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待价而沽
    站在怛逻斯城下送别了这个塞人猛汉,裴炎又道:“你很了解塞人吗?”
    白方解释道:“以前我是龟兹的僧人,我看过龟兹很多的书,以前的塞人是很强大,后来中原的皇帝将西域打下,西域各地也出现了各种战乱,再之后塞人也好,回鹘人也好,突厥人也罢,人们迁徙到了天山以西。”
    说着话,白方又迟疑了良久,解释道:“聚居的塞人越来越少了,当年波斯还在时,有很多塞人成了波斯人,之后就很难分清波斯人与塞人了,再之后波斯没了。”
    有时候感觉白方这人还是很多愁善感的,当他说起这段往事时,明显有着悲伤的神情。
    裴炎怀疑,白方的身世多半与塞人有关。
    其实这一次去大宛城拿下这些战马,遇到这个塞人猛汉倒也是个意外。
    城楼上响起了鼓声,众将领听闻鼓声便知是大将军相召,这才走入怛逻斯城。
    狄仁杰将马匹交给军中的马夫照看,便跟着裴炎一起走上城楼。
    此刻的城楼内已有不少人了,狄仁杰坐到一旁,扫视着在场的人,薛大将军最后一个进入城楼。
    狄仁杰挠了挠自己下巴的胡子,又短又密的胡子着实难受,像是一圈刺围着下巴,心说自己也年有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年纪,放眼军中这个年纪的男子,算不上年少了,大可以成为老兵之流。
    二十岁的老兵嘛,在唐军队伍中,是很常见的。
    狄仁杰拿起桌上的一卷书,道:“这是朝中送来的?”
    裴炎解释道:“是啊,朝中刚送来的文书,听说娄师德也快到了。”
    狄仁杰笑道:“这位娄御史真是人还未至,文书先到。”
    这卷文书是兵部尚书于志宁让人送来的,狄仁杰虽说嘴上这么说着,这卷文书的确与娄师德无关。
    文书所写是朝中的近况,军中已很少关中在募兵了,并且在科举与支教中多了一个从军的选项,以至于多数十五至十七岁的孩子,在得不到支教名额又在崇文馆考试考不过的情况下,想要得到科举名额也只有从军两年这一条路。
    如果科举落榜了,也大可以继续在军中留任两年,但凡留在军中都是两年为期,中途是不能退的。
    因此每一个决定都要慎之又慎,这也导致崇文馆在各地折冲府中掺了不少新兵,让诸多折冲府的大将军没少折腾。
    学子能入军也好,在军中的确很磨炼人,朝中也不像当年那样是个学子就能去支教,现在能够去支教的学子都是经过挑选的,不再以优良为主,而是直接按照年龄划分,十九岁以下的学子都不能去支教,每个去支教的年轻人,地方必定有一个持重的老夫子主持事宜。
    大唐的支教事业也开始变得更加精细了,而学子想要在朝中入仕为官的成本也更高,如果一个学子从七岁开始蒙学,读书到十五岁,如果学得够好,最快十五岁就能入崇文馆。
    而后入军中锻炼两年,等这两年结束也就十七岁了,那么之后的学子就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参加科举,落榜之后再去支教,又或者继续留在军中。二是留在军中或者是去支教两年,按照朝中两年一次的科举,再支教两年,接着科举循环往复直到入仕为官或放弃。
    当然了,朝中也是培养武将的,如果学子在军中有立功也可以在军中任职,留在军中四五年待十八九岁了,按照资历也可以得到一个军中职位,大量的年轻学子发往军中,按照府兵旧制在各地折冲府戍边屯田。
    狄仁杰看着这卷文书,心中感慨,相较于以往的选人方式,又或者是选人制度,大唐相较于前隋朝与南北两朝,大唐已有了一个完整的选人以及人才储备条件。
    皇帝想让全天下的孩子都读书,读了书的孩子再去从军或者是科举。
    从五岁或者最晚七岁开始蒙学,一个孩子读书识字十余年,放眼天下能够读这么久的孩子并不多。
    狄仁杰觉得皇帝的理想是好的,但也正是因皇帝的理想也太好了,这天下怎么能让全天下的孩子都有书读?
    狄仁杰自觉没见过别的皇帝是怎么做的,但至少这个理想要实现,就必须要有一个十分强大的皇帝。
    也必须要有十分厉害的朝政集体。
    看罢,狄仁杰将其放下,闭目养神着。
    城楼内又传来了另一波议论声,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听着声音是太子的话语。
    李治与李慎带着於菟来到这里,众人也都到齐了。
    身为葱岭道行军主管,梁建方自然是坐在上首,先看了看边上的太子。
    意识到马上就要打仗了,於菟道:“还请大将军下令。”
    太子一开口就是大将军下令,让梁建方很受用,一张巨大的地图从墙上挂下来,朗声道:“小勃律国送来消息药杀水以西的石国与康国都已投效了大食人。”
    这其实是几天前送来的消息,大家都知道。
    狄仁杰道:“我们把大宛王子杀了。”
    另一头的高侃,他端着碗的动作明显一滞。
    在这里的将领有很多,狄仁杰就觉得自己与裴炎,薛仁贵,裴行俭,白方算是一路人马。
    而在另一头,晋王,纪王与太子,还有飞虎队的程处默,李景恒,算是一路兵马。
    再之后,李孟尝,高侃算一路兵马。
    钦陵所带的吐蕃兵马算一路。
    而后方的刘仁轨与娄师德也算一路兵马。
    而在碎叶城的文官还有张大安与李义琰。
    再者说小勃律国号称五万兵马,在这里的唐军自始至终没有见过小勃律国的大军。
    王玄策与天竺崇文馆主事刘弘业,他们两人时常会送消息过来,但众人也没过天竺的兵马。
    听狄仁杰说他们将大宛王子杀了,众人神色各异。
    梁建方道:“怎么杀的?”
    “禀大将军,军中缺少马匹,不得已而为之。”薛仁贵先开口了。
    裴炎递上一卷牛皮包着的书卷,解释道:“早在半月之前,小勃律国的人送来消息,有一个安延偃的胡人打算将大宛的天山汗血马卖给大食人,这些战马不能落入大食之手。”
    狄仁杰也道:“我们杀了一个几个大食商人,也杀了几个大宛人,其实大宛王子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想要战马,大宛王子死在了那个塞人手中。”
    李孟尝道:“不论怎么解释,大宛人都会觉得是唐人杀了大宛王子。”
    程处默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有本事现在就杀到怛逻斯城下,来试试某家的陌刀。”
    话音落下,城楼内安静了片刻。
    也正如程处默所言,大不了打一仗,反正大军出来就是打仗的。
    只是现在的天气依旧寒冷,这葱岭高原上的四月还能看到遍地的积雪,这里的冬季十分漫长,温暖的夏季十分短暂,终年不化的雪山,高山草甸边的河流边还有不少冰渣子。
    以前的波斯人称这里为帕米尔,意思就是屋顶,波斯人将这里比作是大地的屋顶。
    如今高原依旧在,但给这里取名的波斯已经灭亡了。
    李景恒问道:“安延偃是什么人?”
    城楼外还有寒风呼号,白方站出来解释道:“安延偃是粟特人,是当年死在安西都护府安元寿的族亲。”言罢,他又补充道:“安元寿是以交易牧民为生,是我杀了他。”
    坐在后方的张大安饮下一口奶茶,发出咕咚一声。
    城楼内依旧安静,白方接着道:“我杀过的人有很多他是其中一个,安延偃与安元寿都是粟特人,自从安西都护府建设之后,安延偃一直在葱岭诸国中走动,当年在俱兰城他逃了之后,就在石国与康国走动。”
    张大安询问道:“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还未等白方开口,狄仁杰道:“这个安延偃想要将大宛的战马卖给大食人,给他自己换取财富与地位,他没有任何的付出,只是从中游说就能得到财富与地位。”
    梁建方冷哼道:“哼!用别人的战马,给他换来财富与地位,倒是有意思。”
    白方道:“粟特人向来善于买与卖。”
    裴炎道:“不过一个胡商而已,不成威胁,大将军不用忧虑。”
    正如裴炎所言,那就是一个胡商,在葱岭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胡商,而且是行径较为恶劣的胡商,差点让唐军失去了大宛的战马。
    裴炎说着从大宛国得到战马的过程,前后布置踩点五天,还画图,摸清侍卫巡查规律又三天,这才潜入城中,百余人前后配合,才将那些战马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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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大宛失去了绝大多数的战马,安延偃的盘算落空了。
    众人正在商议着,城楼外传来了话语声,侍卫上前禀报道:“大将军,小勃律国使者来了。”
    小勃律国的使者是个很典型的西域小伙子,看模样更偏向当年的高昌人,只不过他的五官与慕容顺一模一样。
    狄仁杰道:“你是慕容顺的儿子?”
    “外臣是来送信的。”
    眼看着对方从一个牛皮袋中取出一张纸,狄仁杰甚至可以想到慕容顺现在戴着国王的王冠,穿金戴银指挥着千军万马的模样。
    早知道此人是个祸患,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他成了小勃律的国王。
    李治将小勃律国的书信递上。
    那使者行礼道:“诸位大将军,小勃律派出了三万兵马征讨大宛,大军已开拔,还望诸位将军能够攻打石国。”
    梁建方迟疑道:“你们攻打大宛,我们去打石国?”
    如今距离怛逻斯城最近的就是大宛与石国,想要攻打大食人绕不开两个小国。
    使者又道:“大将军,天竺的王将军送来消息,说是石国与康国已准备攻打怛逻斯城,一旦大宛也来协助石国,三路大军进攻下,唐军容易被动。”
    薛仁贵道:“当年大食十万的大军埋骨葱岭,即便是石国与大宛联手,又如何?”
    唐人的确有骄傲的本钱,当年对战大食人那一仗的确赢得太漂亮了。
    越是这么说,梁建方反倒是越冷静,他道:“等你们拿下了大宛国,就是我们攻打石国之时。”
    狄仁杰侧目看了眼地图,道:“大宛距离我们这里最近来回也就两天的路程,快马一天即可。”
    薛仁贵啃着一张饼道:“看起来的确是大宛更好打,反倒是石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从早晨到现在正是用饭的时辰,热气腾腾的牛肉与饼,还有酒水端了进来。
    众人干脆一边吃一边谈着。
    於菟摆手道:“我不喝酒。”
    梁建方尴尬一笑,又将酒壶收了回来,见太子这么懂事他也不好意思饮酒了,在场的将军没一个敢碰酒壶。
    这位太子滴酒不沾,说是在未行冠礼之前不能饮酒,至此来西域之后也没有饮酒,不得不说皇帝家的家教,的确很严。
    於菟吃着牛肉,目光看向众人,嘴边留着些许黑乎乎的软胡子,梁建方唯独不敢在太子面前大声讲话,气势上莫名就弱一头。
    这位太子平日里玩闹倒也放松,一旦严肃那谈吐神情与气场,跟当今陛下一模一样。
    无它,这与梁建方早年前的经历有关,那时候为谋出路的他,也碰过一鼻子的灰,与当年东宫有关。
    这也是於菟让梁建方往东,梁建方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原因。
    薛万备早给太子准备好了开水,这一年间於菟喝奶茶早就喝腻了,他早早就喜爱上了茶叶。
    於菟接过茶水,饮下一口与口中的牛肉一起咽了下去。
    负责太子生活起居的薛万备十分尽职,一边照顾着太子,一边看管太子,几乎是日夜不离。
    而太子与薛万备十分亲近,当年这位太子要与陛下登泰山,薛万备背着年幼的太子登上泰山,距离峰顶只有十余丈。
    当今太子最信任的人,就是薛万备。
    裴炎嘴里嚼着牛肉,放下一截牛骨头,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嘴,听着周遭其他人的咀嚼声,目光瞧着从小勃律国而来的使者,道:“这位使者怎么称呼?”
    “慕容宣。”
    裴炎点着头又咽下一口牛肉,道:“大宛距离怛逻斯城更近,距离小勃律国更远。”
    使者慕容宣行礼道:“是的。”
    裴炎又道:“在这葱岭地界,谁都知道大唐要西征,大食要东进,在这片地界的胡人部族早早就投效了能够保护他们的靠山,也有像大宛那样想要在大唐与大食的相争中,待价而沽。”
    慕容宣面露难色。
    “如今大宛失去了战马,也就失去了价值,我听说慕容顺是个十分精明的商人,他从来没有亏本过,对慕容顺来说耗费兵力攻打一个失去了战马的大宛是不值当的,况且唐军随时可以拿下大宛,并且所付出的代价比你们小勃律国更小。”
    裴炎坐直身子,目光盯着这个使者道:“若真是慕容顺的意思,某家倒想问问他,这小勃律国的安逸是让他忘了祖宗是谁?大宛早晚会被我们拿下,由不得他去动,还是说先前的一番话是你的自作主张。”
    慕容宣红着脸低着头。
    裴炎又道:“我们只要六百兵马就能拿下大宛国。”
    失去了战马的大宛国如今一片慌乱,而骁勇的唐军得到了战马转头再去攻打,大宛国说不定很快就降了。
    没了汗血马的大宛,没人会去帮助他们,因汗血马而贵的大宛,在如今葱岭诸胡眼中,不值一文。
    如果还是在以前,大宛王只需要献上一些汗血马,就能付得起战争的费用
    这里是一片很残酷的地界,金子与五色盐最珍贵,其次是战马与美人,至于人命,还要看人命有多大的价值。
    正如粟特人安延偃,他们十分擅长待价而沽,哪怕是人命他都能给出一个十分“合理”的价格。
    慕容宣用关中话又道:“愿听诸位大将军号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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