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风既死  谢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谁在唱歌呢?柏玥在晋阳长公主身上玉佩的强大攻击下微微地偏头。
    为什么要唱这样的歌呢?柏玥在心底轻声问。
    没有声音回答她,柏玥眯了眯眼睛,想仔细听里面发生的对话,可是现在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柏玥抬头看青桐树,虽然是初春的欣欣向荣,还是有落叶飞下,若在她的身体里,从她的魂魄中幽幽地穿过。
    晋阳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走进靖王府的大门,她上次来的时候见到了静嫔,静嫔指出了她的错误,却没能挽留最后的结局。明明得知消息的小殊和景琰都做出了最安全也是最完满的举动,可是柏玥却是死掉了——那个小女孩啊,她怀疑过她的动机,可是她是景琰的心头肉,更是长苏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
    她,是不是因为迟到,所以错的很离谱?晋阳走近柏玥的棺木的,心底涌现出强大的愧疚,她知道景琰和小殊都在看她,盯着她是怎么样镇定自若地走进来,她的心一颤一颤地抖动,想说出口的道歉也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晋阳从来都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她发现因为自己的闭塞,因为自己的想当然,会还是他们生命里这样重要的人。
    这件事,小殊知道,他却没有告诉景琰;而景琰不知道,还迎着她走进去,为她取了一支香。香气袅袅地往窗外飞出去,被纸糊的窗拦了下来,氤氲在室内的空气里,竟然还有点甜滋滋的。
    晋阳把香捏在手中,郑重地朝灵堂拜了拜,按理说她的长辈,不用行这样的大礼。萧景琰的瞳孔猛然一缩。
    乍看见母亲走进来,梅长苏差点就没忍住脱口而出的叫唤,还好在听动静从台阶上站起来,离得很远。那两个字,景琰没有听到,母亲也没有听到。他也十分意外母亲会到这里来看你小玥。印象中,母亲更喜欢什么也藏不住的飞流,而对于他认下的义妹小玥则表现得比较平淡。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青桐树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凉风,不同于春天微暖的清风,那阵风凉凉的——或许说是阴森森的。
    梅长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晋阳长公主随意地点点头,柔声朝景琰道:“我在孤山听说了王妃的事情……景琰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悲伤不是长久之计,你要节哀顺变。”
    可是看见是远远不够的啊,我还是那个贪心得要死的小女人。我能看见你,就希望能摸到你;我能看见你,就希望你能回头看见我;当我抱着你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伸出手来回抱住我,让我像以前一样蹭蹭你的下巴,亲亲你的眼睛。
    晋阳长公主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朝梅长苏看了一眼,梅长苏低头,假装没有发现母亲眼中的担心。她只好匆匆朝萧景琰辞别,萧景琰把晋阳长公主送了出去。
    晋阳长公主微微皱眉,但还是离开了,萧景琰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除了涤荡无声的走廊,柏玥挂在廊上的清脆风铃,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两刻钟过去,天空开始有一点点的光泽,远远的农房里柏玥闲来饲养的母鸡开始打鸣,满天的星星同时暗淡下来,整个世界都很寂静。
    生而为柏玥,我幸,却不是你们之幸。
    梅长苏望着自己的母亲,母子明明连心,却不能相互表明,他如今站在柏玥的棺木前,心情十分的复杂。从怎么时候梅长苏变成一个怀有秘密而不能吐露的人了。他知道很多,世间的人却不知道。而那些事实,却是天下人知道才能成为事实的事实。
    可当她真触碰萧景琰而不得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掉了。能不能回去还不能说,重要的是她死掉了,这些爱她的人该有多伤心!
    失落的柏玥这才有了自己已经死掉的自觉——当她在现代死掉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死掉了,她似乎冥冥之中预感了自己的重生,预感了这场风雪月的故事。她知道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是活下去的,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妈妈和爸爸也是知道自己还是活下去的。
    柏一共九划,代表姓氏宗族下的你,温和而不失严厉;玥字一共八划,代表得是璀璨如美玉的你,冰冰凉却四季舒爽。我在手心里无数地写下你的名字,然后握紧,以为这样子做,你就不会消失,不会从我的生命中离去。
    柏玥看着萧景琰快步上前,随在晋阳长公主的身后,然后倏忽就隐藏在红墙黛瓦里。朝阳澄映心目,而他却如堕洪涛。
    晋阳长公主又叮嘱了萧景琰几句,萧景琰一一答应,梅长苏也细细地听了,母亲不愧是大梁最名贵的长公主,对于丧事信手拈来。
    景琰,景琰,景琰!每每说出你的名字,就像是心间清泉潺潺,微风静中飒飒,青桐树的每一片叶子上都印着我叫唤“景琰”而吐呐出来的气息。我以为,只要在还在靖王府一天,就不算离你而去。
    柏玥。
    现在也这样,焦躁的景琰被母亲话慢慢地抚平,他神态中的伤心流露出来,漫天铺地地朝梅长苏涌过来,顷刻就把他湮灭了。
    “景琰,你若是不舒服,可以先回去。”晋阳长公主关切地问。
    梅长苏回忆起小的时候,也有那么时刻是绝对不能调皮的。母亲牵着他的手到那些阵亡了丈夫的孤寡府上去拜会,母亲绷着脸安慰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而她们有的心怀不忿,有的则心悦诚服——不过到母亲总是能安抚成功她们。
    这样的话萧景琰听过不少,可从晋阳长公主口中说出来,萧景琰又觉得格外的熨帖。他独自朝晋阳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晋阳受之有愧,微微侧身。
    他——在确定小玥真的已经消亡之前,是不想哭的啊。而当萧景琰的眼睛无意间扫过来,他忽然就想哭了。
    她……在两个世界都死掉了。
    而当她在琅琊榜的世界里死掉的时候,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她总觉得保存得完好的尸体正在等待她的回归。她能看见景琰,能看见长苏,之前还看见了蔺晨。看着自己的棺木受到无数人的吊唁,她觉得这是一场能让人哭的喜剧。
    她想抱着景琰,她刚才伸手,假装自己环住了他的背,当他偏头朝后面凝视的时候,她的心情有多么欢悦!
    柏玥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冷漠了,她想家乡的时刻越来越少,现在再回想妈妈爸爸的音容相貌,竟然也记不大全。她的耳边忽然就轰炸起阵阵的哭声,这些夹杂着叫喊、哭泣、撕心裂肺的声音缠绕住她的精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萧景琰和梅长苏一起行了礼,然后介绍道:“这是玥儿在廊州时期的先生,听说小玥病故,特来探望。”
    那种凉凉的感觉就贴在自己的背上,就像是玥儿洗完了脸故意蹭在他身上,眼睛湿漉漉地求吻。
    萧景琰微微闭眼停顿了一秒,随即睁眼离开了这个“温柔乡”、“葬身地”。
    晋阳长公主似乎发现了萧景琰的不对劲,她停了下来,而贪恋这一刻温柔的萧景琰也停了下来。
    萧景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若是他快步上前跟紧晋阳姑姑,这样的感觉就消失殆尽;而他却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相思越来越淡,她似乎就落在了这个世界里,表面上全是无忧无虑。
    对不起打扰到你们的生活了。
    “先生就不必送了,我把姑姑送上马车就会回来。”萧景琰担心地对梅长苏说了一声。
    萧景琰自知表情实在是奇怪,他朝晋阳长公主拱手:“姑姑我没事。您先请吧。”
    梅长苏在原地驻足,而那阵风再没有吹过来。他看着青桐树上发出来的绿叶,每一片都崭新得像是有人用笔墨画上去一样。有一叶堪堪地坠下来,明明可以落在梅长苏的手心,却打了个转,又飘了出去。
    柏玥心里牵挂着萧景琰,强忍着晋阳开过佛光的玉佩,朝萧景琰急急地赶过去。路过的梅长苏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是因为母亲在吗?还是因为景琰和母亲都在?
    “这位是?”等祭拜完,晋阳长公主开口问萧景琰。
    那里,妈妈和爸爸在哭;这里,萧景琰和长苏哥哥在哭。
    只有她还呆在青桐树上,自以为是,自以为是。
    “景琰,你在等什么?”久不见萧景琰进来的梅长苏走出来,朝着萧景琰唤了一声。
    神情恍惚的萧景琰没有意识到梅长苏称呼的改变,只是朝着他愣愣地点头:“我在等风。”
    树既威风,墙亦高雄,千丝万缕,乘空而来,可谓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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