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秋雨一下, 秋天就真的来了。
    孟秋从不敢自称文人,但看到雨打秋风还是犯了一阵文人病,像个儿孙满堂的老人, 最平稳和静的时候, 反而觉得活不长了。
    欠点什么。
    她手上的镯子第五次还是第六次磕到桌面, 叮叮当当,葛静庄终于忍不住笑。
    是节通识课。
    葛静庄捂着嘴, 和她小声聊, “复合了啊?”
    孟秋老老实实答:“没分成。”
    葛静庄“诶”了一声, 又瞥了一眼她的镯子。
    她们没见过赵曦亭, 以前林晔还能在电话里听一耳朵,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秋很少提赵曦亭, 偶尔约着课后去吃饭, 她说来接了, 她们才感觉现任看得很严实。
    葛静庄咕哝了一句, “这么蛮横。”
    正好教授在说题外话,课堂嘻嘻哈哈,孟秋放下笔,“你怎么知道?”
    葛静庄挑挑眉, “我们一说男朋友你就不吭声,一点笑脸都没有,这几天虽说好些了吧, 你和乔蕤那恋爱脑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就觉得你没多乐意。”
    “强绑着你不让分手, 这还不蛮横。”
    孟秋现在心境挺平和,只要她不提分手, 赵曦亭就不会和她闹。
    她也想清楚了,分不了,总不能一直怕他,好比收集错题本,她得查漏补缺,尽量发现他的好,演戏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又或是真心实意的,去相信和他在一起不是坏事。
    算是自救。
    下了课,孟秋从教室出去,后面跑来一个人,撞了她一下,她手里的水杯没拿稳,飞出去小熊耳朵磕坏了一个角。
    那人折回来,忙和她道歉。
    “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赔你个新的。”
    男生戴眼镜,个高脸小,斜挎包压着冲锋衣,风风火火,刘海吹开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撞坏了东西虽然歉疚,执行力却很强,给孟秋塞了支笔,让她在本上写联系方式。
    孟秋将笔放回他书里,“没关系的。”
    男生抬头看了眼她的教室,很干脆地说:“要的,买了给你送来。”
    葛静庄磨磨蹭蹭出来,听了这个小插曲,笑说:“这倔劲儿倒是和你很像。”
    “什么都要分得清清楚楚。”
    孟秋原以为就是个小插曲,没想到又碰到了这个男生,然而是在微信上,说是要做一个各院系优秀学生的专刊。
    他说明完来意,紧跟了一句。
    ——好巧,弄坏你水杯的就是我。
    孟秋也是一愣。
    这个男生叫骆嵊元,履历很有戏剧性,高考英语旷考还上了一本,原本是状元的苗子,学校老师都觉得他可惜,劝他复读,一本和一流明眼人都知道选哪一个。
    但他没有。
    转机在一档知识竞赛节目。
    他学校最差,小镇做题家出身,但碾压了一众名校的学霸,引来极大的话题度,同时扒出来他英语旷考是因为那天他妈妈出车祸。
    老天爷的因果循环在他身上实现了闭合。
    节目结束后,有待遇优渥的公司给他递橄榄枝,他又拒绝了,毅然决然考了燕大的新闻与传播研究生。
    这专业内行人觉得不大值得读研。
    骆嵊元解释说:“值啊,既能圆梦又可以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我赚了。”
    显然是个有想法的理想主义者。
    孟秋对被报道做专刊这类事没什么兴趣,和骆嵊元聊了几句后,尽量委婉,“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位优秀的学长姐。”
    骆嵊元作为新闻人的执着就出来了,“你是最合适的。”
    接下去几天骆嵊元没来找她,但是关注了她读书软件,点赞了一些想法,他并不是所有都点赞。
    孟秋闲暇看过凑佳苗的《告白》,对一段关于媒体和犯罪者的关系做了笔记,他在底下评论:“是值得反思,媒体为了追求流量大肆宣扬犯罪者的猎奇性,而忽视了被害者的痛苦,没有起到很好的舆论引导作用。”
    看起来骆嵊元算得上是个有理想的新新闻人。
    这点孟秋有些触动。
    过了大概一周,骆嵊元又来找她。
    ——帮帮忙吧,小学妹。[可怜]
    他们约在一家养老院见面。
    燕城养老院环境都还不错,花园里很安静,适合聊天。
    孟秋往四周看了看,“研究生不忙吗?”
    骆嵊元随意擦了下汗,“你知道世界上最能窥探人性的职业是什么吗?”
    孟秋听了便笑了,“医生,你怎么不考医学院。”
    骆嵊元喝了一口水,放松下来,“其实我只是想多和生老病死这些元素打打交道,希望写新闻的时候能找到一些好的切入点。”
    孟秋温温冲他弯弯眼睛,“祝你成功。”
    “谢谢。”骆嵊元像想到什么,从包里给她拿来一只一模一样的水杯,“一直想给你。”
    孟秋这次收下了,骆嵊元身上的某些执拗她倒是很能理解。
    代入一下自己,她大概也会这么做。
    她又问:“为什么找我?”
    骆嵊元停顿几秒,直言不讳,“因为你的镯子。”
    他的眼睛很亮,仿佛窥探到了某些秘密。
    “这个镯子是你身上最大的反差。”
    孟秋不知骆嵊元是不是在猜忌她,但她并不在意,只是不卑不亢温声说:“那你可能好奇错人了,我可以帮你联系镯子的所属人。”
    骆嵊元扶了下眼镜,眼睛含笑地立在镜片后面,“可以直接喊你孟秋吗?戴着这镯子,是不是觉得很沉?”
    孟秋下意识摸了下镯子,去寻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新闻人该有的嗅觉骆嵊元一样不落,他仿佛对于有违常理的东西异常敏锐。
    孟秋不知怎么想起了赵曦亭。
    或许是生长环境的关系。
    赵曦亭对人性弱点强劲的感知力给人带去的是压迫感和攻击性,骆嵊元的是“我知晓,所以我共情”,更亲和,没有冒犯的感觉。
    只是会对他的关注点有些诧异。
    孟秋平和地看向他,“沉的话,你认为我要扔掉它吗?”
    骆嵊元思索片刻,说:“如果你真的沉得熬不住的话,现在它不会还挂在你手上,生命面对痛苦会产生叛逆性。”
    “推理可知,没有沉得那么严重。”
    他笑了笑。
    孟秋心尖划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骆嵊元停顿几秒, “《巴别塔》里不是有一句话么,当一种激情到了极端,必然走向它的对立面。”
    孟秋记得这段。
    接下去有一句话是——
    [恨可能转变为爱,只有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中立才能稳固保持其本质。]
    骆嵊元继续说:“我认为你的反差就在这儿,你的人和你的镯子是对立面,可是他们又很好地融为一体。”
    “往俗了说,你身上有故事感。”
    孟秋觉得骆嵊元也挺有意思的,是那种可以做朋友的有意思。
    他这人不浮于表,自带读书人的自信。
    她说的那些话不用说透他也能领会。
    正式进入采访时,骆嵊元开了录音笔,孟秋出于礼貌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们结束后,孟秋看到赵曦亭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
    ——还没回么?
    孟秋先是说对,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怎么知道?
    ——你不忙会不接我电话啊?
    孟秋看到屏幕上那一条,几乎能想象到赵曦亭携柳扶风轻笑瞧她的样子。
    本应该是个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是配合这语境……
    他应该是不高兴的。
    比起以前直来直往地查岗,他做了点努力。
    孟秋为这几分退让多解释了一句。
    ——嗯,不是故意不接的,有个采访,我开了静音,没想到会到这个点。
    赵曦亭又问。
    ——好,和我吃饭吗?
    可以吃。
    但她从这边回去有点晚,不堵车也得四十来分钟,他们天天一起吃饭,差一次两次也什么。
    更何况,他应该是在和她商量。
    孟秋动了动手指。
    ——今天先不吃了吧。
    赵曦亭那边没声了。
    骆嵊元打好了车,开了后车门,示意她上去,“今天辛苦你将就我跑过来,车费得帮你报销一下。”
    孟秋空闲的时候不介意出来走走,弯弯眼睛说:“没关系。”
    骆嵊元帮她关上车门,计程车司机看他还要再打一辆,开了车窗挽留道:“你们同一个方向的话,我先送完这个妹妹,再送你就好了哇,起步价都省了。”
    骆嵊元边界感似乎很强,礼貌问道:“你是去学校吗?”
    孟秋点点头,“可以一起。”
    骆嵊元没再推拒,坐到副驾驶。
    司机是个话多的,一边佩服他们的学历,一边又说自己女儿学的护理,只是个中专,治病救人也很好。
    到了嘉霖。
    骆嵊元降下车窗和孟秋说再见,并说约个双方有空的时间继续把剩下的采访做完。
    孟秋应说好。
    房子门口停着眼熟的黑色轿车。
    孟秋以为赵曦亭在,开门进去,结果屋子里一盏灯都没开,黑森森的空旷,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孟秋觉得奇怪,退回门口瞧了瞧,想看他是不是在车里,然而车里也没人,只有行车记录仪的红灯一闪一闪在跳。
    孟秋进了客厅休息了一会儿。
    赵曦亭的车在人不在,总让她觉得诡异。
    孟秋拍了张车子的照片,问得很转弯。
    ——你出去没开车吗?
    赵曦亭过了两三分钟才回。
    ——这几天我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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