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提醒:“威威,下山的路就一条。”
    迟威牵了她的手:“我说的是,大家要小心感冒。”
    夕阳挂在天边,陈撰与盛以晴自从那条微信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低头行走,一前一后。以新婚夫妻为单位的长队里,每两人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小夫妻们时不时说几句话,笑闹几句,姜先生更是全程护着有了身孕的太太。
    盛以晴这才明白什么叫山上容易下山难,即便有了曲繁漪那双拖鞋,然而这段路草石嶙峋,时不时有石子和杂草钻进鞋底。猫跟鞋被她揣进了包里,她每走一步,都得停下,脱了鞋,甩一甩,再接着走。
    “要不你穿我的?”
    陈撰拉住她胳膊。
    盛以晴看了他一眼,“算了,你别把曲繁漪拖鞋撑大了。”
    “那要不你穿我袜子?这些小石子硌得慌。”
    她摇头:“臭。”
    陈撰喔了一声不说话了。
    下山后的众人依然上的是白天那辆大巴车,开到市区,大家再各自打车回家。周末的北京二环堵到死,盛以晴与陈撰各自坐在后座两边,无声刷着手机。他们下了车,一起回到陈撰家里,灯光打开,客厅是好几个打包了一半的箱子。
    盛以晴扯嘴角打趣他:“你解放了诶,游戏结束。”
    陈撰没搭腔。
    两个人沉默地将几个箱子收拾好,搬到盛以晴家。等到几个箱子堆叠在盛以晴家玄关,客厅的灯亮起,盛以晴看了陈撰一眼:“你走吧。”
    伸手就要关门。
    “以晴……”陈撰却卡住了门,一把拽住她手臂,她抬眸看他一眼:“下周二,记得噢。”
    陈撰不应,而是问她:“以晴,你有考虑过出国吗?”
    “啊?”
    “我其实想了很久。”他迅速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我可以等你一年,推迟到后年入学,如果你现在开始准备的话,等到后年,我们就可以一起…”
    “出国又怎么样,你还想和我一起住吗?”她打断,忍不住揭穿,“为什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呢?表面上爱的死去活来,结果要出国的是你。表面上磨磨唧唧不想离婚,可每天早早起床去公司,下班以后恨不得在地下车库里多待半小时的人还是你。陈撰,你想要什么?直白一点说。”
    他的手僵在原地,看着她:“你,知道了?”
    盛以晴没有理会他,“我是喜欢你,但我也不喜欢出国。出国留学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出国这件事情,对我的职业生涯一点帮助都没有。我想要的是好好做 banker,事业顺利,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你不是,陈撰,你想要的是留学,学你的梦想专业、看不一样的风景。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我承认我确实不习惯和人一起住,但是我也不想和你离婚,如果这两者一定要选一个,我可以忍…”
    “婚姻不应该是用来忍的。”她看着他,“爱情也经不起在忍耐中消耗。想想我们为什么结婚——我们结婚只是为了让各自过上更好的生活,以便随时分开,而别人不是,你看到他们了吗?那才是婚姻,那才是过日子。我们太自我了,陈撰,不适合婚姻。”
    陈撰沉默了。
    “爱情不是结婚的必须选项。”盛以晴耸耸肩:“你回家吧。”
    浪漫是最诱人的。她知道。但也是最短暂的。只有在童话世界里,才会有人相信爱情是值得为之奋不顾身的,可现实生活里,不需要奋不顾身,只需要柴米油盐,只需要无尽的迁就和家务以及生活里细枝末节的每一个牺牲,当一个个选项摆在面前时,自我如陈撰还是她,都会想要问一句:值得么?为了他/她?
    所有的拧巴,不过是因为他们因为好奇与傲慢,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我知道了。”陈撰点了点头,扯出一个不知道是赞许还是苦涩的笑容来,“你说得对,游戏结束,我们的婚姻确实就像儿戏一样,我们也确实不太适合结婚。”
    盛以晴也跟着笑了笑:“下周二民政局见。”
    下楼的时候,正值夕阳,一阵风吹来,树梢晃动,掉下几片微微泛黄的叶子。风钻进衣领,微微的凉。
    陈撰摸了摸后脖颈,夏天终于要结束了么?
    “北京市朝阳区政府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预计未来 12 小时,北京市局部有 100 毫米以上降水,伴有雷电大风,请人民群众雨天非必要不出行,做好防范工作。”
    周一那天晚上,盛以晴刚回家就收到提示短信。
    夏末的天空有些闷,云层厚厚堆在天空,堪堪压在楼顶上。自周六野营之后盛以晴就没再见过陈撰,两个人也颇有默契没有再联系。
    盛以晴正好一心扎入了工作里。邻近下半时,谢总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他打听到了,美无限的创始人女儿孙宁一周后会带儿女来一趟北京,陪老公参加家庭日,预计会待三天左右。
    盛以晴很高兴,“那我们提前约她呢?”
    “我约了。但她推脱没时间,说这次来北京主要是和家人一起,不想处理过多工作。”
    “这是借口吧?我看她个人还是倾向于联系信达。”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好在美无限的 cfo 和我们关系不错,他说能打听到一些孙宁参加家庭日的信息,到时候就得靠你了。”
    盛以晴嗯了一声。
    确实只能靠她了,毕竟混进别人公司家庭日这种丢脸的事情,谢总肯定不会亲自做。
    “谢总,你放心。”
    盛以晴洗完澡后从冰箱里抱出半个冰西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边舀着西瓜一边翻美无限的尽职调查材料。oss 章节的内容写了大半,也发给谢总过目过,今年这个项目要是真能 lead 下来,她年底就能升 vp,年终奖再一凑,加上这些年攒的钱,估计能付现在这套房子的首付。
    这么盘算着未来,她又想起了陈撰。
    他现在呢?在做什么?
    楼道里的窗户开着,穿堂风拂过他的刘海。陈撰一手扶着窗,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身体微微弓着,靠在墙边。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为难:
    “留学推荐信这事情,我也想帮啊,但我这个资历确实不行。”
    陈撰嗯了一声,“理解。”
    他刚从健身房回来,出了楼就接到上司电话,两个人聊完了工作,他又试探性提起了推荐信的事情。
    推荐信这样的东西说复杂不复杂,但多少需要一些交情,大佬们才乐意为你背书。因此这事的唯一复杂之处在于:他和大佬没有交情。
    外企上下级分明,平日能接触到最高级别的管理层,就是中国区的负责人,也就是他的上司。然而他上司是财务出生,只在香港上过一年大学,这样的资历,对于他要申请的北美电影学院多少缺乏认可度。
    留学中介那边建议他找亚太区的负责人,他找上司打听了,亚太区的负责人姓董,英文名叫 eric,拥有一位据说背景权势显赫的妻子,膝下还有一对儿女,非常传统的香港人。董总负责《父母世界》在亚太地区的事务超过十年,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香港总部。
    “总之,要么你去一趟香港,要么看看 eric 最近有没有来京的打算。有的话,我会随时通知你。看看他有没有时间。”上司提议。
    陈撰点点头,“谢谢,辛苦了。”
    电话挂断,他却依然站在原地。
    从楼道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对面小区点点的灯火,落地窗户宛如一面面点亮的屏幕,装着一户人家的迷你世界。
    他看到了那个坐在地毯上一边吃西瓜一边翻文件的女人。她散着头发,刘海绑了个小揪立在头顶,小巧的脸白净,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而每次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接近她。又偏偏每一次,当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近的时候,他又想要推开她,恨不得一个人待着。
    不怪俞又扬吐槽他爱犯贱。他确实把犯贱这个词刻到了骨子里。
    想到这里,他反倒释然了,也是,贱也不是全无坏处的,但凡把这个词刻在脑门上,毋论做什么奇葩事,也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么想着,那他干脆也别拘着了,勾勾嘴角,给盛以晴拨了个电话过去,劈头就是一句——
    “喂,老婆。”
    盛以晴无暇拿手机接电话,开着免提,手机放在地毯上,这么一个称呼从地面冉冉升起,她差点一脚把手机踢了:“我靠!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
    “不是还没离婚么?”声音里藏了笑意,他似乎心情大好。
    “明天就离了。”她看了一眼时间,“还差 15 个小时。15 个小时后,就是前夫哥了。”
    “……明天几点?”
    “我预约了上午十点半的,在朝阳区民政局。要带好身份证、户口本原件,唔……还有离婚协议书,我草拟了一个版本,主要是财产那一块,明确好你的那栋房子是你的,其他的归各自所有。”
    陈撰默了默,“不需要带结婚证?”
    “哦哦,要!但我们结婚证……你记得放哪儿了吗?我好像找不到了。”
    “你找找你电视下面那个文件夹里呢?”他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盛以晴依言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翻了翻,果然找到一本红本,打开,就见到穿着白衬衫的两个人的合影,傻乎乎地对着她笑。
    她印象很深,拍结婚照那天他们起了个大早,那天天气难得好,明明是个周六,可那天却不需要排队,结束后他们顺带吃了一顿火锅,偏偏那家火锅店有一个新婚夫妻的活动,结婚纪念日那天持结婚证到店可打 7 折,而结婚当日持证到店,就能打到 6 折。再后来,他们去了附近的网红甜品店,幸运地买走了最后一块起司小蛋糕……
    “过分好运了!”那天结束时盛以晴对陈撰感慨,“咱应该每天结婚。”
    ……
    “喂喂,找到了么?是不是在电视柜下面?”电话那头陈撰的声音打断回忆,盛以晴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正常,“那我们明天见?”
    “一起出发呗。坐我车。”
    这么说完,一声惊雷自天边轰然而起。哗啦啦地一声,下雨了。
    雨下了一整晚。
    今年夏季雨水不断,全国各地都出了暴雨新闻。一大早的新闻纷纷报道,自入了汛期以后,北京将在今日迎来最强降雨。
    手机依然里的橙色预警依然弹个不停。
    陈撰一脸平静坐在车里,只听雨点如冰雹一般砸向窗玻璃。过了会儿,远处跑来一个穿着雨衣踩着雨鞋还撑着雨伞的人,陈撰怔了怔,等她跑近,探身替她开了车门。
    “……你不至于吧?”他目瞪口呆看她一身装备。
    “好几个橙色预警,还说是最强降雨,之前大暴雨可是死过人的!多准备一点是好事。”盛以晴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逃生锤、泳镜、能量饮料和压缩饼干,乱七八糟一堆东西往陈撰面前一摆:“看到没?都是救命的玩意!”
    “……啧。”陈撰偏了偏头看她:“我发现你爬山回来不一样了。变得……”
    “嗯?”
    他的食指挠了挠耳朵,想出了个形容词:“贤惠了。刚你那东西的架势,跟曲繁漪似的。”
    “滚,我这是为了保命。谁让咱选这么危险的天出门……”
    “也可以不出门。“他打断。
    “你想继续结婚做牛做马啊?一个人在地下车库没待够?这几天家里没了我是不是爽到飞起?”
    他不答了。盛以晴嗤一声,语调坚定:“总之今天这个婚,豁出命都得离!”
    “……离。特别应该离。”话从牙缝里蹦出来。
    不就是互相伤害么?谁怕谁。
    盛以晴不语了,低头将乱七八糟东西往包里收,催促他开车:“那你赶紧,下这么大雨肯定堵。别误了咱离婚的吉时!”
    “你放心。我可就盼着这一天呢,保证准点让您离上。”陈撰发动油门。
    “不怕一路红灯?”
    他懒洋洋打转方向盘,“你没发现么?只要咱俩一起出门,从来一路绿灯。”
    “……真的?”她一愣。
    “对啊。老婆~”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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