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来得过于突然, 许昭容怔怔颤了颤,一时恍若被雷劈中。
    赠妾?说?好的新郎突然换了人?,变成了脑满肠肥的县令。
    她泪堕如珠, 眼?前发黑, 堪堪就要晕过去。怪不得这些时日过得顺风顺水,得罪了王姮姬也没被追究,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藏着阴招。
    这阴招过于恶毒了。
    到底是王姮姬的主意,还是郎灵寂的主意?
    什么叫中书监将妾室赠予陈县令了, 难道一切都是郎灵寂主谋的?
    ……这夫妻二人?的心是黑的。
    许昭容瞬间对郎灵寂祛了魅, 倾慕多年的君子原来是一个薄情的人?渣, 为了讨好琅琊王氏,他能?亲手将她送到陈县令的榻上去,狠心如斯。
    枉她欢喜雀跃了数日,亲手缝制嫁意, 傻傻付出一腔真情。原来他对她,也跟对王姮姬的凉薄没什么两样。
    许昭容咬牙切齿, 绝知自己钻进了圈套, 娇颜上挂满了泪痕,悲愤然提了红裙要回王宅去,找姨母讨公?道。
    然而太?迟了。
    身后,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手持棍棒和绳索, 将她团团围住。
    许昭容是被骗上花轿的, 远在琅琊王氏的许太?妃当?然救不了她。陈老爷的宅院高墙森严, 叫破喉咙无济于事。
    骗她签下身契的笑面虎桓思远也在, 道:“姑娘,陈县令是好人?呐, 痴情款款,为了你多次恳求我们中书监,愿献上黄金百两,求一亲佳人?芳泽。”
    “中书监无法?只得割爱,将您赠予陈老爷为第五妾室,并且为您落定了琅琊王氏正式的奴籍。以?后您虽在陈老爷处服侍,王家仍是您的娘家。”
    “许姑娘,天大?的造化啊。”
    许昭容指甲深深掐进了手掌中,掐出了血,花容失色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休想就这么卖了我,我要回王家去找主母和中书监说?清楚!”
    桓思远摊开纳妾文书和身契,上面明晃晃印着许昭容的指印。
    “死契在这,您还挣扎什么?”
    主母是不会见她的,中书监也是。
    死契在手,白纸黑字,代表交易的双方你情我愿,即便告到天皇老子面前也合理合法?,代价一旦付出不可能?撤回。
    而且这不存在什么欺骗行为,纳妾文书上堂堂正正写?的是琅琊王氏四字,琅琊王氏后续才将她赠予县令陈老爷。
    豪门之间私下赠妾就像赠奴婢一样,官面管不了,奴婢本来是豪门大?族的私人?财产,主人?家可以?随意摆布。
    谁说?当?了妾室能?一劳永逸了?
    许昭容心急如焚,容色哭得苍白,她要做琅琊王氏的妾,绝不能?委身给?这虐人?成癖的陈老爷,毁掉一生?。
    契约是假的,假的,她是被骗签的,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初衷,死也不认。
    她想跑,却被两边壮汉一左一右地住,直接拖到了县令陈老爷的宅院中。
    “请吧。”
    卧房内,陈县令眯着眼?,眼?角堆满笑纹,在榻上蠢蠢欲动多时了。
    陈县令性喜渔色,当?初在瘦马馆里就一眼?相中了许昭容,垂涎欲滴,想要收入囊中。后许昭容性子刚烈执意不从,辗转到了琅琊王氏,有高门的庇护,陈老爷才渐渐绝了念头。
    直到前几日偶然的机会,陈县令有幸与中书监大?人?饮宴,酒桌上意外得知中书监大?人?有赠妾之意。
    中书监大?人?本十分怜惜表妹,奈何家中娘子不允,割爱赠与他人?。
    中书监不忍见表妹被随意糟蹋,必定挑门第好德行高的门户,表妹自己也有志向,曾言“宁作好人?妾,不为恶人?妻”。
    陈老爷狂喜之下连连附和,中书监家的娘子他再清楚不过,是那位琅琊王氏的首席贵女、承袭了家主之位的九小姐王姮姬——整个建康独一份的高贵。
    有这一位豪门娘子管着,确实纳妾不宜,莫如将妾室送出去。
    陈老爷立表忠心,愿为中书监大?人?排忧解难,他们家是好人?家,定不会辜负许姑娘。
    今夜,陈老爷如愿以?偿。
    “美人?,以?后你跟着本老爷,定然吃香的喝辣的,先让老爷我亲亲你……”
    说?罢,将许昭容逼到角落。
    许昭容被推搡软倒,黄昏暗淡的阴影将床帐笼罩,仿佛吞人?的怪物。
    陈老爷一双肥手怪力无穷,顷刻之间将她衣衫尽毁,共同堕入了黑暗。
    洞房花烛夜就这么疾风暴雨地到来了,阴翳惨怛,充满了凄厉。
    一切都毁了,毁了。
    陈老爷年近五十,于榻上之事有几分变..态,喜欢用各种手段折磨人?。他表面有四房妾室,实际丧于他手底下的可怜瘦马和男妓不计其?数,常常是前一天好好地走进来,翌日便横着抬出去。
    许昭容眼窝溢满了泪,电火惊石的一瞬间,竟浮现前世景象来——
    前世,她同样沦为瘦马,被青楼的老鸨卖给?陈县令做妾,但郎灵寂并没有像今生?一样及时出现。
    她被陈县令霸占了半年,忍辱负重,终于在肚子里揣了陈老爷的种后,寻个守卫松懈的夜晚,逃出陈家。
    逃亡过程中,她诞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想狠心掐死终究没做到,或许能?对未来的前程有帮助。
    后来,她遇见了郎灵寂。
    许太?妃要郎灵寂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待她那两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如己出,郎灵寂允了。
    这事放别人?家里属于举手之劳,但在琅琊王氏,那是滔天的罪过。
    琅琊王氏的贵女,禁丈夫纳妾。
    况且她还是瘦马出身,沦落风尘,领着两个孩子。
    她柔眉顺眼?地带着孩子跪在主母面前,奉上一杯热茶时,主母脸色登时就铁青了,默不作声地拂袖而去。
    当?夜,主母就和郎灵寂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主母歇斯底里,从没这般撕破脸过。郎灵寂拂袖而去,二人?各自生?闷气,互相对峙着半年不见面。
    前世,王姮姬并未像今生?一样成为整个琅琊王氏的家主,王氏家主是王戢,小王宅的家主则是郎灵寂。
    王姮姬名为贵女,没有实权,更没有显赫的头衔,只是个依赖丈夫过活的深闺怨妇,把丈夫当?作头顶的天。
    她的出现,使王姮姬的天塌了。
    冷战的这半年里,王姮姬曾派人?请过郎灵寂几次,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无疾而终。豪门表面上花团锦簇的夫妻,其?实里子烂透了。
    许昭容看清郎灵寂对主母冷漠如冰,半分感?情也没有,完完全全的政治联姻,她滋生?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如果她能?走进那锦绣富贵的琅琊王氏,成为其?中的一员呢?
    今生?再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了。
    主母病恹恹的,瞧着没有多少活头。而且主母成婚多年膝下无所?出,似乎根本不能?生?。这无形间对她是一个利好,女人?无子犯了七出之过。
    许昭容开始攻心为上,有意观察着这夫妻俩的动静,抽丝剥茧,寻找突破口。
    王姮姬常年服用一种神秘的药,视若珍宝,贴身携带,外貌酷似糖块,吃起来亦是甜甜的滋味,甚为精致。
    主母对这种糖的依赖极其?严重,甚至到了上瘾的地步,每当?寒疾发作时要吞好几颗,伤心难过时也含一颗在嘴。
    据说?,这种药是郎灵寂给?的。
    问?题来了,夫妻二人?淡漠至此,郎灵寂为什么刻意为王姮姬求药呢?
    怎么看药都像为心爱之人?量身打造的,倾注了无限情意的珍异之物,郎灵寂根本不可能?送王姮姬这样的礼物。
    正如人?身处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琅琊王氏的所?有人?都蒙在迷雾中失了清醒的头脑,许昭容这一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却隐隐窥破了其?中怪异。
    许昭容猜想,这糖果的奥秘或许没那么复杂,单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通过药物的精神控制,主母的症状很?像上瘾。
    她从前在秦楼楚馆呆过,那里的姑娘为了留住恩客,会在香薰或茶水中偷偷下一种媚..药,使恩客死心塌地,着了魔似地迷恋她们,日日光顾,促成好事,甚至达成长久关系。
    但媚..药太?低级且只能?用一次,容易被人?发觉,王姮姬身上这种秘药却高级许多,无味无形,防不胜防。
    王姮姬或许就中了一种长期永久的媚..药,沉迷上瘾而不自知。
    许昭容有种预感?,若自己破解这药丸的秘密,便能?登堂入室,取代王姮姬,受琅琊王氏的泼天富贵。
    一切蛛丝马迹的源头是郎灵寂。
    于是夜黑风高夜,她灌醉了他。
    郎灵寂长长的鸦睫是阖着的,倒在榻上一动不动。她伸手去剥他衣裳时,郎灵寂一泓寒水般冷隽凛丽的眼?睛却忽然悄无声息睁了开,静静凝视于她。
    许昭容吓得缩回了手。
    他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仪范清冷地剜了她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她掺在酒水里的勾栏媚..药对他竟完全不起作用——被他轻易识破了。
    原来他本身是精通药理和毒理的高手,善用诸般药石,下在酒里的媚..药即便剂量十分细微,亦能?勾起他的敏感?。
    许昭容窥到了郎灵寂的另一面。
    这似乎印证了,他有独立为王姮姬制药、精准控制剂量的能?力。但这能?力被深深地隐藏了,平日不显山不露水。
    王姮姬的中毒,似乎更加有迹可循了。
    这日之后,许昭容被逐出建康,理由是当?家主母不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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