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佩文没回答江归一的问题, 而是按照规矩下令。
    那个男人跪在矮方桌前?,为了防止鲜血溅到脸上,另一位男举起斩刀, 握刀的手?没有任何?颤抖。在一声短促的惨叫声中?, 左手?和前?臂分离, 由于用力过猛, 砧板断裂两半,滚落的断臂, 手?指还在微微动弹。接着那只?狼狗窜动,叼住断臂,张开了獠牙。
    陈窈脸色苍白?, 紧紧攥住衣角, 胃里泛酸。
    “够了!”江归一起身挡住陈窈的视线,踹了脚桌子,“让他们滚!”
    “抱歉,不这?样做, 我无法服众。”
    甄佩文神情不变, 只?有搁桌下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示意属下们把血腥场面收拾干净全部撤退,一个亲信不留。
    “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没有好久不见?的寒暄, 直奔主题。
    甄佩文想拉江归一入伙,以帮他上位做掩, 报复仇舒悦和江之贤。而用来交换, 亦或威胁的筹码, 她手?上持有让陈窈入狱的证据。
    陈窈盯着甄佩文, 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她,不, 准确而言,她被假象蒙蔽了,忘记她早就不是戏台的青衣了,甄佩文诞生的意义,是复仇。
    否则一位无依无靠的女人如何?坐稳山间株式会社梨花组老大的位置。
    “陈窈,听清楚了吗?”
    “惟有我能护你周全。”
    陈窈回神看向江归一。他悠悠转着刀柄,寒光在脸上流转,那是独属执棋者的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淡定。
    她陡然意识到江归一今天的目的。
    他要?让她明白?——
    无论她下一步的绸缪,还是变成甄佩文的郦沛白?利用他复仇。
    所?有尽在我江归一的掌控。
    “甄先生。”
    这?样的称呼。
    意味拒绝捆绑母子关系。
    “我已?手?下留情,而你自身难保,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甄佩文哑口无言,记忆里的稚童变成如今的男人,墨镜雾气让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低声,“归一,今天的会面江之贤肯定知道,你不帮我,我数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我帮你?”江归一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嗤嗤笑了几声,猛地踹翻矮方桌,上半身朝前?倾,冷冷盯着甄佩文,“我比谁都希望你死在当年那场火里。”
    说完反手?攥住陈窈的腕往门口冲,一刻不愿多呆。
    “江归一,”陈窈按住他青筋鼓起的手?背,“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你还要?跟她说什么?!她利用你!你还相信她?”江归一手?用力,看到陈窈皱眉,他深呼气把火压下去,说:“一分钟。”
    陈窈又皱了皱眉,明显嫌时间太少。
    “多一秒钟都不行,听到没有?”
    听这?语气她就恼火,“快滚吧你。”
    江归一冷哼,“多一秒钟,你试试。”
    .
    等屋子只?剩陈窈和甄佩文。
    她开口问了两个问题。
    “你还会帮我?”
    “会。”
    “你不是说欠江归一吗?”
    甄佩文沉默地、依次脱掉西?装外套、衬衣。随层层叠叠的衣物剥落,呈现陈窈面前?的是一副布满烧伤瘢痕的身体,并且甄佩文属于女性?的特征消失了——胸脯一马平川。
    甄佩文又解开腕表,腕间盘踞一条轨迹并不平整的伤痕,可以看出,用刀反复划过很多次。
    她的嗓音还是雌雄不变,语调缓慢。
    “我除了给归一生命,没有一天尽到母亲的义务与责任,时过境迁,他不再需要?,我同样拿不起。”
    “所?以,我选择做自己,做甄佩文。”
    ——如果我是她也无法放下仇恨。
    陈窈收回视线,朝门口迈开腿。
    推开门恍若走入秋季。树的枝干凋零,风中?枯叶飘飞。路边停满私家车警车,人行道的江家鹰犬、警察、日本组员割据三方。江归一独自成营,站在台阶边缘俯瞰他们。高大冷肃的黑色背影竟有几分孤单萧条。
    听到门关合声,他回头,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坚实有力的手?臂壁垒般挡去风寒,嗓音裹挟秋季的凉,“慢了三十秒,你和她说了什么?”
    陈窈挣脱不开,只?好从他衣领探出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自己进?去问她。”
    沉默须臾,江归一不顾几百号人异样的目光,扛着陈窈往车方向冲,“我他妈就不该把你带出来!”
    .
    回榆宁后江之贤果然找江归一问话,至于聊了什么,只?有父子二人知道。
    他回房间时快十二点,满身酒气,一看到她就扑了上来,把她摔到那张足以躺四五个人的方形床,用整个身体压住她,双臂紧紧环抱她的身体,从脸颊到修长?的脖颈,一直啃咬到锁骨深陷处,鲜红的吻痕和唾液标记般烙在皮肤。
    陈窈无法控制地哆嗦,说轻点别?咬,然而江归一似乎真的喝醉了,眼睛充斥着骇人的欲望,漂亮的眼珠旁弥漫细细的血丝,托着她,一直咬到刺青,然后又辗转那颗痣。
    陈窈大惊,她刻板的印象,江归一不可能俯首,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俯首,而是让她呈一种近乎倒立的姿势,埋着头深深吻她。
    陈窈甚至担心他因此窒息身亡,但很快她就没空担心了,因为江归一站了起来,同时把她的双脚反向按在床头墙壁。
    后来陈窈哭得太凶,身体像某种野兽吓坏的小动物,蜷缩着颤抖,江归一吓到了,连忙抱在怀里慢慢亲吻她的脸哄着。
    可越亲越控制不住喜爱,那种喜爱像来自本能,只?要?看到她,他就只?看得到她,只?恨不能把她藏进?身体,只?能给他一个人看见?,只能给他一个人享用。
    他埋在她颈窝,深深嗅着世界上最美妙的香味,因为酒精混沌的大脑处理不了平常精密复杂的工作。
    他不停叫她幺幺幺幺。
    陈窈一听就恼火,立刻冷了脸,“我说过,不准叫这?两个字。”
    江归一生气地頂弄,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为什么愿意呆在他旁边不愿意呆在我身边呢?”
    她视线朦胧地看着天花板,“因为他什么都没对?我做,而你做过太多让我恨得牙痒痒的事。”
    无法忍受的挫败感,无法释怀的失败,她曾经真的想要?他的命。
    但他又救了她,本来想一笔勾销,谁想竟然越来越纠缠不清。
    江归一很久没声音,而后悲伤地
    说:“那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的烂人,那些恶、肮脏已?经局限我太久,久到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陈窈沉默半响,“你今天是不是伤心了。”
    “......没有。”
    他狠狠地咬她的肩膀,她的手?指穿插进?乌黑长?发,喘息交错相融。
    “能不能给点......”江归一用嘴唇磨她的脸,吮掉蜿蜒的泪水,“能不能给点......”
    “什么?”
    “给点提示吧。”他抚摸她心脏的位置,眼眶发酸,但想到泪水涟涟会让她把他们弄混,又强忍住了,“我想要?你像以前?那样对?我笑,想要?你主动亲我......”
    陈窈脱口而出:“江归一,你喝多了,我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你。”
    人一旦只?剩皮肉骨头,表达炙热的感情就是一种勇气,如果没得到回馈那无疑于要?了半条命。
    江归一陷入沉默,只?能用自己粗暴的方式占有,从而填补内心的空虚。
    这?天后他再没说过类似的话,他害怕她吐出的每个字眼,每个冷漠的眼神,和下意识的抗拒。
    可她的任何?行为越来越引发他的喜悦,当她不在身边,他常常着迷疯狂地回想,追随回忆里的她。
    他尽全力从别?的途径讨她欢心,但基于强取,这?本身就是一条错误的方向,越走越没有出路。
    隔日,江归一动用关系让警方把钟清欢的尸骨从玫瑰园挖出来,他买了一个昂贵的檀木盒送到佛寺,经过三天念诵,他将碎掉的尸骨装在盒子当成礼物送给陈窈,准备和她一起将她的母亲找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没想到陈窈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眼睛所?有的温度褪尽,那几乎是摄人的冷。
    江归一不明白?,“她被你父亲分尸葬在玫瑰园不得安息,我把她换个地方有什么错?你不想安葬,就放房间里,这?样你们就能每天在一起......”
    “滚!”
    如果没有他,没有江家,这?件事本不会被发现。陈窈气得发抖,用尽能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语言骂江归一,他不为所?动,她当然知道说什么最刺痛他的心。
    “我恨你,江归一。”
    “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晚上,江归一梦境那颗水晶球如同被他扼杀的自我,怎么都碰不到,而冰雪越来越厚,几乎把他带入死亡。
    死亡毁灭,本就是江归一最初的构想。
    他开始加大力度把痛苦施加别?人身上。
    一个星期后,仇家从实体到证券市场全面受到制裁,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在数年前?就瞄准了仇家的心脏,他们难以招架,只?能向江家求助。
    而这?时仇家无法庇护仇舒悦,江归一拿出她这?么多年做的所?有罪状,包括不限于洗钱、贿赂、谋杀、商业间谍。
    仇舒悦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么一天,江家内部会议与众人对?峙时,平静地问:“你现在满意了?”
    “和我没关系。”江归一意味不明地笑,刻薄地说:“而且你还没绝望到自杀,这?种程度我怎么会满意。”
    仇舒悦想,江归一这?疯子一定是为郦沛白?报仇,她扭头问江之贤:“你儿子布局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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