了她一眼,只给她比划: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先睡会儿罢,待到了云安郡坐上船,再说。
    谢如闻确实是困了,也很累。自昨日夜里他们就在赶路,一直未停,她冬日里本就不爱动弹,这会儿浑身都很疲倦。
    她不再问,回到车厢内,躺在矮榻上,阖上眼眸,片刻便睡着了。
    ——
    景山好似永远不会累,如当初在揽月苑里挖地道一样,他可以没日没夜的挖,如今,又没日没夜的赶路。
    第四日夜里的时候,已到了南北朝交界的云安郡,再往前走,就要进韩城,自韩城坐船北渡至北朝的汉阳郡。
    只要能上了船,进入了北朝地界,谢玄烨的暗卫以及羽林军,便都不能再追赶。
    景山敲响车厢木门,对谢如闻比划道:要进城了。
    谢如闻对他应了声,随后从包袱里取出通关文牒递给他。这份通关文牒是她临摹了谢玄烨的字迹。
    又偷了他的官印。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守城门的官兵上前拦住,先是看了眼景山脸上的虎面,随后又看了眼马车,语气略有些不善:“通关文牒。”
    景山神色淡漠的递给他。
    守门官兵在看到通关文牒上的官印是谢氏一族官至太傅的印章时,神色立时变了,看向景山的神色也有些意味不明。
    本欲要查看马车,犹豫片刻,直接放了行。
    马车过了韩城城门,谢如闻和景山心里都松了口气,刚行出有五六丈远,听得马蹄声滚滚,从马车旁呼呼而过。
    景山耳力极好,听到马上之人对守门官兵道:“刺史大人有令,见到这画像上的人,立时拦下。”
    他将画像递过来,守门官兵来回看了又看,只对马背之上的人道:“将军,未曾见过这两人进城。”
    马上的将军应了声:“守仔细了。”
    景山闻言已‘驾’的一声,赶着马车消失在长街。
    马上的将军掉转马头,双腿夹住马腹就要离开,却又回身道:“他们的通关文牒上,是太傅大人的官印,瞧仔细了。”
    适才那官兵愣了愣,急忙上前,急的结巴道:“将,将军,马,马车——”他抬手指着适才景山和谢如闻马车离开的方向。
    景山将马车赶至柳月街上的长福客栈,韩城因是两国交界,在此路过的生意人颇多,长福客栈里人声沸沸。
    景山自出揽月苑后一直戴着虎面,谢如闻在马车里戴好帷帽下了车,从包袱里取出五六颗金豆子递给景山,问他:“这些够住宿和用饭吗?”她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金豆子。
    景山对她点头。
    待要了房间后,点了几样小菜让小二给送到屋里去。
    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赶路,谢如闻很疲倦,刚拿起勺子准备用口热粥,楼下传来刚劲有力的嗓音:“官府查人,掌柜的,让你这里所有的人都出来。”
    往日里,长福客栈最是平静,这里多是南北朝来往的商客,给官府的人送够了宝贝,官府极少会查这些人。
    掌柜的本欲上前说上几句,可他一眼就瞧见了这些官兵后立着的那位。
    顿时不敢言语了。
    颍川钟氏的二郎君钟瞻一袭锦衣华服立于长福客栈门前,神色微沉,指腹时不时抚动腰间玉佩,对掌柜的道:“还不快去做。”
    关于这件差事,他也是受人之托。尤其是看到画像上的女子面容时,他更是懵了好大一会儿,他与谢玄烨年少时便相识。
    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他来信,却是让他帮他拦下一个人,还在信中言,必须万无一失,只用他钟氏的暗卫不够,还须动用兵力。
    他看着那女子的画像笑了笑,他这是被委以重任,来拦嫂嫂了。
    想到这里,钟瞻神色温和了几分,若大张旗鼓的让人都下来,吓着嫂嫂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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