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雨, 雾隐山的雾气又浓厚了几?分,只有正午时才能见到几?缕太阳光,重烛吸收完了那五毒酒的毒性药气, 顶开?酒罐的盖封, 从罐子里?钻出来。
    漆黑的小蛇身上还淌着?水淋淋的酒液,让它一身鳞片更加乌黑光亮, 在斜射入窗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落地?抖去身上的水珠, 蛇身竖立起来, 化作了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郎。
    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从院里?葡萄藤上传来, 重烛已经习惯了每次从酒罐中出来,都会?率先看到一张等待他的笑颜,今日却不见, 心?中顿时有些?不舒坦起来。
    他眉头蹙起几?分,抿紧唇角,一屁股坐到窗前的木椅上,心?里?闷闷不乐地?想道,哼,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我今日出关了。
    他坐在那里?等了许久,等得太阳都又要隐没进云雾里?了,依然不见暮霜的身影。
    这下他终于?坐不住了,伸手往那窗台上一撑,利落地?从屋子里?翻出来,大?步往堂屋里?走, 喊道:“暮霜,我出来了, 你?也不来看我一眼么?”
    院内院外都静悄悄的,麻雀被他的动静惊飞,连一丝鸟叫声都没了,更没有从前听惯了的女孩子清亮的嗓音回应。
    重烛心?头紧张起来,脚步飞快,少年的身形几?乎化作残影,将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高束的马尾发在空中飞扬,“暮霜,暮霜!”
    屋里?叮铃哐啷一阵乱响,被他跑动间撞翻了好多?东西,重烛一开?始还会?谨慎地?去接住撞倒的东西,将它们摆回原位,后来,他越来越慌,便也顾不上它们了。
    暮霜不在,他找遍了这座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她。
    他身形化作一蓬黑雾,又将整个雾隐山都逡巡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直到这时,他才肯接受心?中那不好的猜测,她真的走了,趁着?他疗伤的时候抛下他了。
    黑雾从天而落,砸回院子里?,重烛神情阴沉地?从黑雾里?走出来,狠狠一脚踹在堂屋的廊柱,整个屋子都在他的愤怒中颤了三颤,房梁上的积尘簌簌地?往下掉。
    为什么?!虽然最开?始是他威胁她留在这里?为他酿五毒酒,但他以为这么久以来,他们的关系已经改善了很多?,她怎么能一边对着?他笑得那样真诚,转头就弃他而去?
    难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重烛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边隐没的日光,委屈,愤怒,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几?乎要将他的心?脏胀破,他恍惚听到了一声瓷器碎裂的微响,心?头泛起细密的刺痛来。
    这痛让他止不住颤抖,蜷缩在门廊下,额上渗出冷汗。
    为什么要丢下他?她怎么敢就这么逃走?她逃不掉的,就算逃出雾隐山,就算踏遍九州四海,掘地?三尺他也会?重新找到她的!
    重烛捂住心?口,满脑子都是找到她后,要造一个铁笼子,如何锁住她的四肢将她关起来,让她再也跑不了。
    直到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从耳畔擦过?,一只麻雀嘴里?叼着?一张布帛从屋子里?飞出来,丢在他脚边,随后飞落到旁边的栏杆上,歪着?脑袋来回看他。
    重烛眼下恨屋及乌,暮霜在时,他还会?给这些?聒噪的小东西一点好脸色,现在她不在了,他怎么看它们都觉不顺眼,凶狠地?龇出毒牙将它吓跑。
    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那片布上有字迹,重烛捡起布片,展开?来看,上面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是暮霜写的。
    她说,他的伤还需要一味很重要的草药,这药雾隐山中没有,只有东蘅山才有生长,她出去找了,很快就能回来,叫他若是醒了,就在家里?等着?她。
    重烛眨了眨眼,心?头缭绕的委屈和愤怒,满脑子的铁笼铁锁都一下烟消云散了,心?口里?的刺痛也瞬间缓和了下去。
    她没有弃他不顾,她是为他寻药去了。
    重烛抚摸着?布上的字迹,“东蘅山?”这在哪里??看名字是在东边,看着?就很远,她一个人?怎么敢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既然知道了她在哪里?,又怎么可能老实在家里?等着?,重烛将布片塞进怀里?,当即动身出了雾隐山,一路打听着?往那东蘅山找去。
    东蘅山是一个灵气充裕的地?界,自?然人?气也旺,山上有修仙门派坐镇,山下有城池环绕,日出时炊烟袅袅,日落后灯火煌煌,和冷清的雾隐山截然不同。
    重烛找到暮霜的时候,她已经成了那东蘅派新入门的一个小弟子,穿着?东蘅派青绿色的宗门服饰,怀里?抱着?一篮新采摘下来的草药,从药圃园中走出来,对等候的男子扬起笑脸,说道:“师兄,让你?久等了。”
    她的脸庞在春日的阳光下,光滑白皙得像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乌发如缎,唇红齿白,清澈明亮的眼瞳,盈着?太阳的光辉,整个人漂亮得过分。
    暮霜从小时,便被她的毒修师父当做药人试药,身上毒素沉积,遍身都是毒斑,就连她亲生的爷奶都不想认她,重烛一开始便是被她身上散发的毒素所吸引过?去,才会?被她捉住。
    他吸走了暮霜身上的毒素后,她身上的毒斑渐渐消散,展露出底下被遮掩的真容。
    重烛日日对着?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同,但从那一个被她唤作师兄的男子流露的表情来看,暮霜现在的这副容颜,很令他心?旌摇曳,那双眼珠子都恨不得落她身上。
    重烛缠绕在浓密的枝叶间,一口咬住一片叶子,磨了磨瘙痒的毒牙,听那师兄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暮霜却还乖乖地?眨着?眼,一脸专注地?盯着?他,听他说话。
    他一想到她那双眼睛里?,现在装着?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心?口就又酸酸涩涩地?刺痛起来。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出去咬那色胚一口时,便听暮霜催促道:“师兄,这药采下来,药性就开?始流失了,你?不快点拿回去给长老,长老一会?儿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那师兄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歉意道:“都怪我,一和师妹说起话来,便忘了时辰,我先将草药送回去,一会?儿回来,师兄带你?去山下镇子上吃好吃的。”
    暮霜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簌簌摇动的树冠,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还有些?别的事?务要做,恐怕没时间出去。”
    “新入门的弟子杂七杂八的事?务是要多?一些?,不过?你?能分得这么多?事?务,说明师父器重你?,师妹要是忙不过?,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些?。”
    暮霜委婉推拒:“师兄是长老亲传弟子,事?务只会?更多?更重要,我怎敢用这点小事?劳烦师兄。”
    那师兄立即不赞成道:“霜师妹的事?,怎么能算是小事??今日本可以派别的弟子来取草药,我却还亲自?跑这一趟,就为了能和师妹多?说几?句话,师妹你?明白……”
    暮霜低头看一眼药草篮,惊道:“师兄,你?再不快些?送回去,这药花便要枯萎了。”
    师兄悚然一惊,也低头看了委顿的药花,才吞下未尽的话语,急匆匆地?离去。
    暮霜松了口气,转身往药圃外的树林中走来,在外缘的几?棵树下张望,小声喊道:“重烛,是你?吗?”
    树冠上没有回应,她就一棵一棵树找,找了好几?棵都没能找到小黑蛇的影子,才揉了揉仰酸的脖子,嘀咕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她转身欲走,一道黑影从一片浓密的树冠上倏地?窜下来,落地?化作俊秀的少年郎,哼道:“才找了三棵树,就不找了?”
    暮霜闻声回头,高兴地?朝他跑过?去,“真的是你?,那我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应?”
    重烛脑子里?还是她和别的男子嬉笑聊天的画面,不悦道:“难道你?叫我,我就必须得应吗?”
    暮霜看出他心?情不佳,眉眼间的笑意也落下去,沮丧道:“好吧,你?看到我留下的话了吗?我不是叫你?在家里?等我吗,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我只是等着?,还能等到你?回去么?”重烛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片布帛,扔到她手上,“说什么为我找草药,你?就是这么同人?‘师兄,师妹’地?找的?”
    暮霜抓住那张布帛,解释道:“青灯藤是东蘅山的特产,所有的药苗都被东蘅派独占了,我只有加入宗门,才有机会?接触到药苗,那位师兄是东蘅派长老的亲传弟子,负责新入门弟子的日常考校,我不能得罪了他,否则一月后的门内考核,要是落选,就不能被调派去青灯藤的药圃。”
    重烛想到她方才端着?笑脸应付那师兄的模样,心?口又是一阵阵刺痛,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不要那什么青灯藤了,你?现在就跟我走。”
    “不行!”暮霜一把?抱住旁边的树干,“你?的伤必须要青灯藤入酒,不然好不了的。”
    重烛扯不动她,只好作罢,“青灯藤在什么地?方,我去偷几?株出来就是。”
    “青灯藤的药圃看管很严密的,由长老亲自?照看,你?本来就带着?伤,不能再去强闯。”暮霜反手抓住他的袖子,软声细语地?劝说,“那青灯藤现在还没成熟,还需要三个多?月才能采,重烛,你?再耐心?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重烛与她一同留在了东蘅派中,平时只她一人?时候,便化作人?身陪在她身边,帮她做些?粗重的活,看她为了通过?考核,被选调进青灯藤的药圃里?,彻夜点灯地?背记那些?繁复的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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