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月楼的阁子内,渚笑笑又是牛饮了一盏香茶,方才满足地靠在椅背上,今日无长辈在,她倒是懒散了几分,斜着眼睨着一旁的阿宁几人,而后又叹了口气,阿宁与自家兄长谈什么商道,又是她听不懂的,倒是一旁的庄明月听进去了几分。
    “当年我曾去过大成,倒也了解一些大成王室的事。”阿宁缓缓道。
    大成这个国家多年来虽手握强兵,但王室无心于疆域之争,大成的西南也有众小国,其中多有蛮族,但碍于大成兵力,因此不敢滋扰,于是这些蛮族的目标便成了大成东南的鲜国。
    “按你这么说,大成倒是十分安定。”
    阿宁道:“若要按国力而言,大成未出现过内乱或者兵反。环境稳定,适合经商。”
    “但据我所知,立国曾经也派过使者前往大成,寻求商贸的机会,但却没能成功。”
    渚临谵当年与庆同合作时,便对西南域的事有过一些了解。
    阿宁摆弄着桌面上的糕点,那一块淡粉色的牒盏便代表大成,“大成这个国家还是有些特殊的。大成是以教治国,大成的皇帝虽有治理之权,而实际的操控权却在月教的手上。”
    渚临谵仿似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这何等荒谬?大渊自古便以圣人训导为戒,崇尚博学雅识,虽有一些偏远之地有一些民俗信仰,但达到能够操控国政的地步简直是难以想象。
    “月教的建立与大渊的氏族有些类似,当年大成王室也曾一度式微,后来在一教士的手中重揽民心,并把他的教派奉为国教。”
    “那不就是邪教么?”
    阿宁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不尽然,月教敬仰生命,认为天生万物皆神圣,因此若无他们所谓的天罚之事的发生,不会动用武力,这也就是为何大成取缔了死刑,并且也多年无战事。”
    一定程度上,正是这个教派的信仰让大成免于在当年的大陆乱战中出现内忧外患的局面,所以对于大成国内,这个教派未必算外道。
    “可你有把握,这个什么月教会答应让恒盛入大成?”
    阿宁浅笑了笑,道:“月教如今的大祭司倒是个有趣的,他对于教派的把控没多大兴趣,却支持大成广开门户,共谋繁盛。”
    当年大成与大渊未能结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时的月教教义无法在大渊传递,大渊对于月教而言是一块不可控之地。
    “不过,如今鲜国请兵,大成怎么也不太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我们合作吧。”
    阿宁摇了摇头,她指了指大成南方,道:“大成西北方是寮国,国内商贸不成体系,而西方蛮族众多,东边又临沙漠,所以它物品的贩售和通商都是通过南方。”
    阿宁在那粉色的牒盏旁放了有一块,“大成与鲜国之间有一块飞地,民间大多通过这里与鲜国等南方国度开展贸易。这些年鲜国因多有战乱,大成也曾多次关闭交往的通道,但这块飞地却从来没有关闭过。”
    而这块飞地之上多有外国商贸队伍,因此商贸环境也算成熟。
    渚临谵沉吟片刻,看了看阿宁,复问道:“如果我今日不答应你,桑姑娘可有第二人选?”
    闻此,阿宁笑着往后靠了靠,却并不答此话。看她这个样子便是有了。
    大渊茶商若说顶尖的也就那几个,如今以越氏的春风庄和渚临谵的珠旭茶庄风头最盛,众人皆盯着他们的动向,若是今日渚临谵不答应,阿宁很可能转身便会去找越氏的人,那么珠旭茶庄便会失了先机。
    这是渚临谵的理解,而阿宁有庆同的案例在前,因此她既然要做,当有胜算,于是渚临谵应道,只要商行司批文下来,珠旭茶庄愿意随恒盛前行。
    闻此,阿宁执杯敬渚临谵,杯盏掩住了她眉目间的笑意,珠旭茶庄如今被越氏等盯得十分紧,只要渚临谵答应参与恒盛,便不愁引不来越氏等茶庄,一旦大渊这些大的茶商意欲浓烈,便可以反向施压商行司,如此便是一举两得。
    阿宁拿起那块粉色的茶点,浅尝了一口,微甜而不腻的口感是她喜欢的。她看了看此时依旧热闹的街道,无意间却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人匆匆走过,阿宁微微探出头,却见那人走入了街头的清妙坊内,阿宁摇了摇头,东宫的人倒不至于大白天的沉浸于如此之事,当是她认错人了。
    清妙坊是上京城民间乐舞数一数二之地,其内的许多娘子皆身怀高艺,因此清妙坊时而推出的礼乐活动在上京城颇受欢迎,但毕竟是烟之地,也有许多自许清雅之士,对这里嗤之以鼻。
    此时清妙坊内自然没有夜时的热闹,台上只有几名演唱人在弹唱着域外的歌曲,台前亦是寥落。管事听闻有身着不凡的人前来,立刻亲自来见,却见男子一身锦服,左右探寻着。
    管事也是见惯了名利之人,见他衣着便知是贵客,上前热情招呼。
    “客官可是有心悦的娘子?”
    那人似乎并不习惯管事那粘腻的语气,微微蹙了蹙眉,问道:“红袖可在?”
    那管事闻此颇有些为难的样子,道:“哎哟,客官,您这可是为难我了,红袖如今有专客,这段时间恐怕都不好接新客。”
    所谓专客便是有人将这红袖包圆了,暂不允许她另接外客。
    “不如我给您再……”
    男子未听她多言,直接将一沓银票给了管事,“我对于红袖姑娘的唱诗十分感兴趣,可否让我一睹真容?”
    “这……”管事几分为难,只因包下这红袖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殿前的红人严宽,她一个演歌坊自然得罪不得。
    见管事虽是为难的模样,余光却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票,男子又从怀中抽出一沓,“这些可够?”
    见着这厚厚一沓银票,管事的眼中放光,立刻接了下来,“但只能一个时辰,红袖今晚还要接待贵客,须得休息,另外此事还须公子保密才好。”
    毕竟若是红袖私下接客的事被严宽的人发现,她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见男子点头答应,管事心下大喜,随即带着他离开了正庭,转入了巷角,从后院的侧门而入,直接往那间单独的阁楼而去。
    清妙坊的这位歌妓是数年前被游歌队伍从边陲带回来,在她的家乡,歌多以故事为主,没人知道她到底从哪里听来那些故事,但却栩栩如生,配合她婉转的音色,成为了清妙坊的一绝。
    管事讨好地敲了敲阁楼之上虚掩着的门,而后轻轻推开,走了进去。男子在外候着,听得里面似乎有一些小的争吵,又有人将杯盏砸碎,而后没了动静。良久,管事走出,对男子打了个眼色,方才退下。
    男子待管事走后,方才步入阁楼之内,这间阁楼是清妙坊头牌娘子才有的待遇,其内布置富丽堂皇,金丝银线勾勒的瓶饰装点其间。但这里再多的富贵都是清妙坊的,与这里住的人却毫无关系。
    清妙坊的娘子们虽每日都有许多打赏,但真正到她们手上的却微乎其微,这也是为何,大多数清歌娘子到最后都是在此拖得年华老去,最后被发卖,少有人能真正为自己赎身。越是红的娘子,赎身的钱就越多,谁又会天价去买一个玩物回家?即便有氏族子弟看上她们,家中却是万万不许的。
    屋内,女子一袭绯色长裙,手持琵琶,静坐其内。她美目微红,似乎是刚哭过,见贵客在看她的眼,复又低垂了垂头,她本就容貌秀美,倒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男子在桌旁坐下,听红袖道:“不知贵人想听何曲?”
    男子摇头,“我并非为听曲而来。”
    红袖闻此,手上的琵琶却是未放下,她知道自己如今是那殿前贵人的新宠,许多人都想通过她打听几分严宽的喜好和来历等。
    红袖低眉浅笑,道:“贵人怕是找错人了,我们这种人,身如浮萍,哪能得来几番真意,既无真意又怎么会真的与我等交心。您想知道的事,恐怕我也无法回答。”
    红袖很聪明,也清楚自己的位置。男子看着她那双在室内几近黯淡的双瞳,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叠银票。
    “贵人这钱须得给妈妈。”她唤的这妈妈便是刚才那管事,这是清妙坊的规矩。
    “这是给你的。”
    闻此,红袖却仍旧无所动摇,清妙坊对与歌妓私收钱财一事管得十分严,待到客人离开之后,还会清点房间,根本藏无可藏。
    知道红袖的顾虑,男子道:“这些钱我会在暗市的贵生钱庄以你的名义存进去,待你需要时,可通知钱庄的人出面为你赎身,这样你那妈妈也发现不了。”
    如此一来,红袖便可自赎,这如何不让她心动。
    女子眼中有了点点光泽,她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起身伏了伏身子,问道:“不知贵人要我做些什么?”
    男子沉目,缓声道:“我要你今日为严宽唱一首《楚王质子》。”
    未久,夜幕降临,清妙坊华灯初上,各路贵人蜂拥而入,今日是红袖歌演的日子,不过她只唱一曲,便会离去,只因今日有贵客来临。
    红袖因严宽的出现而名噪一时,她声音细软,如呢喃软语,听得人心尖微颤。一曲毕,红袖离场,众人遗憾,只能再待来日,毕竟如今谁不想为了一个歌女招惹严宽。
    贵阁之内,男子一袭青山暮沉服坐于席间,他已然与人喝了几杯,脸上渐浮红晕。随行之人见红袖前来,自知不可坏人好事,便各自退下,将其内留给了二人。
    严宽眉目微狭,薄唇紧抿,因今日朝上有人参奏于他,今日他的心情自然不见好。此番他替皇帝巡查氏族门客,终究还是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有人参他来历不明,不堪为重用。出生一直是严宽心中的刺,多年来,因着卑微的出身,他与家人只能在泥泞中苟且偷生,即便遇上了庄氏也只能做他人上马的踏板,这叫他如何甘心。
    见着红袖前来,严宽唇角松了松。他并未开口,便见红袖顾自抱着琵琶走到了珠帘之后,先是一曲《踏歌行》让人身心只觉舒缓。
    严宽就着这歌声,又多饮了几杯。
    一曲毕,红袖抱着琵琶目光流转,问道:“今日新得一曲,贵人可要听?”
    美人在前,软语温言,严宽哪里会拒绝,便听红袖再起一句,名为《楚王质子》。
    此曲讲的是从前有一个楚国国王,为掌控各诸侯国,便让其将自家的儿子送去楚国为质,各诸侯国也因此被左右掣肘,质子在楚多年,被楚王驯化,最后帮助楚王真正做到大一统的事。
    红袖的许多歌曲都是一些故事,有时是战场大义,有时是儿女情爱,严宽已经习惯当故事听去。但今日这一曲,却让严宽沉了眉目,他听完一曲,仿若无意般问道:“此曲从何而来?”
    红袖早知他会问,答道这是从南方的游商那里听来。承德大陆以南从前的确有一个宗主国真正一统十一国的故事,不过后来,却因为王室血脉式微,最终分崩离析。
    “怎么了?”
    闻此,严宽并未再问,转而换上了一副笑脸,再听下一曲。
    东宫顺德殿内,那人一袭玄袍坐于窗前,看着庭内金色的桂树,眉目间均是浅淡的笑意,看样子心情倒似十分好。一旁的秋南见此,不由问道:“可需要通知皇后娘娘?”
    毕竟苏瓷此计,怕是会将庄氏长子一同算计进去。
    苏瓷却摇了摇头,他收回了目光,看向秋南,“庄氏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是庄明杰。”
    秋南有些意外,听苏瓷缓缓道:“庄明杰虽自小与氏族子弟一起长大,接受文士教育,精于文辞,但庄氏是武将世家,要一个文人有何用?”
    “庄家是故意的?”
    毕竟在众人的观念中,嫡子便理所应当是家族的继承人,而庄明杰也与所有氏族子弟一样,接受高尚的教育,被培养成了一个文士,在外人看来,这是庄氏在迎合大势,毕竟如今大渊之内能用上武将的地方着实少,但庄家的根基却是在军营。
    “但庄大将军知道,庄氏手中的庄家军受皇帝忌惮,若再传子嗣,恐有一日皇帝为了拿回兵权会下死手,所以他很聪明,并未将庄明杰视为真正的继承人培养。”
    帝王心思庄氏怎么会看不分明,也正是如此,真正自小随家族出征边关的反而是寂寂无闻的庄明月。但狡兔三窟,到底庄氏那两名幼子会不会与庄明月争夺继承权,还未可知。
    “况且皇帝还要依仗庄氏在军中的威信,他还不会真的动庄氏。”
    五日之后,宫中传来消息,厉帝欲在北境开“圣恩学院”,钦点十六个氏族嫡子前往,蒙受天家教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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