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寿那老匹夫一介寒门, 胆敢屡屡弹劾琅琊王氏,所依仗的不过是张贵妃。
    孙寿和张贵妃沾亲带故,张贵妃时常吹陛下的枕边风, 哄得陛下对孙寿深信不疑, 屡屡针对于琅琊王氏。
    王氏如今功高震主,荣耀至极也危险至极,自?古权臣没有?不被猜忌的, 想族祚永传,势必要搞好与帝室的关系。
    王戢道?:“七妹八妹, 侍奉龙颜入宫并?非什么坏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王芬姬哽咽道?:“我?等女流对朝政一无所知,入宫帮不了忙。都?是自?家手足骨肉,还请二哥高抬贵手。”
    王清姬亦感然神?伤,面?带菜色。毕竟琅琊王氏的贵女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愿意在?深不见底的宫墙中为帝王妾?
    今日的门户代?替了旧日的冠冕,江荆二州胜利后, 满朝将相藩镇尽出王氏, 王家女儿入宫为妃反倒是下嫁了。
    王戢正色道?:“七妹和八妹休要妄自?菲薄,朝中司隶校尉屡屡在?陛下面?前构陷我?族,如此嚣张,借的谁的势?不就是他表侄女张贵妃吗?你们入宫之后, 争取博得陛下宠爱, 也能为我?族遮风挡雨。”
    王芬姬紧咬着唇瓣, 恨意沉沉, “二哥凭什么这?么说?只?为了一点点利益,分明牺牲我?们的终生?作政治联姻!”
    王戢反问:“政治联姻怎么了, 咱们家族谁又不是政治联姻呢?”
    天底下没有?便宜的事,王家儿女既享用了家族多年荣华富贵的滋养,不可避免地要反哺家族,牺牲自?己的一些?东西,为家族长远计。
    王芬姬坚定着心思偏偏不肯退让,“二哥你好狠的心,送我?们去?那见不得人的火窟,只?因我?们是旁支庶女。你又不是王氏家主,且叫姮姮出来评评理!”
    “你说王家人人皆是政治联姻,为何九妹可以公开选婿,任凭心意嫁一个寒门?你们怎么不送姮姮入宫去??”
    她声声控诉,带泪含怨,音量极大。
    空气肉眼可见凝滞起来,姮姮的婚事在?王家是一个禁忌,任何与和离另嫁相关的字眼都?不能提起,姮姮是有?夫之妇了。
    郎灵寂正在?。
    王戢瞥了眼郎灵寂神?色,急忙拍了下桌子,凶凶截住:“住口!好好谈着你们入宫的事,提姮姮作甚!”
    王芬姬声泪俱下,“二哥,求你公平一些?,拿出对姮姮十中之一来对待我?们。我?已有?了中意的情郎,这?几日便要提亲,门当户对,请二哥另选其?它姐妹入宫。”
    王清姬亦绷着,眼角忍不住泛红,附和道?:“二哥,一入宫门深似海,清姬有?母亲需要朝夕侍奉,不敢远行。”
    王戢内心甚为着恼,任凭说破了嘴皮,二女不肯入宫,斥责道?:“七妹和八妹受家族养育托举多年,家族一需要你们,你们便推三阻四忘恩负义??”
    王芬姬管不得那么多,内心只?想着未婚夫,给皇帝做妾毋宁死。
    她眼见王戢这?边求告无门,瞥见了身旁白袍清俊的郎灵寂,忽然噗通一下双膝跪下,哀求道?:
    “琅琊王殿下,求求您!您素来慈悲,求您劝二哥收回成命吧!”
    说着,竟一头叩首下去?。
    下人连忙去?拉王芬姬,后者却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额头叩得微红,一遍遍地哀求,倔强着跪在?地上?。
    琅琊王殿下不是王家人,平日里处柔守慈,克制谦退,不臧否人物,大多数时候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看起来比蜂目豺声的二哥好说话很多。
    王戢倒抽了口气,目眦欲裂,不可否认他心软了,毕竟是手足骨肉。
    “七妹!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王芬姬置若罔闻,嘶哑道?:“我?与庾家二哥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早已约定为婚姻之好!他被中正评为四品,入朝为官是迟早的事,我?嫁给他也能为家族效劳的!求琅琊王看在?我?们一片真情的份上?,劝劝二哥吧,芬姬这?辈子不敢忘记您的恩德!”
    她眸横秋水,呼吸紊乱,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希望看向郎灵寂。
    王清姬也跟着乞求起来。
    王戢见此,重重地吐了口气,心志动摇了,难堪犹豫地道?:“雪堂……”
    郎灵寂微微凝了凝,冰凉的气场犹如炎热时吹过的一缕清风,死水无澜。
    他抬了抬袖命下人将她们扶起。王芬姬犹自轻颤,惊魂未定,抽噎声稍平。
    以为此事有转机之时,听他道?:
    “庾奂要来中书省做侍郎,对吧。”
    庾奂正是王芬姬未婚夫的名字,斯人年方弱冠,刚被中正官评级。
    王芬姬呆呆地凝滞,“嗯”了声,不解其?意。
    郎灵寂静静陈述,“婚前私相授受是大罪,私德败坏。王小姐且好好入宫,今后我?会照料他的仕途,一生?锦绣无忧。”
    反之,身为中书省首席大员,整治一个区区四品刚出仕途的官员实在?太容易,官场上?毁人的肮脏手段数不胜数。
    郎灵寂轻飘飘两句,使王芬姬彻底跌落谷底,僵硬如尸,陷入完全的绝望。
    好好入宫。
    她怔怔,连哀求都?停止了,像是听不懂这?残忍的话,一瞬间被掐住了软肋,唯有?泪水爆发。
    “不……不要……”
    王清姬畏怯地扯着王芬姬的袖子,声腔发软,姐妹俩抱成了团。
    便在?此时,猛然檀木门外一声惊呼,“小姐!您醒醒啊,您怎么了?!”
    却是冯嬷嬷的嗓音。
    王戢尚愣,郎灵寂眸光陡然一缩,已起身轻振衣襞三步两步到了门外,见王姮姬沉沉昏倒在?冯嬷嬷怀中,软糯糯的失去?意识,显然已在?外面?听了良久。
    他不带半分温色,漆眸慑人,一时间蒙上?了愠色,冷冷道?:“把?她给我?。”
    冯嬷嬷哪敢妨碍,连连后退。郎灵寂打横抱起王姮姬软塌塌的身子,探了探她的鼻息,转头对王戢道?:“我?先走了。”
    王戢如堕五里雾中,尚没明白事情的原委,凛然道?,“好,雪堂,你照顾好九妹!”
    说来奇怪,九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书房外面?,偷听这?么久,还昏了过去??
    ……
    郎灵寂将王姮姬送至闺房,轻轻放倒,颔首吻了吻她。
    这?种情况不必吃什么药,只?需亲密接触几下便可缓解。
    蛊瘾忽然发作,也并?非剂量失控,而是他刻意造成的结果。蛊瘾越来越深,她就是要越来越依赖他的。
    半晌,王姮姬幽幽醒转,睁开淡白的眼皮,见到眼前人,眉心本能一皱。
    郎灵寂单膝跪地与她视线齐平,径直问,“悲天悯人的毛病又犯了?”
    王姮姬耻然,转过头去?,“你要谋你的朝政,能不能别作践我?王家的女儿。”
    他眼底寡淡,提醒道?:“我?不是谋自?己的朝政,谋的是你们家的朝政。”
    她道?:“就不能放过她们么?”
    郎灵寂声线平平,“不能。”
    司马淮的势力在?隐隐扩大,后宫是王家一片未涉足的领域。他既执王氏的政,理应为王氏考虑,放过去?一两个眼线,代?为监视。
    他知道?王芬姬和王清姬都?有?相好的,情浓意切,没有?相好的他还不要。
    她们入宫之后得有?软肋捏在?王家,才能保证她们不会心怀狷恨而背叛。
    人心本就是这?样的。
    他见她沉默,微寒的指尖勾住她的下巴,拷打着,“当然,你是家主,这?事你若执意不同意的话便作罢。”
    王姮姬躺在?榻上?怔怔仰望着他,自?己尚且身陷囹圄,又怎能救得了别人。
    情蛊在?她体内流动,她名义?上?是家主,实则只?是他的傀儡和奴隶。
    既然要求他为家族扬名立万,便不能以滥善之心苛责他的手段。
    她厌恶拂开,“我?没不同意。”
    目前最怕的,还是他断了她的药。
    “那种药……”
    王姮姬隐带央求,回归到今日的正题,晦涩道?,“多给我?几颗,求求你。”
    她在?蛊瘾控制下失去?了独立分辨能力,好似一个囚徒,对旁事麻木不仁,只?想着自?己能苟且好过一些?。
    郎灵寂依旧风平浪静地拒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那副神?色和他刚才三言两句断送了王芬姬和王清姬一样凉薄。
    “那种药有?害身体,以后尽量少吃。我?是你的解药,你多接触接触我?。”
    王姮姬跟方才的王芬姬一样心跌落谷底,犹如身处冰窖中。他待任何人都?是颠扑不破的原则,不会对任何人破例。
    “我?很难受。”她辩解道?。
    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的,她厌恶自?己卑微伏低,索求欢好,为了求一两颗药生?生?把?幼时玩伴卖进火坑。
    她甚至想说不如你把?我?送入宫,我?替王芬姬,即便一百个司马淮也不如他一人憎恨——但这?么说定然会惹怒他。
    郎灵寂深刻骨髓的温柔,专注地给予她更多的爱抚和亲吻,不动声色却让人心惊肉跳,熨平她体内躁动的情蛊。
    “那你时时刻刻在?我?身边。”
    这?样,他时时刻刻能当她的解药。
    “就不难受了。”
    王姮姬失望,她宁愿吃那种药也不愿意呆在?他身边,不愿像菟丝藤依赖他。
    她只?得自?己吞下痛苦,她和皇帝其?实是一样的人,同为傀儡,皇帝被门阀操纵朝政,她被迫统领门阀。表面?高高在?上?,实则被压在?五指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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