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笑语又响起来,听得真切:
    “……我考过四十二场科举呢,一点也不紧张!钱是赚了一些,都拿去给我娘买药了……没关系,陛下和薛阁老都知道……”
    “……哈哈哈,是的,我考试包过!县试十两,府试二十两,要替雇主从头开始考秀才,会收便宜些,二十七两就行。乡试是五十两,一路考到举人七十两,碰上贵客就收得更多,但七成都要交给堂里,堂主很小气的……”
    有个清朗的男声低低说了些什么,她笑得更开心了,“令仪,你真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嗯?”
    她的声音停了一瞬,又响起来,“要是定了亲,不就不能来上课了吗?也见不到你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了。你还要把我的策问印在程文集上,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那一刻,楚青崖全部的怒火被一盆冰水浇下,四肢都僵住了。心脏裂开一个口子,又涩又痛,继而有只铁手生生把它撕成了两半,血肉模糊,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蓠还在说:“……你得看看清河长公主是不是和她一伙的,这里头问题大了,依我看尽早退掉亲事……”
    薛湛的声音含着笑:“便不是跟她一伙的,我也不会做驸马。”
    疼痛从心肺蔓延到喉管,楚青崖尝到血的味道,眼前晕眩了片刻,咬紧牙关。他垂下的袖子颤抖起来,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冲进去杀人,这个官位他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他今日必定要见到薛湛人头落地!里面那一个没良心的,冷酷无情的,对他虚情假意骗得他团团转的,让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绞尽脑汁为她破例的,不值得他挂念,不值得他一宿没睡辗转反侧,不值得他疼成这样……撕心裂肺!
    可就在他跨出去那一步时,面前清幽雅致的小楼突然变成了幽冥地府,散发着令他极度害怕的气息。他怕冲进去看到那两人依偎在一处,怕看到她眼睛里满满的爱意,怕那个男人搂着她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她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良金美玉的探花郎,光风霁月的小侯爷,君子风度的薛先生,他楚青崖算什么东西?
    他麻木地站在原地,急促地呼吸着,天旋地转。
    可他挪不动步子,不肯走。
    他是来要他的结发妻子的,空手而归,不如一头撞死在侯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楼上卧房里的薛湛站起身,“我要和叔公商量此事,但愿一切顺利。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去。”
    江蓠道:“那就多谢了。”
    她想偷偷看他一眼,但屏风遮得严实。他怕她劳累,就没让她下床,隔着扇绣屏在说话,她都觉得他太讲礼了。
    薛湛出了屋,在走廊上驻足,窗子开着,清冷的风吹起他月白的衣袍,如一只翩然欲飞的鹤。
    几声有规律的杜鹃啼叫在檐角响起。他波澜不惊地走下楼,出了门,看见阶下站的人,微微一怔。
    明明是登基大典上见过的那张气宇轩昂的脸,此时却冷得像尊冰雕,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十分的恨意里竟有一丝酸楚,绯袍广袖似燃着熊熊烈火。
    楚青崖幽幽盯着他,从牙缝里磨出艰涩的几字,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把我的夫人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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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划重点:“在帮任何人之前,都要以狗为先”。女主在公司易容久了,和异性说话没有边界感,狗耳朵抓取到的关键词:见不到你……神仙般的人物……退亲……不做驸马……(〃??皿`)q之前狗答应夫人出门是因为觉得她对男配没到那个程度,现在听到谈话误会了,当场破防。
    声控铃铛是黑科技。明天继续修罗场,但是要发出来才能被晋江审核,所以不能立刻看到
    第52章 伤情怨
    “……夫人?”
    薛湛念出这两字,没有望向楼上,而是看着他道:“楚阁老大驾光临,请进屋坐下说话。”
    楚青崖深吸口气,高叫道:“阿蓠!”
    窗口探出个人影来,只穿着中衣,满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江蓠看到楼下两个男人对峙着,暗叫糟糕,他定是误会了!赶紧披上衣服换了鞋,挎着褡裢跑下去。
    楚青崖亲自来,这事儿就大了,看他那阴沉的脸色,不会真是来抄家的吧!也不知他何时来的,在底下有没有听到他们聊天……
    要死要死。
    她一出楼,楚青崖就大步走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薛湛立刻上来擒他的手,被他闪身避开。
    江蓠被扯到伤口,顷刻间出了身冷汗,只听薛湛沉声道:“你弄疼她了!”
    楚青崖皱着眉,换了一边胳膊拽,“我倒想问问世子,我夫人好端端地拿着请柬进了侯府赴宴,如何受了伤?你这府邸固若金汤,连宫卫都进不来,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能耐?”
    江蓠怕薛湛说实话,他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便拉着他的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被那刺客逃窜时在肩上划了一道,多亏小侯爷叫人上药。你不要想多了!”
    她说到这里,难堪地望着薛湛,“对不起,我……”
    “你跟他说对不住?”楚青崖愤怒至极,“你把我当什么?我送你去国子监读书,不是为了让你用未出阁的身份招摇撞骗,与他在卧房里谈婚论嫁!”
    “我何时跟他谈婚论嫁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江蓠激动地叫道。
    他冷冷道:“我方才听得一清二楚。你的牌子呢?”
    说罢就在褡裢里一番摸索,拿出玉牌来,塞到她左掌心,握住她的手举到薛湛面前:
    “薛世子,阿蓠是本官明媒正娶的夫人,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我们新婚未满四月。岘玉这个字她不喜欢,你今后还是唤她江夫人为好。你不知道她是我夫人,与她说什么定亲、做不做驸马,我都可以既往不咎,现在你知道了,若我下次再听到这样的话,你们薛家从老到小,一家几百口,我便是丢了这顶乌纱帽,也要想方设法一根绳子捆尽了扔到阎王殿里去!”
    江蓠揪着他的袖子,“你这是什么话?!你有火气不要往他身上撒,他什么都没做!”
    楚青崖喝道:“你还替他说话?你当他真不知道你是谁?”
    他转头望着薛湛,“薛先生,你是不想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把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女学生往自己房里带,难不成你们这叫‘徐孺下陈蕃之榻’?”
    “楚阁老,你误会了。”薛湛淡淡道,“我与岘玉没有逾越礼法之举。至于我如何称呼她,自然是以她的意思为准。”
    楚青崖冷笑一声,“你侍卫说,我夫人受的伤,需要温泉水,还要灵药来医。”
    他突然走上前几步,左手的短剑唰地抵在薛湛右肩,轻声道:“薛世子,你若心中有愧,便不要躲,若是我猜错了,以你的武功,自然能一掌了结我!”
    话音未落,那一剑劈下,却猛然被一只素白的手握住。
    楚青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几滴血珠从手掌滑落,顺着剑刃滴在薛湛的衣袍上。
    那颜色刺得楚青崖心头剧痛,闭了闭眼,颤声道:“好……好!你就这般护着他!”
    随即把剑一丢,恶狠狠地瞪着江蓠,握住她划破的左手,滔天的怒火里生出几丝慌张,眼睛干涩,一股酸意直冲鼻尖而去。
    ……这地方再也待不得了。
    他顾不上两旁的侍卫和衣衫染血的薛湛,打横抱起她,转身快步离去。
    薛湛在后面远远道:“来人,给楚阁老备轿。”
    “我今生若用你薛家的东西,便死不瞑目!”
    江蓠闭着眼,不想去看府里人惊诧的脸,耳畔只听到他剧烈的呼吸。
    肩上的伤和掌心的伤一起疼,她在煎熬中生出绝望,等到他把她抱出府门,登上马车,她便用力推开他,从抽屉里找出药粉和棉布包扎,全身都失了力气。
    两人都未说话,车里就像灌满了桐油,只要轻轻的一个字,就能点着火,把他们烧得一干二净。
    这剑拔弩张的半个时辰也不知是怎么捱过来的,回到尚书府,他把她拽下车,一脚踹开大门,拉去主屋。瑞香和春燕迎上来拿披风官服,被他厉声喝退,守在屋外战战兢兢。
    楚青崖插上门,回头看榻上坐的人,她一脸平静,仿佛早知道他会发怒。
    “你有什么话说?”他将帽子一扔,脱下外袍,站在她身前。
    “我再说一遍,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被他不小心划伤了,他出于歉疚,让我在房里休息。侯府里出了事,他帮了我,我也答应帮他,我们聊得很愉快。”
    江蓠木然道:“我说完了,你出去吧,或者我出去。”
    楚青崖捏住她的下巴,直视她:“当着他的面还说是刺客伤的,现在又变成他伤的了,你怕我要了他的命不成?”
    门外响起侍卫不合时宜的通报:“大人,急事!”
    楚青崖没管,她打掉他的手:“别碰我。”
    他受了这一下,怒极反笑:“你让薛湛碰了吗?”
    他将她扑在榻上,不容分说扯开腰带,她挣扎间被他攥住手腕,整条右胳膊都使不上力,便蹬着双腿踢起来。他屈膝压住她的小腿,磨着后槽牙道:
    “你身上全是他的气味……这件衣服是哪来的?他给你的?”
    江蓠冷着脸不说话。
    他朝她的脖子咬下去,胸中怒气怎么也发泄不完,“他让你睡他的床,泡他的温泉,熏他的香,穿他的衣服,这是什么居心,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高兴极了,头一次去他家,就能留在那儿过夜?”
    江蓠被他咬得疼,硬声道:“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根本不是那种人!我是高兴,不用大晚上回来同你吵架,在那儿安安稳稳睡了一宿,你不放心,就该将我禁足,让我哪里都别去……不,就该让我死在永州府牢里!”
    他眼里流出惊痛,手掌贴住她的胸口,“你说这种话……你到现在还说这种话来激我!江蓠,你没有心吗?你掉了一根头发我都心疼,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楚青崖吻上她的脸,嗓音在发抖:“那些话你从不曾和我说过,却和他说!你还叫他令仪……你都从未唤过我的字!他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是什么?阴沟里的烂泥?你说你没有定亲,还要他退亲,我就在楼下听着啊,那么多人,跟我一起听着!你知不知道你在踩着我的脊梁骨往上爬?”
    江蓠愣住了,她没想到他听得这么清楚,她的声音有这么大吗?
    还是窗子开着的缘故?
    “我劝他退亲,是因为……”
    门外的人又唤了声:“大人,有急报!”
    字句被吞下,楚青崖叼住她的嘴唇,望着她焦急的眼睛,身子一沉。江蓠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份难以承担的痛苦立刻从他身躯里传递了过来,左手奋力捶着他的锁骨,被牢牢地握住。
    她忍不住锁紧眉头叫道:“你别这样!”
    楚青崖紧紧抱着她,嘴角想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可心头压着千钧重的大山,竟是连装也装不出来了,低声喘着:“自你嫁给我,我从不曾亏待过你,既然留不住你的心,这具身子我还要不起吗?”
    她闭紧眼睛不去看他,嘴唇紧抿着,好像他是个陌生人。他越看,心口越酸涩,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只了无生气的木偶。
    他是和她拜过天地的夫君啊。
    她见他的第一天,就决定要嫁给他了,现在怎么可以不要他!
    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他吻上她的唇,她的唇瓣冰冷。他的心疼得要死要活,动作被疼痛掌控,变得缓慢下来,她的身体是暖的,软的,不是他眼里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
    什么才是真的?
    楚青崖伸手,描摹她的眉眼,嗓子哑得不像话,“阿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不看。
    他于是吻她的眼皮,她的睫毛,他最喜欢的那双含嗔的春山眉,声音带了一丝惧怕和恳切:“我求你看看我。”
    温热的液体落在她唇上,舌尖尝到咸涩的味道,她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不可置信地睁眼。
    咫尺间呼吸相闻,他撑在她上方,像只无家可归的恶犬,表情凶狠,却眼眶通红,睫毛挂满了泪珠,瞳仁被泪水润得漆黑发亮,鼻尖湿漉漉的,喉咙里喘着粗气。
    眼泪一滴又一滴砸上她的脸,她呆呆地望着他,听到他近乎祈求地道:
    “阿蓠,你说一句,你喜欢我……那些事我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们好好地过日子,还像从前一样,我去上值,你去上学,回家我们一起吃饭睡觉,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会好好对你的,不会冲你发脾气,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只是,只是……你要答应我,只会喜欢我一个人,以后不要去见他了,好不好?阿蓠,你说一句喜欢我,好不好?”
    江蓠怔了半晌,眼角也滑出泪来,崩溃地哭着:“你别这样……我真不值得你这样……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拿去吧,别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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