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宵点了支烟:“不算艺人,她不喜欢镜头。”
    工作需求是没办法,但夏仰性格使然,是能自娱自乐的清冷性子,很烦网络媒体这些线上社交。
    她轻微社恐,不想被不认识的人评头论足。
    手机上那张夏仰的壁纸还是他拍的。
    是大一那年,她双手捧着脸在隔壁的空教室等他下课,还犯困地闭上了眼睛,连他已经坐到对面盯着她好几分钟了都不知道。
    “你们感情一定很好……认识很久了吧,看着是在学校的同学呢。”
    闻璇本还想再问多一点细节。
    但天不助她,代驾在此刻到了。
    **
    仇助理临时给他找的代驾,有点聒噪。
    一路上碎碎念,开得又很慢,似乎生怕把这辆顶级超跑刮着蹭着。
    “老板,到楼下了。”代驾把车停在外边的停车线里,看了眼副驾驶的年轻男人,熄了火,“那我先走了,您生活愉快。”
    段宵点头。
    车窗降下来,夏夜晚风灌进车里。
    这个方向能看见不远处朝南向的公寓。他手肘撑着车窗,半眯着眼数了数楼层,而后目光锁定在一间开了露台灯的那间屋子。
    14楼,实在太远了。
    有没有个模糊的人影都看不清。
    其实想了想,他脑子里关于夏仰的回忆确实太久了,也太旧了。
    得从段姒那一代说起。
    ……
    段宵的父母是个通俗的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不被家里认可的爱情,但无奈段老爷子最疼爱自己的小女儿。
    她喜欢,做父亲的自然没辙。
    但两人结婚之后,各种差距也代表了不少地方都要磨合。
    帮不上忙的小丈夫,家族聚会里都能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别更说人后会怎么说。
    段父不是打理家里产业的料,他读书不多,因为家里背景不方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后来换了个身份当兵被检录上了,去前线也不需要什么文采,退伍后才遇到了段姒。
    妻子怀孕。
    为给她分忧,他还是决定去学。
    事实证明,做力不从心的事儿总是会格外吃力又笨拙,老天也早就给过人不要逆天而行的警示。
    段姒生产那天不太顺利,医生说胎位不正。
    而段父听见这句话,在急忙赶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当即车毁人亡。
    这么重要的日子没回来,又联系不上。段老爷子再怎么瞒也瞒不住,人都火化了,葬礼也得办。
    段姒在坐月子期间得知了这个消息,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天,没去墓地见丈夫最后一面。
    她的病,是在自己儿子五个月大的时候发作的。
    那晚还好是私人康复师来得及时,否则尚在襁褓之中的段宵就要被亲妈活活掐死。
    潜在的产后中度抑郁症,随着丈夫的离去逐渐加深。
    段宵就这样被带离了母亲身边,在另一处宅子里被奶妈养到近2岁才回家。
    会把他送回来,是因为段姒主动开口说想儿子了。
    那时,段姒已经能在事业上独当一面。还找了个一无是处但又足够乖顺的新丈夫在身边,也就是罗良琛。
    男人学历不错,长相也可以,穷了点但还算身份干净。
    两人感情看着挺浓厚,段姒还打算去国外花笔钱再要个小孩。
    家里人那时已经觉得,她能走出来就是最好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无恙,包括老爷子也觉得女儿在变好,只有段宵从小就很疑惑——
    为什么母亲总是在人后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悲伤怨恨、后悔纠结、矛盾痛苦……总之似乎没有爱意,不像寻常母亲会给自己孩子的那种眼神。
    她从来不会这样看弟弟段屹然。
    段姒对段宵的冷暴力逐渐加剧为外化暴力。
    把五、六岁的他关在车库一整晚,脾气一上头把他丢在马路边,捏他细嫩的胳膊捏到青紫,动辄丢重物往他身上砸……
    段老爷子发现他身上总是有伤时,甚至还换过好几次育儿保姆。
    段宵从来不会跟爷爷告状。
    小孩子实则最能直接地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喜恶,但他更清楚那是他妈妈。
    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孩子。
    但孩子都无一例外在幼时只知道爱给予自己生命的人。
    直到过年的除夕夜,喝醉了的段姒在卧室抱着一本有些旧的结婚证。
    大半夜,发着高烧的段宵敲门来找她求助。
    女人没急着喊医生,只是哂笑地看着他,如犯了病症的瘾:“都怪你。”
    晕晕乎乎的小男孩终于问:“为什么怪我?”
    “你想知道?”段姒打开衣柜,让他钻进去,“你进去待着,我待会儿就回来找你。”
    等她酒醒,段宵已经因为缺氧和高烧在衣柜里昏死过去。
    当夜送进了急症室,在那待了半个月。
    段老爷子终于正视自己女儿旧疾未愈的问题。
    “我恨他,我是一直恨他,我看见他就会想起阿阙……”段姒哭得声泪俱下,“可是他那么乖,每天跟在我身后喊妈妈。我打他,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要反抗我。”
    于是第六年,段宵又被自己爷爷送走了。
    这次是把他送到了京郊的沽北镇,老爷子的老战友家里。
    老战友的儿子当时是当地的县委书记,对父亲故友的孙子自然礼待有加。
    只是别人的孩子、还是上级送过来的。
    再怎么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没法越级代为管教。
    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段宵已经成了当地小霸王。
    沽北镇靠近乡县里头,当地的学校生源也难免有些乱。初一刚开学没多久,段宵就被频频找茬儿。
    他平时就独来独往,从不拉帮结派也不站边儿,都知道他是个有钱又傲气的小少爷。
    有些初二、初三年级的混混男生就喜欢找这种人的麻烦,想从他身上拿点零花钱。
    那天刚下晚自习。
    四个男生追着他在胡同里就打起来了。
    这个年纪的校园暴力更恐怖。
    冥顽不灵又无人管教,最脏的脏话里夹带着生殖器,辍学斗殴,抽烟喝酒,住在台球室和不正规的网吧里……
    反正“未成年”三个字,是他们犯浑、甚至犯罪的挡箭牌。
    有的还爱认几个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当大哥,最窝囊的成年人在这群少年眼里都是最酷的存在。
    荒僻的雨夜,最容易滋生阴暗暴力。
    巷子里传出辱骂声、拳拳到肉的痛呼、玻璃瓶砸在墙上惊到夜猫逃窜的声音。
    几个人没想到一个男生这么能打,不怕痛又不怕死一样。
    离段宵最近的男生再次被他踹倒了,暂时休战,都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雨水冲刷着血水。
    有个远处的男生还在出言不逊,骂骂咧咧,显然身体的疼痛并没让他学会服输。
    想让他闭嘴,所以段宵不爽地站了起来,捏紧手里尖锐锋利的玻璃碎片。
    他对自己有多狠,对别人只会更狠。
    是一道稚嫩的女声打断这里的混乱。
    她大喊了一句——“警察叔叔,他们在这”!
    小镇里根本没有民警会来得这么及时,是小卖部的小老头老板滥竽充数地按了几声车喇叭。
    大家都冷漠求自保,谁愿意多管几个不良少年打群架的闲事儿,他人都懒得走过来。
    但那几个男生还是赶紧搀扶着,从胡同另一个口逃离。
    雨还在下,这是段宵脸上和身上的伤最严重的一次。左边的那只眼几乎肿到看不见缝隙,几乎面目全非。
    他靠着墙慢慢往下滑,半蹲在地上,脊背稍弯。
    直到感受到落在后颈的雨珠骤停。
    段宵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高帮帆布鞋,长到脚踝的碎花格子裙。
    他抬起眼,看见了撑着把透明长伞的夏仰。
    他打架打赢了。
    她却以为他是被揍得最惨的那个。
    “走,我们先出去。”夏仰看不清他的脸,但能闻到血腥味。她伸手拉他手腕起来,紧张兮兮地小声说,“万一他们返回来就惨了。”
    少年一站起来,她才发觉他这么高。
    她手吃力地举高了伞,偏向他,又讷讷地找话题道:“你是镇中的学生吗?我也是,我刚转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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