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地区日落晚一些, 七点了还能见到阳光。
    且惠站在窗台边,看见远处浸润在夕阳余晖里的布达拉宫,华丽壮阔的宫殿如有神性。她听着手机另一头, 董玉书泣不成声的忏悔,心里也不好过。
    她在电话里一直说:“小囡,是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且惠捂了捂嘴,忍不住带着哭腔打断她:“妈, 你不要再这么说了,我不要听。都过去了,我的病早就好了,你别担心。”
    后来手机被葛珲拿走, 他说:“好了好了,且惠啊,母女俩吵吵嘴嘛,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呀, 你散完心就回来吧,好不好?”
    且惠点头:“好的,麻烦伯伯照顾家里了。”
    “不要紧。”葛珲说:“你妈妈在我这边, 你放心好了。”
    她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等回去时, 沈宗良已经挪到了床上,睡着了。
    且惠转过身,小心缓慢地拉拢窗帘,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她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慢慢走过去,扶着床蹲下来, 借着角落里一盏昏黄的灯,细细打量他。
    哪怕是在睡梦里,沈宗良的手也压在受伤的小腹上,眉头轻轻拧着,脸色疲惫,浮着一层不正常的青白。
    她知道,那是一路担着心,受着怕,操劳出来的。
    且惠唇角微微扬起来,指尖轻颤着,伸手抚上他眼尾那两道细纹,眼睛却又湿又热。
    还小的时候,她总是在背后偷偷地看他,心想,沈宗良为什么总能那么松弛,不显山不露水,听见、碰到任何事都从容,把身边人衬得毛毛躁躁。
    她真想看他偶尔失态一次。一次就好了。
    可他真的千里迢迢赶来,因为紧张她而吓得跌跤,且惠又深深的自责。
    足见爱人这件事有多么的矛盾重重。
    她怕沈宗良不像她爱他一样爱她,又怕他太爱她。
    且惠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珍重地、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她去浴室里换衣服,没敢冒大不韪洗头洗澡,只是打湿了毛巾擦了擦身体,穿上一套干净的睡衣。
    这里太干燥了,挖面霜的时候且惠格外舍得,一大坨垛在脸上推开。就这样,竟然也全部吸收了。
    她翻了翻沈宗良的行李,找出一件干净的长袖t恤,再去绞了一条热毛巾。
    且惠细致地给他擦了一把脸,手指顶着毛巾,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来回滑动,玩儿一样。
    她把毛巾放到一边,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身上还穿着带血渍的衣服,不知道怎么能睡得舒服。
    且惠的手指再灵活,在解男人纽扣这种事上还是生疏。她两手并用,一拆一拨,总是不得要领,那扣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拈在指尖滑不溜秋。
    好不容易敞开了,大片雪白的胸口露出来,且惠也累得轻轻喘气。
    提前备好的毛巾早就冷掉了,她又去了一趟浴室,重新用热水淋了一遍,拧干,再跑出来,趁着毛巾还有温度,赶紧给他擦拭好。
    大概她真的很不会照顾人。
    一点点小事,就让且惠筋疲力尽了,感觉比审合同还要累。她手里还攥着毛巾,就这么俯低下身子,把脸贴在了沈宗良胸口,急需缓一缓。
    身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且惠平复着呼吸,一只干燥的手掌心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
    然后是沈宗良低得近乎听不清的声音,含着一丝笑:“又在撒娇?”
    “明明是在给你擦身体呢。”且惠微微窘迫,她撑着床垫爬起来,把毛巾给他看,“累了,靠着你歇一下嘛,这都不行。”
    沈宗良说:“扶我一下,我自己来换。”
    且惠把枕头堆好,让他靠在上面,“你坐起来就好了,我再给你擦擦手臂。”
    沈宗良刚想张嘴说什么。
    立刻就被且惠轻声呵斥了,她说:“别再讲你可以这种话,我不听。”
    这一来,他真的笑了出来:“小钟主任好厉害啊,把我吓一跳。”
    “因为你太喜欢拒绝我的照顾了。”且惠微微瞪着他说。
    沈宗良盖好了被子,两只手臂往旁边一摆,嘴角噙着淡笑:“我不拒绝,你过来照顾就是。”
    他突然这么配合,倒让且惠心里不安,她还准备要越级给他做思想工作呢,能有这么顺利吗?
    且惠将信将疑地又去冲毛巾。
    她重新坐到床边,拉过他一只手臂上下擦洗,左右看了看,“还好手上没摔着。”
    床头灯打在她泛着红晕的脸上,照出她精细周正的五官,像一幅古画,有种工笔细描才配得的美。
    沈宗良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她看,嗤了声:“也不能摔个遍吧,这就够现眼的了。”
    且惠开解道:“哪有啊,谁走路不摔几跤?再说那是在山上呀,太正常了。”
    “不会觉得我老了吧?”他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半开玩笑地问。
    且惠扔下毛巾,搂着他的脖子说:“不会。你本来就不老。”
    沈宗良伸手,把她掉下的头发掠到耳后。
    她怎么会知道?他一切看似强硬的做派背后,无非就是中年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因为他们之间的年龄鸿沟。
    眼看着小姑娘越来越柔美而亮眼,隐没在人群里也掩不住的高雅气质。而他呢?岁数一年比一年大了,力不从心这四个字,已悄悄爬上他掺着白发的鬓角。
    且惠不喜欢提起他的年纪,也不喜欢听见他说自己老。
    她黏到他的身上,用很多软绵绵的吻来安抚他,从眉峰到下颌。
    很快,他连脖子上都沾满晶莹而甜软的口水。
    沈宗良闭上眼,舒服得咽了一下喉结,被她推得往后仰了仰。
    等到且惠终于来吻他的唇,只是朦朦胧胧感觉到,沈宗良就先张开嘴吮吸她,反应起得厉害。她吻他总是很轻,含着一点点舌尖打转,身体上上下下地蹭他。
    在她咿咿呀呀的,预备自己坐上来前,沈宗良摁住了她。
    他微微喘着说:“好了,接吻就可以了,今天不行。”
    且惠的眼睛已经湿了,水光盈盈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宗良拍拍她的脸,“你说呢?我不方便,这又是在高原地区,不适合运动。”
    “可是......可是......”
    且惠粗略看了一眼,都成那个样子了,他怎么忍住的。
    她红着脸说:“那、我们就休息吧?”
    “休息。”沈宗良拍了拍身边的床单,“你是要好好休息。”
    且惠摇头,“不过要等等,我先去收拾一下。”
    “怎么了?”
    她一眼瞪过来,跑着蹲下去找内裤,“还问,还问。”
    沈宗良偏了下头,捏着眉骨笑了,“去、去换吧。”
    昨天一夜没睡,此刻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且惠确实好困了。
    但沈宗良还醒着,她担心他会有不舒服,没敢先睡。
    薄薄的被子里潮湿郁热,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缠绕在一起,沈宗良松松地拥着她,嗅着她身上浅淡柔和的香气,有种脚踏实地的心安。
    且惠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小手在他背上来回:“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想说吗?”沈宗良反问她,“如果想说应该早就开口了,对不对?”
    且惠笑了一下,“你真了解我。还真的有点不想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那就讲讲,你是怎么过去的?”
    “我猜,幼圆都告诉了妈妈,应该也已经告诉你了。”且惠停顿了一下,几分自嘲地说:“我那个时候生病了,他们说是抑郁症,可我没什么感觉,只是打不起精神而已。”
    沈宗良眉心都蹙拢在了一起,“每天都心情不好吗?”
    且惠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好。就是想你,整天像个游魂,荡来荡去,上课、下课、写论文,老师表扬我也动不了我的心,同学都说我太冷漠了。”
    她说就是想你的时候,语气太过自然,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在无形中,把他捧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地位。
    沈宗良下意识地将她搂紧了一点,“傻瓜,我有什么值得想的?”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生病了。”
    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的,沈宗良觉得伤口疼得有些难以忍受了,心口也紧绷着。他说:“那怎么不来找我?打电话也可以啊。”
    她立马就摇头,“说了那么多难听话,哪里还敢打扰你呢?如果电话打通了,听见你冷冰冰的声音,我会更受不了的。”
    沈宗良心疼得要命,他把她的脸端起来吻,“我不好,我应该主动一点。”
    “唔。”且惠被吻得透不过气,手紧紧扒在他的胸口,揉乱他的衣服,“不是说不能做吗?”
    他慢慢停下来,反复在她的唇上啄吻着,平息后又重新抱住她,“忘了。”
    且惠被吻过以后,声音明显黏腻起来,“我的心理医生很好,她听我讲故事,很用心地疏导我,只不过,我不敢讲出你的名字,换成了一个代号。后来,你就真的成一个标记物了。渐渐地,我很少再想你,病也慢慢好了。”
    沈宗良又是一阵没由来的害怕。他说:“如果我没来找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记得我了,真的把我忘了?”
    “哪里能够呢。”
    这话连且惠自己也不信。
    只不过是在想到他的时候,情绪不会蓦地消沉下去,精力再也回不到身体里。她做几个深呼吸,转移一下注意力,差不多就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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