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刺目的车灯,我看见,是黎隆源。
    全然没有平常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样子,他气急败坏的拍打着我的车子,还试图强行拉开车门。我定了定神,眼看着庄园就在不远处,司机早在第一时间已经打了电话回去。况且现在这种情况,我除了下车,也没有别的办法。忍着周身的疼痛,我勉强推开车门下去。他见我出来,便要扑上来抓住我,被司机奋力的拽住了。我尽力倚着车站着,望着眼前近乎疯狂的黎隆源道,“黎先生,你用这种办法见我,想要了我的命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狠狠地瞪着我,用手指着我大声吼,“我要干什么?施蕴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哪一点得罪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过不去?你把穆怡藏到哪里去了?啊?一个星期了,穆怡呢?她在哪里?”
    我一下子火冒三丈,“你还好意思来问我?且不说你跟她什么法律上的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来这里质问我?”要不是他,我最好的朋友至于弄到离开香港远走他乡的地步吗?
    “施蕴茹,三十年前因为你,绮儿跟我离婚,孩子也没有了,我被你弄到妻离子散;三十年后,你还是不放过我,你连穆怡都弄走了,你居然让穆怡都离开我了。施蕴茹,我跟你拼了--------”说着,他疯狂的要抓我。
    我浑身战栗,眼看躲避不及,就在这时候,四周灯光大作,三辆轿车一齐驶了过来。冲下来十几个人,有人直直向我跑来,抱住我下滑的身子,“蕴茹,蕴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蕴茹?”是庄恒来了。他脸色苍白,紧紧地搂着我,要察看我有没有受伤。我在他怀里缓缓摇头,示意我没有大碍。他稍稍放松了些,拿了外衣给我披着,将我交给旁边的人。
    “黎生,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庄恒走到被人压制住的黎隆源面前站定,冷冷的道。“否则,今天的事我不会就那么算了。”
    “哼,去问你老婆,问问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动我身边的女人,我也没那么容易就算了。”明显的劣势下,黎隆源半句都不肯服软,瞪着我的眼睛只要喷出火来。看来他认定了是我将穆怡藏了起来。竟然连三十年前与庄绮婚姻的破裂都一并算到了我的头上。
    庄恒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微微一愣,侧首冲我看来。罢了罢了,姓黎的能这么激动,也不枉穆怡苦苦跟他这十几年。权且当成他有几分真心吧。我慢慢走上前去,“黎先生,逼她离开的人,不是我,是你!不管你相不相信都好,我真的不知道穆怡现在在哪里。既然她有心离开,就请你放手,还她平静和自由吧。”说罢,我转身对庄恒说,“算了吧,我们走。别把事情闹大了,我没事的。”庄恒一动不动盯着我,若有所思一般。我实在无力再耗下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侍雷,送黎先生回去。”庄恒面无表情的扶住了我,开口吩咐,“我们走。”
    “是,庄先生。”旁边的侍从恭敬的答。
    我随庄恒上了车,身后黎隆源还在咆哮,“施蕴茹,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庄恒显然怒到了极点,咬着牙冷笑,“随时恭候。”
    一路沉默,我知道他在生气。这件事一直瞒着他,是我的不是,原就想过黎隆源那边可能没那么容易善了,所以一直不愿将杨林和佳冉她们卷进来。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偏激至此,最终还是让庄恒知道了。
    回到庄园,我刚要下车,他不由分说抱起了我往厅里走。身边的下人赶紧道,“先生,已经通知崔医生了,他马上就到。”庄恒沉着脸嗯了一声。我刚说了一句,“我自己可以走。”他便瞪住了我,满脸的怒气。我不再说什么,由着他小心翼翼的将我安置在床上。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熬到崔炯来。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头晕吗?”处理完我额头上的擦伤和手肘的碰伤后,崔炯问我。我摇了摇头,没有力气再回答他的话。崔炯见我这样,叹了口气,走到庄恒身边道,“没什么大事,恐怕是受了些惊吓,我开些安神的药让她喝下。额头跟手臂的碰伤要养一阵子。”
    庄恒颔首,又沉沉道,“等她休息一晚,明天还是得详细查查。有什么医嘱你吩咐给福庆就是了。”崔炯答应着招呼福庆退了出去。房里一时间就剩下我们两个一站一卧,谁也不说话。我见他这样心中也不禁来了气,索性起身梳洗换衣服。哪知刚掀被站起,便是一阵头晕耳鸣,又堪堪跌坐下去。他终是抢上前来扶住我,口中仍然教训道,“这是干什么?才刚消停一下又折腾起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啊?”
    我甩开他的手,“你走开,不要你管。”说着扯过被子闭目倚在床头。这一晚我一经受了莫大的刺激了。差点撞车,又被人咬牙切齿的痛骂,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往我身上扣。现在连自己的丈夫也这么凶我。夫妻这么些年,我从没看见他对我板脸,何况还是当着外人和那么多下人的面。我心中郁闷到了极点,只感觉鼻子发酸,眼泪往上涌,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来。“蕴茹!”他极端挫败和无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大手覆上我的脸庞,替我将眼泪一点点拭去,嘴里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我这不什么都没说吗?”我听了他的话,反而哭的越发伤心,自从穆怡离开我就想拚命的大哭一场,撑到现在我再也坚强不下去了,泪水越发肆意的往外流。
    庄恒显是被我吓住了,手忙脚乱搂我在怀中,亲吻着我的额头,“乖,这是怎么了,伤口很痛是不是?我叫他们赶紧把药端上来。”他说着便要按铃。我伸手止住了他,泪眼婆娑的和他对视,他眼中的怒意全消,只剩下懊悔和疼惜。我哽咽道,“人家已经浑身痛了,你还这么凶的对我。你太过分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这也是着急啊。你看你弄得都是伤。今天晚上那情形,我现在想来都后怕得很。”他轻拍着我的后背道。我发泄一通,心里堵得慌的感觉好多了,心知今晚的事绝对要给庄恒一个解释了,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对他道,“穆怡离开香港了,她不想再跟黎家有什么瓜葛。是我送她走的,可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重新开始生活。黎隆源大概以为是我故意把穆怡藏起来的,所以才会------”
    庄恒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离开香港了?你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点点头。他皱起了眉头,脸色渐渐有些沉重。我刚想问他怎么了,便听到敲门声传来,福庆把药端上来了。庄恒对福庆点点头,便松开了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我由着福庆服侍我吃了要,又梳洗整理了一番。筋疲力尽的再次躺下,迷迷糊糊中想起,竟忘记问他刚才听到穆怡离港为何脸色那般不豫。
    也许是安神药的作用,第二日我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庄恒不在身边。我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褥,他大概早就起身了。我披衣站在窗边,向外望去,正厅前的喷水池边停了好几辆房车,看着像是庄氏几位高级职员的座驾。我皱了皱眉,按铃叫进了服侍的人。
    “家里来人了?”我坐在露台边,漫不经心的吃着他们送上来的早餐,问正在整理卧房的小丫头。
    “是的。宋先生、李先生、黄先生他们好几位两个小时前来了,一直就和先生在会议厅里开会。”听了回话,我不禁一愣。照说这阵子廉署在查账之后并没有什么收获,庄氏及旗下的各个子公司情况都渐渐平稳下来,宋天明他们每天只向庄恒做例行的视讯汇报而已,怎么突然间又这般阵势的动起来了?难不成庄氏又出什么问题了?正想着,便见到庄园的大门又开启,接着便又是几辆轿车驶了进来。远远的我只认出佳冉的身影。一行人一边低头交谈着,一边匆匆往里走。
    整个白天会议厅的门都是紧闭的,间中只有下人送茶水咖啡进去。我不方便介入,叫过人来问,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傍晚时分,我在偏厅顺手拿过当天的晚报,财经版的头条赫然印着,庄氏股价狂跌引致大盘震荡。
    我有些呆住了,怎么会这样?细看那报道才知道,今早开市,庄氏的股价高开低走,不到半个钟的时间换手率已排在各港股之首。随后的时间,股价一路下跌,可成交量却不断增加。很明显有人在操纵着市场走势,不断以低价抛出,再以更低价接受。我这才明白庄园里今天一天的会议是为了什么。
    望着会议厅紧闭的大门,我竟有那么一刻后悔。后悔自己不曾走进他的事业,不曾为他分担过商海浮沉的喜怒哀乐。我习惯于接受他的庇护,习惯于接受他的成功带给我的荣耀。几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我真心去关注庄氏,关注他的事业,可突然间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报,会议散了。我快步走到会议厅前,西装革履的一群人见了我像以往一样若无其事的行礼打招呼,然后快步离去。唯有佳冉在经过我身边时,扬眉笑了笑。我以眼神询问她情况如何,她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多虑,随后拍了拍厚厚的公文夹,匆匆离开了。
    我走进会议厅去,其他人都走光了,只有庄恒一个人在主位上坐着,以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我的脚步尽管很轻,可还是惊动了他。他睁开眼见了我,无声的笑笑。拉过我的手,问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说着又用手抚上我的额头细细查看。我望着他透着浓浓疲惫倦意的脸庞,鼻子有些发酸,掩饰着问,“他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下楼吃饭吧?”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表,“我还要到书房处理些事情。你叫人给我送点清粥小菜过来。晚上你自己先睡,约了继刚开视像会议。”说完他拍拍腿站起身来,揽着我往外走。
    我侧首看了看他,“庄氏出什么问题了?”他一愣,继而安慰般的笑笑,“没什么。这阵子没回去,积压了些公事。你别跟着操心了。对了,今天早上曾华成来电话找你.大概是医院有什么事儿。你要想回养和,我让他们安排安排。”辞职的事儿我还没跟他
    说,曾sir怎么会打到家里来找我?“我现在去医院不方便吧。”我看着他幽深的眼睛。他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咱们还不至于让人逼得出不了门吧。傻丫头。”说话间到了他的书房门口,他在我的额角轻轻印上一吻,“乖,早点休息。”然后便转身进书房去了。
    我立在那儿呆了一阵,慢慢下楼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送上书房去。当晚庄恒没有回卧房,当值的人说他就在书房歇了一会儿。我听了只能无奈的笑。
    第二天我接到了曾sir的电话,约我在养和旁边的一家咖啡厅见面。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跟庄恒交待了一声,带了陪同的人便出门去了。咖啡厅的包房内曾sir已经到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抱歉的道。他有多忙我怎么会不清楚。“没事,坐。”他慈和的招呼我。待寒暄过后,他拿出了一封信,冲我扬了扬,“怎么,就打算这样离开医院?”我看了眼雪白的信封,低头搅了搅咖啡,“是有些突然,可希望您能理解。我也总想找个正式的机会跟您当面交待的。”
    “蕴茹,大家这么熟了,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作为上司,我很替医院可惜;可作为一个长辈,我能明白且尊重你的决定。”望着眼前满头华发的老师,我感动的点头。
    “不过,在你正式离职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去完成。”他如是说。我困惑的看他,他顿了顿道,“你知道,养和一向与内地都有很密切的交流来往。这次我们收到中国第一军医大学的邀请,他们希望我们派出医生跟他们做一些第一线急诊的报告指导。尤其在沙市之后,我们双方都觉得在急诊上我们确实应该互相学习。”
    “可为什么要我去?”我不明白。
    “你有经验。况且急诊室有多忙,你不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根本抽不出其他人手,年轻的医生不够分量,到时让人家说我们不重视交流活动,敷衍了事就麻烦了。”曾sir半开玩笑的解释。
    这个时候离开香港?我有些迟疑。可我知道曾sir说的都是实情。如果没有切实的困难,他不会特地来找我。“我什么时候要给您答复?”
    “尽快。确定了之后办好手续,明后天的样子就要成行。”他说。我点了点头,“让我在考虑一下,我会尽快决定。”
    回到庄园,竟让我碰到常年驻守美国的李继刚。我惊讶不已,“你怎么回香港了?”
    他礼貌的拥抱了我,答道,“今天早上刚到。刚刚见过恒哥,时差都还没到过来呢。许久不见了,嫂子还是这么年轻。”我笑道,“一把年纪了,还拿我开玩笑。吃过饭了吗?急着走干什么?”他和宋天明可以算的上是庄恒的左膀右臂,当年庄恒回港创业,以整个美国大本营相托李继刚,可见对他的看重和信任。这么些年,他也确实没有让庄恒失望。
    “不了。还有些事情要去安排,您看,我这衣服都没换过就直接到这儿来了。”他终是告辞了。
    见到庄恒,我把曾sir的话说给他听。他只稍稍想了想,便答,“这是好事儿啊,你尽管去吧。”我惊奇于他的爽快,“这个时候我离开香港好吗?”他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有什么不好的呢?蕴茹,你在担心什么?”我望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心知他是压根儿就不打算告诉我庄氏发生了什么,生意上究竟怎么了;他根本就不愿意我掺和进公司里的事情。他宁愿在这样的时候,我能离开香港。不过现在李继刚也回来了,他多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我也放心些。我离开香港,让他更加能够全心全意地应对我完全不熟悉的商海风波,也许对他来说才是解除了后顾之忧的好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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