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披着外衫,不知何时,背着手在摊贩前晃悠。
    朱雄英转头,恰看到朱元璋。
    “额。”
    朱雄英忙道:“老爷子,他不要钱,不是我不给。”
    朱元璋咂摸咂摸嘴:“咱不瞎,看到了。”
    朱元璋很少会出来活动,活动的范围也就朱怀府邸门前,也就清晨这么一会儿。
    人多眼杂,怕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百姓们对这老头也习以为常。
    那摊主对朱元璋竖起拇指:“老爷子早啊!你家大孙子被你教的,乖乖,了不得!”
    朱元璋眯着眼在笑,笑的有些膨胀,偏偏还摆手:“就那样,孙不打不成器。”
    几个百姓调笑道:“老黄头你可别胡咧咧了,你舍得打?怕大声说话都不敢吧?”
    这话,说到老爷子命脉了,将朱元璋说的脸色羞红,哼道:“屁咧!该打还是要打!”
    老爷子是最能和百姓打成一片的老人,或许这个老人的经历,让他与生俱来的和百姓有亲昵感。
    也会让百姓,打心底尊敬和佩服老爷子。
    众人和老爷子笑着调侃一会,朱元璋便带着朱雄英回去。
    老爷子走起路来,都觉有些轻飘飘的,嗯,十分膨胀!
    回到府邸,爷孙还是和往日一样,朱怀去泡一壶清晨的浓茶给朱元璋。
    老爷子则自顾自,将包子撂嘴里狼吞虎咽。
    最后喝一碗豆浆一壶清茶,早饭便算是彻底结束。
    东方的红通通的一轮日出,照耀在大地之上。老爷子咂摸咂摸嘴,对朱雄英道:“出去走走。”
    朱雄英想了想,左右也没太多事,这些日子在刑部牢房闷了许久,也想出去转转。
    “成!”
    说着,朱雄英拿着朱元璋的杯子,倒了一壶浓茶,给老爷子抱手里,两人便朝外走去。
    街肆上,随处可以见到一批批办差的锦衣卫。
    时不时会从一些朱门高府枷着权贵出去,引起一片片百姓指指点点。
    朱雄英默然的看着一切。
    朱元璋道:“文豫章那茬事还没结束,咱皇帝还在清洗。”
    朱怀嘴角抽了抽,洪武皇帝对这种事,真的雷霆到极致,丝毫不会有一点点手软!
    爷孙没太多关注锦衣卫抓人,闲情逸致的朝应天乡下郊外走去。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江宁的城郊,大地上都铺了一层绿色,空气中都带着阔别已久的春日清腥味儿。
    乡村的田埂之上。
    朱雄英搀着老爷子席地而坐。
    朱元璋也不嫌脏,大喇喇坐在田埂,随手抽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嚼着。
    朱雄英给他打开茶杯,老爷子咕隆咕隆喝了一口。
    朱雄英也跟着喝一口。
    一切都那么随意。
    这个昨晚还让朱允炆,惊恐到极点的铁血冷漠的皇帝,在朱雄英面前再次恢复和蔼老人的一面。
    朱雄英抬头看去。
    农田里已经有许多春耕的百姓,开始一年的春日农耕。
    有些大跌眼镜。
    朱雄英揉揉眼睛,不可思议的道:“咱大明不是已经普及牛耕了么?为啥……”
    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
    前方农田内,一群百姓正手扶曲辕犁卖力耕种,放眼望去,用牛耕的却鲜有几户人家。
    朱元璋叹口气,道:“去年一场大雪,京畿各地不知死了多少耕牛。”
    “牛崽子还没长起来,老一点的牛,也舍不得继续用,百姓和牛是有了感情的,能让牛歇歇就歇歇。”
    大明的耕牛和战马一样,都是稀缺物。
    要不是实在难以耕种的土地,一般百姓人家舍不得用耕牛。
    “这样一来,耕种的效率不就大大的减弱,长期使用人力,也会让一部分人累出问题?”
    朱雄英自言自语的说道。
    朱元璋叹口气:“那又有啥办法?”
    朱雄英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道:“为什么不将田埂两端架起代耕架?”
    朱元璋不解的道:“啥是代耕架?”
    代耕架是明末农耕器具发展的一大进步,明末战乱纷争,耕牛锐减,于是伟大的劳动人民便想出这样的省力耕种器具。
    朱雄英想了想,道:“就是在田地的两头,各设起一个人字形的木架,每个木架各装一个轱辘,轱辘两头安上十字交叉的橛木,手板橛木,犁自行动……嗯,大概就是这样。”
    朱雄英在努力回想着,虽然这种农耕器具在明末农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可对于后世的朱雄英来说,这东西始终还是太过陌生。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去说。
    等他说完,再去看朱元璋,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一动不动的盯着朱雄英,表情有些痴呆。
    朱元璋神色渐渐有了变化,时红时青,变幻莫测,此刻他大概明白朱雄英说的代耕架的用处了“你……你想出来的?”
    朱元璋有些愣神,只是表情看起来有些想吃人一样。
    “有……有问题?”
    朱雄英不确定,也不知道对这个时代来说,这种东西是算好还是不好,但从用途上来说,朱雄英觉得应该没多大问题啊。
    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这副表情。
    朱元璋拍着朱雄英,目光赤红,一脸懊恼的大呼:“你为何早不说?!”
    “啊?”
    老爷子自幼泥腿子出生,除了打仗,就是种地。
    对种地,他是手到擒来,各种农具更是一点就透。
    朱雄英说的代耕架有什么作用,朱元璋稍稍思考一下,便能想明白。
    田埂两头架起代耕架,用麻绳窜起,将爬犁套在中间,那么人站在田埂中的老农就不要使力。
    真正需要用力的,只是田埂两头的百姓,而他们只要转动橛木,中间的爬犁就能开垦!
    这就相当于一个动滑轮的装置,会大大节省人力。
    朱元璋目光灼热的看着朱雄英:“这么好东西,你咋早不说?”
    “你知道每年大明田耕累死多少头牛?”
    “你知道百姓因为耕种不力,少收了多少粮食?”
    “你知道咱大明多少土地因为百姓没能力开荒,许多荒地被大户吞并?”老爷子说到最后,面颊都在颤,他是真心激动了。
    朱雄英摇头:“这……我不知道啊。”
    “我以前也没种过农活,然后这事儿师尊告诉我的,我以为这些爷爷您都会知道呢。”
    “毕竟师尊也是农人出身,您老也是。”
    朱元璋没好气道:“放屁!”
    心里头,也是埋怨起老爹,这都咋回事啊,以前老爹咋不和自己说这些。
    “嗯?等等。”
    突然间,朱元璋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看向朱雄英。
    他刚才咆哮一通,看着委屈的朱雄英,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老爷子有些恼怒和自责,歉意的道:“刚才咱冲动了,确实不关你事。”
    “是个好东西!”朱元璋再次凝眉回想,眼圈通红,似乎想哭,越想越觉得这代耕架有戏。
    蒲扇大的巴掌拍到朱雄英肩膀上,老爷子颤着道:“好!”
    去年年末,江南一直持续大雪,这是洪武开朝二十多年亘古未有的事。
    因为南方疲于应付突然而来的大雪,导致春耕困难重重。
    “成,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回去问问礼部,看看能否在大明普及实践开来。”
    朱雄英点头,想了想,道:“如果可以,还要劳烦爷爷,您老送一份样品去交趾。”
    朱元璋笑笑:“你小子啥事都不肯吃亏,咱省得了,不会忘了你交趾布政司。”
    爷孙在田埂上悠闲的看着春耕的百姓,一片优哉游哉。
    东边日出西边雨,一片安宁一片杀。
    相较于江宁城郊的安宁春日,应天城内则截然相反。
    在锦衣卫和御史台的联合查办下,兵部职方司、车驾司员外郎被抄家砍头,吏部文选清吏司、考功司两名员外郎也被抄家砍头。
    这些,都是六部衙门身居要职重权之官,职不大,但权力很大!
    随着四名京官,砍头抄家,应天城顿时陷入一片腥风血雨。
    所有官吏现在都人心惶惶。
    自正月十四上元出事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四天。
    四天时间,朱元璋已经砍了十几名吏部造册的官,甚至各衙门机要,都丝毫不眨眼的说砍就砍。
    短短四日,牵连乃至被诛杀的官吏及家眷,高达三百多人!
    没有人知道,洪武皇帝的刀,还会不会继续下去。
    要真查下去,京畿内没有干净的官!
    当死亡血淋淋的逼近百官的时候,没有人不颤抖,没有人不恐慌!
    ……
    五军都督府内。
    李景隆面色有些凝重。
    袁氏给李景隆沏茶,面色也有些不太好。
    “老……老爷,吏部考功员外郎……咱们还通过他运营了两个外甥进了五军都督府。”
    这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颤。
    “老,老爷子,会不会顺藤摸瓜,摸到咱们啊?”
    李景隆板着脸,脸上都是怒气:“老子让你不要给你那两个废外甥运营什么破官儿,你他娘的不听!”
    “会不会烧到咱身上?我告诉你,不会!”
    袁氏心下一松,白着李景隆:“那老爷你这么大怒火作甚?”
    “放屁!”
    “你以为老爷子是将我当亲戚,才不会动我?我告诉你,要不是朱雄英在前面顶着,李家现在指不定已经引火上身了!”
    “你就偷着乐吧,当初要不是咱积德认识了雄英和天云观观主,现在指不定啥样!”
    “外面人都踏马说我李景隆舔,你这娘们估计心里也没少编排我,现在了?”
    “舔的对不对?啊?”
    袁氏有些后怕,再看李景隆,多了几分肃穆:“老爷厉害,见识长远,妾身一个女人家,当然没老爷这种长远的眼光,但妾身知道,老爷你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妾身跟着你,安全!”
    “呵!”
    李景隆白他一眼,不过现在回想,也有些后怕。
    尤其府前时不时经过几个锦衣卫,枷着官吏走过……那种震撼,真令人心神难安!
    就是不知道,老爷子究竟还要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已经三百多人了,也不知能不能平息老爷子的怒火。
    徐府。
    相对于李景隆的后怕和庆幸,徐家就显得一片惶恐!
    不知洪武皇帝有意还是无意。
    这些伏诛的官吏,多多少少,都是和中山王府有牵连的。
    “五妹,我怎么觉得,老爷子这是在针对徐家?”徐辉祖面色无比凝重。
    这些被杀的人,许多都是徐家的外围羽翼。
    虽然像黄子澄这样无辜的人也被杀了,但如果深入分析,就会觉得洪武皇帝这场杀戮似乎意有所指。
    徐妙锦蹙起秀眉。
    当这两天,一波又一波的官吏被诛杀,她就感觉不太对劲。
    拨开杀戮的外表去分析,徐辉祖说的没错。
    被诛杀的那些官吏,多多少少都是徐家外围的力量。
    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老爷子这是针对徐家的一场屠杀。
    先减除外围,在针对核心,这好像是从外到内,一点点在削减徐家的影响力和力量!
    徐膺绪面色有些白,道:“咱徐家也没得罪老爷子啊。”
    “是不是弄错了?黄子澄那些人,不也一同被牵连了么?”
    “而且老爷子杀的这些人,都是和文豫章有瓜葛的,也是包庇文伯祺的。”
    “咱们不要小题大做,自己吓自己。”
    徐妙锦看着徐膺绪,反问道:“二哥,我问你,考功司、武选司,这都是重中之重的衙门。”
    “皇帝杀人,也需要考量和权衡利弊,哪些人能杀,哪些人不能杀,老爷子杀了一辈子的人,不比你清楚?”
    “这些机要衙门,杀了之后,立刻就能改变各家族的平衡,老爷子心里没底么?”
    “平衡被打破,政权上许多事,就有被操控的可能,老爷子不可能不会意识到,这样压根不利于他控制皇权。”
    “皇权需要平衡,老爷子也需要平衡。”
    “其他人杀没问题,这些核心衙门还没备选好接替人脉,就先杀了,这不是一代帝王该有的格局。”
    “所以说,朱允炆,已经彻底没希望了。”
    徐妙锦说完,徐家三兄弟顿时陷入沉默。
    这话说的,他们都明白,很有道理,非常的有道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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