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厂的路, 谢祯已?经轻车熟路。
    他私心估摸着,方才?张济来找过他,阿满今日找他,多半也是同勇卫营相关的事。
    谢祯想着还是觉得?有趣, 张济竟来他面前编排阿满, 那等无稽之谈, 他自是不?会信。只?是他现在比较好奇,张济为何要来找他, 特意说那么一番抹黑阿满的话,目的是什?么。待会见着阿满,一问便知?。
    来到?东厂外头, 谢祯照例吹响鸽哨, 随后便往东华门那处影壁后走去。
    谢祯在影壁后稍等片刻,便隐约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谢祯唇边下意识挂上笑意,转头朝影壁处看去。
    只?两息的工夫,谢祯便见蒋星重绕过影壁, 出现在他的眼前,谢祯唇边的笑意更浓,不?由唤道:“阿满。”
    他如此温柔好听的声音贯入耳中,蒋星重刚刚绽开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霎时便觉心跳怦然而起,连带着脸颊都有些烫。
    蒋星重忙低下头,抬袖遮去半张脸,佯装咳嗽了几声, 掩饰神色, 待心下稍缓,这才?抬头对谢祯笑道:“你来得?真快, 户部不?忙吗?”
    说话间?,蒋星重已?来到?谢祯面前,谢祯笑道:“你挂了宫灯,想着是要紧事,便先来找你,户部的差事可以放一放。”
    蒋星重看向谢祯手中的食盒,不?由喜道:“你又给我带了吃的?”
    谢祯见她喜欢,便抬起手中食盒,冲她笑而点?头,随即将食盒放在了常坐的那假山石上,将其打开,枣泥糕的香气立时逸散出来。
    蒋星重大?喜,一下坐在了食盒旁边,拿起一块枣泥糕便吃了起来。
    谢祯在她旁边扶膝坐下,他腰背自然挺直,双手随意覆在双膝上,侧头看着蒋星重吃糕点?的模样,唇边笑意温和?,眸中神色眷恋。
    看着她喜欢的模样,谢祯心间?莫名便觉满足,不?由对蒋星重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日日叫人给你送来些。”
    蒋星重闻言微怔,随即心头便漫起一股暖流,在胸腔里缓缓荡漾开,她笑着对谢祯道:“还是别了,你来时给我带些就好,送的次数多了,难免被心细之人发觉。”
    谢祯其实很想说,他是这紫禁城中唯一的主子,他们无须担心被任何人发觉。
    可这话现在还不?当说,这么多次在宫中相见,她竟也没有过多的怀疑过,只?当他是能力过于出众,将宫里打点?得?极好。
    阿满聪慧,但心性中又有极为单纯赤诚的一面,一旦选择了一个人,便会坚定?不?移地选择相信。这点?他不?如阿满,他很难全心意地信任一个人。
    如若不?是认识了阿满,知?晓了未来之事,他如今用人也不?敢如此大?胆和?托付。赵翰秋就是明显的例子,在阿满的梦中,他分明有才?能而又忠诚,可他终被罢官,想来便是他不?信任的结果。
    他应当向阿满学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念及此,谢祯对看向蒋星重的神色愈发缱绻。看蒋星重吃得?香甜,谢祯便缓缓开口道:“今日在养心殿议事时,勇卫营参将张济觐见陛下。”
    蒋星重抬眼看向谢祯,“嗯?他去了?我今儿找你也是要告张济和?勇卫营的状呢。你先说,他去做什?么?”
    果然是为着同一桩事,谢祯嗤笑一声,道:“他说你不?顾将士身上宿疾,高强度练兵,若有不?从者?便动辄殴打,雷厉风行,颇有当年九千岁之风。”
    “什?么?”蒋星重闻言,立时横眉,气得?手里的枣泥糕都不?香了。她忙问道:“那景宁帝怎么说?他不?会信了吧?”
    这不?是摆明了歪曲事实吗?而且景宁帝亲手除了九千岁,多忌讳的事,这会儿跟景宁帝说她有九千岁之风,这分明是想说她野心勃勃,想当下一个九千岁,往帝王心里种?疑心的种?子,景宁帝日后不?会防着她吧?
    谢祯笑笑道:“陛下现在格外看重你,自是不?会信这等无稽之谈。今日你不?找我,我也是要来找你的,陛下让我找你问问详细情况。”
    蒋星重闻言似有不?信,探问道:“当真?景宁帝真没有生?一丝一毫的芥蒂之心?”
    谢祯低眉一笑,挑眉道:“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蒋星重闻言,缓缓点?头,神色间?隐有赞许,不?由道:“没想到?景宁帝还挺分是非黑白的。”
    她好像又多了解了景宁帝几分,完全没有前世印象中那愚蠢的样子。他或许,真不?是个亡国之君。
    谢祯闻言,趁机夸赞道:“陛下一向是非分明。”
    蒋星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祯接着问道:“你说说吧,勇卫营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起勇卫营蒋星重便来气,尤其刚得知被张济告了个黑状,更气。于是她便如倒豆子一般骂道:“我是去过忠勇营之后才去的勇卫营,我到?勇卫营的时候,都快辰时了,结果他们居然还没起。好不?容易叫起来,一个个拖延散漫,等得?我耐心都没了,才稀稀拉拉地集合好。”
    “那张济也不?是个东西?,耍奸圆滑,话里话外都是叫我少管勇卫营的事,营务上能糊弄宫里就行,叫我别太用心。不?只?是他,还有那些勇卫营的兵,也根本瞧不?起我们宦官,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消极抵抗,插科打诨,完全没个正形。我只?好抓了两个典型,同他们比武,结果那两个人在我手下过不?了完整的一招。他们瞧着我厉害,这才?稍微收敛,营务才?巡查下去。”
    话及至此,蒋星重愤愤道:“这张济能力不?行,嘴皮子倒是厉害。他们散漫懒惰,我督促操练,反倒成了我不顾他们身上的宿疾安危。他们先羞辱于我,我不?得?不?比武立威,反倒被说成我暴虐凶狠,动辄打骂,还背上口野心勃勃的黑锅。忒,这张济也忒无耻。他嘴皮子这么厉害,当个勇卫营参将还真是委屈他了,这等才?华,不?去当个给事中还真是委屈他了。”
    从蒋星重的话中,谢祯算是听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是勇卫营本身有问题,懒散敷衍。他们瞧不?上宦官,故意羞辱蒋星重,为了立威,她只?好提出比武,这才?有了张济口中打了两个人的说法?。
    谢祯无奈摇头,如今的大?昭,不?查还好,只?要一查,这里是问题,那里也是问题,比起刚开始的震惊和?悲伤,他现在都习惯了。既有问题,整顿便是。
    念及此,谢祯向蒋星重道:“如此看来,张济这个参将得?换了。”
    蒋星重立马摇头道:“不?止!我今日叫他们操练时仔细看过了,堪用的只?有一千人左右,我已?经把这一千来人单独提了出来,组建了五个班,叫副参将孙德裕先带着。”
    哦,谢祯了然,看来这就是张济口中将将士分为三六九等的那件事。这张济,说的都是实话,但又都不?是实话,这张嘴若是送去当使臣,本来没仗都能打起来。
    蒋星重接着道:“在我的梦中,土特部兵临顺天府城下之时,卢捷尚未来得?及回师救援,我隐约记得?,便是一位姓孙的参将带着勇卫营出征的,听说他整顿营务整顿得?不?错。但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姓孙,不?知?道是不?是副参将孙德裕。”
    谢祯闻言,想了想道:“既如此,便先叫孙德裕接任勇卫营参将之职,叫他整顿着试试。”
    谢祯说完这话,蒋星重不?由看向他。言公子当真是有意思,罢免谁,让谁接任,这些话顺口就来,仿佛他就是那发号施令的皇帝,根本没怀疑过自己一旦做不?到?会怎么办?
    蒋星重不?由一笑,挑眉道:“不?知?要换参将,你还得?去给我要个重新抽调勇卫营将士的权力。”
    谢祯点?头道:“小事,我回头便跟兵部尚书说,叫他配合。”
    “呵……”蒋星重不?由一笑。
    谢祯闻声不?解,转头对上蒋星重憨笑的神色,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蒋星重复又呵呵笑笑,道:“言公子,你真就这么能耐,就没担心过景宁帝会不?同意吗?”
    谢祯闻言噎了一瞬,随即心下生?出些许懊悔,方才?没留神遮掩,不?慎流露了真实的一面。
    谢祯低眉一瞬,解释道:“陛下信重于你,我只?需转达你的要求,陛下无有不?应。”
    一听谢祯说景宁帝信重于她,蒋星重心间?泛起些许愧疚。她本意是想早饭,却因言公子之故,阴差阳错地帮了景宁帝,如今他便信重自己,再加上现在她已?经有所动摇,意识到?景宁帝或许非亡国之君,着实觉得?,有些愧对于他。
    念及此,蒋星重叹了一声,对谢祯道:“言公子 ,若不?然这事我亲自去养心殿跟他说吧,我也想见见景宁帝。”
    她从前对景宁帝毫无好奇,但是现在,见到?了朝堂真实的一面,她觉得?自己错怪了景宁帝,现在,她确实有些好奇景宁帝。她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别人口中再怎么听,那都是道听途说,终归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自接触。
    谢祯闻言一愣,跟着抿唇,手在衣袖下不?由攥紧。阿满想见景宁帝,这可如何是好?
    谢祯脑子转得?飞快,以最快的速度想好对策,对蒋星重道:“按理来说,你身为东厂掌班太监,如今又做了京营提督,已?经算是皇帝的亲信,合该时常出入养心殿。”
    谢祯眼露为难之色,看向蒋星重,继续道:“可是阿满,你样貌在太监中过于清秀,声线又完全是个女子的声线。在东厂,在京营,我都能帮着你指鹿为马。可若是景宁帝见到?你,心间?生?了疑,只?需一查,便能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实在是有风险。为了拦住景宁帝召见你,我着实费了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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