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渔樵的速度慢了下来。
    在今天的荥阴城里,想要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商量事情可比昨天要困难多了,因此赵渔樵也就正常拉着车,靠传音入密的方式相互交谈。
    “我先提醒你一句,昨天去荥阴太守府的那些官,最好别信。”赵渔樵说。
    “您发现了什么?”
    “他们的状态不对。”赵渔樵说道,“我偷摸找了个机会看了一眼,毫无疑问,这些人大部分的气色都不太对劲,至少半数都是染病的状态。”
    “我想你说的大概不是普通的病。”
    “于我而言,任何有别于正常生命活动的都算是病,比如你那轻度精神紊乱。”
    陆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的妖目。
    “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不算难,我好歹是专攻这方面的,人与人之间有什么差别,一眼能看个七七八八,不过更多的就得靠深度诊疗才能知道了。”赵渔樵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语气也变得得意了起来。
    “那这座荥阴城里,又有多少染病的人?”
    “太多了,而且不是同一种病,至少有五六种不明的病在人群中传播。你看他们毫无异状,可说不定已经病入膏肓。”赵渔樵低声说道。
    “有解决方法吗?”
    “目前没有。”赵渔樵说。
    “这些病症可能是多个不同势力各自施为的结果……等等,那个不是陈煜盛吗?”陆凝忽然在街上的人中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陈家少爷。”赵渔樵冷哼了一声,脚步不停,拉着车快速经过,“可惜已经病了,没有安全的医疗检验环境,我可不想轻易接触这些病人。”
    “他们都碰不得?”
    “自然,每个都像是传染病,还没搞清楚病因之前,我怎么可能去随便接触?哈,当然,肯定不是简单的传染,我现在倒是希望只是一场瘟疫而已,那样恐怕还有的救。”
    “我能问个问题吗?”陆凝说。
    赵渔樵点点头。
    “您来到荥阴城,又是为了什么?”
    “此地怪病聚集,之前可没那么多病患,我来收集一些特殊的病例,看看能不能增加一些医术上的见识。”赵渔樵哼了一声,“没想到恶化的速度这么快,不过几天,全城到处都是了,我还得先考虑如何保下自己的小命。你算是我找到的第一个认识而且还没染病的人,能当个助力。要是你都完蛋了,我可能就得想办法找黎端雨,或者干脆留份遗书算了。”
    “您见过韩佑年吗?”
    “韩公子……镇剑山庄那位?”赵渔樵有些讽刺地笑了笑,“难不成,你这几天和他都有交谈?”
    “有过。”
    “那还是快点断了联系吧。昨日傍晚我见过他一次,那次,他已经有了病色。”
    昨天傍晚?
    那也就是说,在陆凝从韩佑年那里得到镇妖司给的回复消息之前,他就已经“病”了?
    “赵先生,病,有什么表现?是否……”
    “我不知道。”赵渔樵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说这个人是不是还可信?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诊断过,我不是个专职的战斗人员,虽然我自己的武艺还算可以。我是个医生,医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暴力手段去控制病人。”
    陆凝想起来了,这人虽然行医手法看起来简单粗鲁,但从结果来看,其实是因为手法熟练。
    “我找上你,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要隔离。”
    “隔离?”
    “嘿,要是传染病人还没传染开,当然是隔离病人。但现在大半个城都有问题,你说该隔离的不就成了我们吗?”赵渔樵停下了脚步。
    陆凝抬头,已经隐约看到旧行宫的轮廓了。
    “从这里过去,戒严。”赵渔樵说道,“当然,我相信进去总是没啥问题,你有这个本事,我也有。只不过,你准备进去干什么?”
    “你可能不信,不过,不做什么。”
    “为什么不信?”赵渔樵笑着放下车把,让陆凝下来,“什么都不做,是现在最安全的事情。观察,重于行动,不能确诊病症的情况下,尝试也是在收集了足够多临床症状后才能做的。”
    “那么我猜,你不准备进去?”陆凝问。
    “当然,必要的警示我给你了,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会折在这里。如果你真的是个蠢货……那我也没有帮忙的必要。”赵渔樵笑了起来。
    陆凝知道这家伙绝对还有些别的意图,只是她对于赵渔樵知之甚少,判断不了对方的想法,而赵渔樵对自己也没提出什么要求。
    “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算命先生带着一个道士找你求医?那道士得了怪病,我把你介绍给他们了。”
    赵渔樵听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终于也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见过,他们上哪里找我?岐黄宗?我从镇剑山庄离开之后就只回去过一次。”
    看来已经错过了。
    “不,没什么。”
    陆凝下车之后,就直奔旧行宫而去了。正如赵渔樵所说,这里早就被官兵封锁了起来,一般人是根本进不去的。
    同样,因为皇帝没有真的到来,京城里的布防级别还没有真正应用到行宫之中,陆凝凭借那些小法术,很容易就骗过了官兵的视野,钻入了行宫之中。她准备尽快将里面的大致地形记下来,既然皇帝会成为事件中心,行宫自然也会是。
    不过,在她步入行宫的瞬间,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久未曾感到的那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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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荥阴城郊,距离荥阴城百里之遥的地方,一名一身银白铠甲,头发呈现亮金色,面目男女莫变的“人”正在看向荥阴城。其天蓝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陆凝的身影,只是一瞬之后,那其中的事物就变成了整座旧行宫。
    “你的动作有一丝停顿。”
    另一个“人”开口说道。这个“人”身上穿着只有在重大祭礼之中才能得见的华贵祭祀长裙,微小的宝石颗粒在长裙的下摆上连缀为了星图的模样,长到几乎可以落在地面的乌黑头发在身后飘动,仿佛一件乌氅,一双灵动的紫色眼珠彰显着其本身非人的特质。
    “有人进入了旧行宫。”
    “那是人族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太过关注。”
    “是吗?”
    这两个“人”走来的时候,曲红烛感觉自己压力巨大。
    “酆都”比起塞北势力来说,是妖魔真正的古老势力。之前李寄至少看上去还平易近人一些,而这次来的这两位,令曲红烛体内属于妖魔的血都开始躁动不安。
    “二位好。”曲红烛镇定了自己的心态,她是塞北本次主掌计划的那个,也不能挫了锐气。
    “啊……一位混血。”
    “日游,不要吓到一位青年才俊。”
    日游、夜游,酆都内有名的一对妖王,在曲红烛所知的最遥远的历史中,这两位可能就存在了——或者,至少名号就已经存在了。
    银白铠甲的日游盘膝坐下,用天蓝色的眼睛看着曲红烛,结果被夜游伸手遮上了。
    “不要一直盯着她看了,也很吓人。”
    “唔。”
    “曲红烛,对吗?酆都日游,夜游,向你问安。”夜游对曲红烛轻轻一笑,“遵王命,本次酆都来的妖魔,会配合你的动作。任何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
    “二位……未带妖将过来?”
    “带来未免显得我酆都仗势欺人。”夜游笼手入袖,取出了一簇幽蓝色的火苗,“妖将皆散于四方,若是你要见,我也可就此呼唤过来。”
    “不,不麻烦了。”曲红烛连忙摆了摆手。
    “好,那便说说,你打算如何做吧。我已看到‘断龙’的落成,有史以来,妖魔以‘断龙’刺杀人主四十八次,成功了十二次。人主即便不察,出巡防范亦是周密。而且,断龙虽能阻断神州大地拱卫其主,却不能让其本身已携带的苍龙帝炁消失,要杀皇帝,便要先耗尽其力。”
    “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自然,历次刺杀,妖星罕有亲至,便是因为此事不值。若人主无能,则根本不需刺杀,只需过得十数年,天下自然倾覆。而人主若有帝王之相,苍龙帝炁未衰,妖魔便要损失惨重。更何况——你应知道,最为麻烦的一件事。”
    “只要另立新君即可。”曲红烛说。
    “是。”夜游神轻拍双手,微笑起来,“只要另立新君,苍龙帝炁不过是遭到了削弱而已,若新君能励精图治,不过三两年,便可恢复元气,届时妖魔费尽心机,布设断龙,以妖魔填命刺杀的结果,皆为空无。”
    曲红烛当然知道这些,也正因为如此,凡是需要动用此等刺杀手段的时候,都是用来对付那些年轻,尚未留下合适子嗣的中兴之主。如今的董载正好符合这些要求。
    董载继位时尚未成年,在如今大魏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依然支持天下九年,虽无大功,亦无大过。而董载也因年龄因素,仅有两子一女,皆还在幼年,根本难堪大任。
    “酆都打算用多少妖魔?”
    “这要看你打算怎么做。消耗苍龙帝炁,方法各有不同,如今你作为指挥者,又当如何做呢?”夜游将问题抛了回来。
    真是个令人头痛的老妖怪。
    曲红烛腹诽了一句,不过她还是开口说了:“水陆法会。”
    “哦……好主意。”夜游赞扬地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这就直接跳过了?
    曲红烛原本想对夜游说的一大堆计划就这么被堵了回去,虽然日游的表现貌似呆呆的,但是夜游的精明程度可能远超预料。
    “如果可以的话,请于水陆法会开始,也就是皇帝到达的第二日,几位以人形态混入城内。我们要先削弱苍龙帝炁,对吧?”曲红烛说。
    “当然可以,我很期待你的大计划。”夜游轻轻抚掌,面色愉快,“若是能达成一场成功的刺杀,在妖魔的历史中,你也会有一席之地。”
    “我现在还不考虑那些。”曲红烛说,“您和您手下的妖将,一定都要进入荥阴城。我还是要预先提醒——尽管我知道你们实力很强,但荥阴城内的威胁恐怕也有不少,除了我们之外,也会有别的想要达成目标的人。”
    “感谢你的提醒,我知道了。”夜游走上前两步,“既然如此,我也应该赠予我们的指挥一些见面礼。”
    曲红烛看到夜游骤然靠近,还是凭借意志力才没有后退,夜游的身高其实和她差不了太多,但她就是会从那种有些轻微异于普通人类的脸上看到某种遥远且虚无的恐怖。
    这让她微微后仰,而夜游则弯腰,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痕。
    曲红烛神色一变——亲吻对于妖魔来说意义可不像是人类那么好,这个举动由妖魔发起的话,通常代表要将对方化为伥之类的从属。
    “你……”
    “我不会从塞北夺走他们培养的爱将,但若有一日,你不慎身死,那么不妨作为我的从属,再次睁开眼睛吧。”夜游笑眯眯地说道,“啊,李寄若是知道了,恐怕会来追杀我好几年,不过我等得起。”
    曲红烛知道这东西等到场景结束的时候必然留不下来,可是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不适——纯粹的妖魔思维方式和人类永远有这些微妙的差异,可能李寄还更像人一点。
    “那就这样吧。”夜游后退了两步,招呼了日游一声,沿着原路返回。
    曲红烛算是松了口气。
    “日游夜游……还是那样。”泥虱从她的衣领后方钻出来,小声说道,“虽说如此,酆都十大妖王中,日游夜游,尚可交流。”
    “其余的更麻烦?”
    “听说如此。”
    曲红烛有点后悔自己在妖魔阵营一扎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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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盯上我们。”
    返程的路上,日游微微抬起头,眼睛之中又倒映出了一个灰色的人影。
    “是谁呢?”夜游笑问。
    “残留的捉妖人,要杀了吗?”
    “城里势力太多了,不差这一个。”夜游回答道,“日游,不要总想着靠杀掉某个特定目标来解决问题,你要是真想做,就得考虑如何直接摧毁这座城。”
    “现在,可以办到。”
    “有个钦辰在城里哦,林怀邕。”
    “要先解决他吗?”日游偏过头,灰色的人影从眼睛中消失,变成了一个正在浏览文书的中年男人。
    “这个,可以。”夜游点了点头,“隐蔽一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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