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空地上,甘大甘二正在揉面,小喜和三草轮换着剁肉馅,柳芽儿和另外的女仆在切萝卜丁,隋玉看了一圈,问:“小春红去买母鸡了?”
    “是的。”柳芽儿点头,“早上的时候,隔壁的阿婶过来了,小春红把房钱和水柴钱都结了,账也记上了。”
    小春红和柳芽儿在学堂学了三个月,常用的数字学了七七八八,虽然写的时候缺胳膊断腿,但记账没问题,隋玉能看明白,她就由着她们自己拿钱自己记账。
    正说着,小春红带着宋家的两个家仆回来了,宋家的家仆各挑两个筐,筐里装着活鸡。
    “鸡买了四十只,宋主子,我做主给你们买了三十只,我们只买了十只,离家的时候我们带了一百只风干鸡,够我们吃一两月。”小春红口齿伶俐地报账。
    宋娴看向隋玉,说:“你的小管家是培养出来了,有她在要给你省不少心。”
    隋玉点头,“小春红是能干。”
    “主要是主子教得好。”小春红奉承一句,“我都是跟主子学的。”
    “少贫嘴,杀鸡拔毛去,趁早生火开炖。”隋玉说。
    面揉好,柳芽儿接手擀面的活儿,小喜则忙着炒肉馅炒萝卜。
    宋娴带绿芽儿去看玉门关的景色了,隋玉出去转一圈,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去隔壁找阿婶借个擀面杖,进屋坐下擀面包扁食。
    鸡肉下水炖的时候,蒸笼里放上肉包子架上去一起蒸,留个烧火的人,其他的人都洗手凑过去捏扁食。
    等宋娴带着绿芽回来时,两笼包子已经蒸熟,隋玉让甘大甘二先吃,待会儿由他们二人去看守骆驼群,换昨晚守夜的人回来吃饭。
    两釜鸡肉炖熟已经过晌,甘大甘二各盛一碗连汤带肉吃下肚,再灌一囊热水,立马出门去替换守夜的人回来。
    隋玉舀一碗鸡汤一碗鸡肉坐太阳底下吃,在家的时候顿顿吃肉,出门了,连着四天没沾过新鲜的荤腥,她的确是有些馋。
    绿芽儿好生生吃着,突然抹起眼泪,她哽咽地说:“玉门关的鸡肉太香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肉。”
    没人相信,这哪是香哭了,是苦哭的,这丫头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苦,这次是吃了个大苦头。
    宋娴沉默着,过了片刻,她扭过头不去看,狠着心没让自己心软。
    一顿饭吃完,绿芽儿自己收拾好情绪,她走到人堆里学着包扁食。
    “出了玉门关,再反悔就来不及了。”隋玉低声说。
    宋娴摇头,“不反悔,这次让她回去了,以后她更不情愿出来。”
    见她打定主意,隋玉说:“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玉门关?”
    “嗯。”宋娴点头。
    接下来的半天,小春红带着女奴们蒸出五箱扁食,剩下的馅则是用来蒸包子,晚上煮两釜黍米粥,一人一个包子,一顿晚饭就解决了。
    次日天明,奴仆们赶着吃饱喝足的骆驼回来驮上布匹、粮草以及干粮退租离开。
    到了约定的时辰,三个商队在城门外碰面,迎着萧瑟的寒风走进大漠。
    “玉掌柜,戈壁滩里的情况你熟悉吗?”半路,徐氏商队的当家人追上隋玉,说:“今年我们是出关最早的,戈壁滩里没有什么痕迹,要想走出去,只能凭本事和运气了。”
    “徐大当家不熟悉吗?”隋玉问,“没事,我们这么多人,有镖师还有骆驼,能走出去。说句晦气话,就算是迷向了,我们带的水和粮充足,循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总能走出去。”
    “这话倒也是。”徐大当家没反驳,“我就是想问下情况,你要是辨认方向的能力强,进了戈壁滩,我们就听你的,免得没个主事人,到时候我们三家各有意见,容易起争执,伤和气。”
    隋玉跟宋娴对视一眼,这就是决定谁是领头人谁有话语权的意思,今天她应下了,以后何时停何时歇,出了戈壁滩走哪条商道,都由她说了算。反之,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之后的商路上,就是她们的商队听另外两个商队的意见。
    隋玉思索一会儿,她开口说:“行,这事我当领头羊,进了戈壁滩,你们跟着我走,若是我领错了方向,任你们责备。”
    “这话严重了。”徐大当家笑呵呵的,“不过我们相信玉掌柜,你运气不差,适合在戈壁滩领路。”
    “还有这个说法?”隋玉诧异。
    徐大当家点头,“进了那个邪性的地方,崇尚运气更靠谱一些。”
    第274章 春日风暴
    当戈壁滩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是离开玉门关的第三天,还不到二月中旬,沙漠里的河滩枯竭,没水也没冰。
    隋玉查看了下离开玉门关时带的清水,骆驼驮的陶罐里水还是满的,出玉门关时,陶釜和铁锅以及浴桶都装满了水,这三天用的是这些水。
    “幸好是防着这种情况早做准备了。”宋娴庆幸,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说:“我这会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胡乱做决定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已经发生的事就别再想了,经商的路本就会出现各种情况。”隋玉安慰道,“你去问问后面两个商队,看他们的水有没有问题。”
    徐大当家已经派人过来了,也是操心她们的水有没有备足。
    “出关时该相互商量一下的。”绿芽儿小声嘀咕。
    隋玉冲她笑,问:“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没相互商量。”
    “忘了?”
    隋玉伸出指头晃了晃,说:“一方面是经常走商的人在水和粮上都是备多不备少,这是常识,出发前就要计划好,这个不需要旁人提醒。再一方面,或许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我们这三个商队,谁要是在这种事上出了纰漏,这是一桩笑谈,在接下来的行程上他无法服人,只能处处听从他人的意见。”
    “你们不是一起约着走商的伙伴吗?太虚伪了,这要是遇到匈奴和狼群,你们要各跑各的吧?”绿芽儿鄙夷道。
    “我们家养了两只狗,它们吃一个食盆里的饭,同吃同睡,关系可好了,但也要分出个老大和老二。”小春红插话,“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个数多于一,都是要选出个老大的,跟虚伪没关系。”
    “你们在说什么?”宋娴回来了,说:“水和粮都充足,我们这就进去?”
    隋玉点头,她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驱着骆驼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蜿蜒的商队像条土黄色的巨蟒,在日头西斜时,巨蟒彻底消失在土石林立的森林里。
    进入戈壁滩行走不过三四里,天色就暗了下来,头顶的天空上晚霞灿烂,但柔和的霞光无法穿透高耸的石林落下来,为了避免昏沉沉的光线让人判断失误,隋玉敲响铜锣,示意商队停下。
    “除了水和粮,骆驼驮上的布匹和粮草不用卸下来。”隋玉吩咐,“张顺,你带人扎帐篷,青山,你用麻绳沿着我们走来的方向缠两道绳索。”
    张顺和青山应是,奴仆们各自忙活起来。
    隋玉往前走几步,她把铜剑南北摆放在空地上,这是防止她昏了头一时辨不出方向。
    绿芽儿头次进戈壁滩,她又害怕又好奇,拽着她娘在附近仰着头盯着巨石瞧,指着巨石上锋利的划痕,说:“娘,你看这个像不像是用刀劈的?还有那两个凹进去的窝,像不像两个眼睛?”
    正说着,一个黑毛鸟头探了出来,活像眼珠子掉了出来,绿芽儿吓得“嗷”的一声,险些憋过气。
    鸟也吓了一跳,它“噶”的一声飞了出去,从商队上空越过,惊得众人疑神疑鬼地抬头。
    “天黑了,别让丫头乱跑乱叫。”徐氏商队的人大声说一句。
    宋娴差点被丫头吓掉魂,她忙应声,拉着绿芽儿回到商队里。
    锅灶已经搭起来了,小春红不放心别人,她亲自端盆去舀水。
    一盆水够这么些人喝了,晚上把剩下的扁食熘吃了,再嚼些炒米也就不饿了。
    火升起来后,夜色缩了三尺地,宋娴拉着绿芽儿坐过去烤火,说:“缓过神了吧?”
    绿芽儿下意识抬头,隋玉路过抬手压下她的头,温声说:“天黑之后不要抬头乱看,黑夜里寻食的鸟多,还有风沙飞卷,影影绰绰的动静会让你心里的恐慌扩大。”
    绿芽儿“噢”一声,她伸手烤了下火,使劲搓了搓,手上的痛感让她有了真实感,她闷声问:“走了半天,我没看见一根草,这里面还有鸟筑巢?它们吃什么?”
    “它们能飞出去啊,吓傻了吧?”小春红接话,“对了,沙下面还有沙蝎和沙虫,这时候天冷还没有蛇出来,等天热了,晚上还有蛇从沙里爬出来寻食,鸟也吃这些。”
    绿芽儿惊得一下子弹坐起来,她要崩溃了。
    隋玉拿根木柴打小春红一下。
    小春红讪讪一笑,又安慰说:“你别害怕,我们在沙漠里往返两趟了,都没遭过虫咬。”
    “虫和沙蝎又不是傻子,我们一脚能碾死它们,它们哪会主动来招惹我们。就像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土墩,它们若是能动,你不躲着它们啊?”宋娴说,“坐下坐下,别一惊一乍的。”
    “水烧开了,扁食也熘热了,都拿碗过来。”柳芽儿张罗道。
    人走动时带起的灰尘大,仆从们拿碗过来,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就被叫停了,小春红带着另外三个女仆负责给他们舀水分饭。
    女人是十个扁食,男人是十五个扁食,吃完了一人分碗滚烫的热水,嚼几口炒米喝口水,待水喝完了,肚子也饱了。
    绿芽儿嚼一口炒米就不吃了,又干又硬还咸,她本来就渴,越吃越渴,还是不吃为好。
    “你不吃,到了半夜你就饿了。”宋娴低声说,“多吃点,在外面不是在家里,到时候你饿了没人给你弄吃的,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还影响旁人。”
    “我这里还有豆饼……”
    “不要。”宋娴打断隋玉的话,“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炒米还是大米炒的,又不是豆渣馒头扎嗓子,没什么咽不下去的。”
    “我不饿。”绿芽儿嘴硬地说。
    “不饿算了。”宋娴不劝了,她自己坐一旁一口接一口地嚼炒米,咯嘣咯蹦响,跟嚼沙似的。
    拴着爪子的母鸡在吃过炒米后安静了下来,人陆陆续续都走进帐篷里睡觉。
    为了避免迷向后柴不够用,进戈壁后夜里就不烧火了,守夜的人靠坐在土墩上,避开风的方向,裹着羊皮褥子睁眼瞪着天。
    人睡骆驼歇,戈壁滩里除了沙砾挪动的沙沙声以及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在土墩里筑巢的鸟雀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它们走在沙砾里啄食掉在沙土里的米粒和碎屑,或是落在骆驼背上啄食血肉。
    “腾”的一下,骆驼扭动脖子,一口咬住狠啄驼峰的黑鸟,鸟惨叫两声没了动静,其他鸟雀簌簌起飞。
    甘大睁眼看着,没有骆驼离开,他就不管。
    半夜,绿芽儿果不其然被饿醒了,睁眼就听到一声鸟的惨叫,接着是粘腻的咀嚼声,其中还掺着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风大了,滚动的沙砾拍打在帐篷上遮掩了外面的动静,绿芽儿竖起耳朵听着,猝不及防,她想起她娘晚上说的话,她思索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土墩万一是活的呢?
    越想越害怕,绿芽儿捂着褥子出了一身的汗。
    到换班的时辰了,甘大和阿牛还有宋家的家仆走向帐篷,喊醒几个人,他们脱了鞋子钻进去,躺进正热乎的被窝里倒头就睡。
    绿芽儿这下安心下来,自己吓自己一通,饿意也没了,这下能踏实睡觉了。
    天亮时,束着爪子的鸡群咯咯叫,沉睡的人闻声而起,早饭已经煮好了。
    早饭是烙饼和热汤饼,一天中只有这一顿有足够的时间做饭,所以每天早饭不将就的。
    肉酱拌汤饼,干硬的烙饼掰碎焖在汤里,又饱腹又有滋味。
    吃饱肚子,绿芽儿觉得她活过来了,见她家的奴仆在赶骆驼起身,她过去帮忙。
    “咦?这头骆驼嘴里怎么有鸟毛?”她惊奇道。
    “吃鸟了。小姐你走远点,骆驼身上的灰大,会脏了你的狐裘。”
    “早晚要脏的。”绿芽儿吁口气,她从兜里抓撮没吃完的炒米喂骆驼,说:“别耍赖,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宋娴留意着她的动静,对此还算满意。
    “昨夜里刮来好多风沙,可别起沙尘暴了。”隋玉从沙土里刨出铜剑,说:“收拾好了就上骆驼,我们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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