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曦文完全放松了警惕, 毫无防备的模样,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梁越站在门外,望着他出神, 无法挪开视线。但他不能打扰池曦文, 于是搬了张餐椅到可以看见他的位置,继续处理下午没看完的文件。偶尔抬头,梁越能看到小卧室的床上,池曦文沉睡在被褥中, 安静而不起眼的身影, 他瘦削的下巴压在柔软的枕头上, 熟悉得让梁越感觉时间倒退回了几年前。
    那时候,他总是忙碌到无暇顾及池曦文。池曦文无事可做,但又想待在他身边,却不敢打扰,于是就悄悄在旁边沙发上望着梁越睡去。如今场景重演, 时间仿佛没有改变什么。
    但梁越知道变了。
    池曦文不是那个无事可做的学生了,他比自己还忙,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在拯救生命。
    餐桌上,池曦文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一个叫“郑教授”的人。梁越扫了一眼,内容是:“接通知,会议时间定为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会议地点是……”
    消息还没看完, 屏幕就暗了下去。梁越皱了皱眉,想着池曦文要赶的会议, 看了看时间,他决定等池曦文醒来再说。
    晚上九点左右, 梁越让秘书点了家私房餐厅的闽南菜外卖。池曦文在床上睡得很沉,直到外卖送到门口,梁越也没开门拿,怕吵到他。不过没几分钟,池曦文的闹铃便响了起来,他伸手按掉,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吃点东西吧。”梁越声音轻缓,在门外道。
    池曦文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发一言地走向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依旧没完全清醒,睡衣领口敞开,抹了牙膏的牙刷在嘴里来回晃动,白色的泡沫在嘴边堆积着。
    梁越靠在门旁静静地看着,嘴角微微扬起。池曦文洗完脸后出来,梁越见他嘴角还挂着一点牙膏沫,便伸手替他擦掉。
    这一动作让池曦文彻底清醒了,他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别过头,避开梁越的手:“梁越,你、你别这样。”
    他有点无措。
    梁越的手停在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慢慢收回手:“我只是看你还没完全清醒,牙膏都没擦干。”
    池曦文沉默不语,低头走向餐桌:“你点的外卖么?”
    “你家乡菜。”梁越打开包装精美的木制饭盒,“这家还能吃。”
    “谢谢。”池曦文点头,看了眼时间,他要赶十一点去值机,时间还来得及,“你不用送我了,我吃完打车过去。”
    “我送你。”梁越很坚持。
    “真不用……”
    梁越说:“我正好要去机场接人。”
    池曦文:“接客户吗?”
    “嗯。”
    池曦文点头:“那好吧,麻烦你送我了。”
    他态度还是疏离的,礼貌的。
    车上,梁越一件件地问他:“护照拿了吗?检查一下。”
    “拿了的。”
    梁越:“要拿两本,你的签证在旧护照上,我记得。”
    “……都拿了。”池曦文不知道他连这个都记得这么清楚。
    “去美国做什么,飞刀?”梁越又问。
    池曦文把华盛顿动物园的情况解释给他听:“是公派出差。”
    “噢。”梁越旋即拿了一张卡给他,“过去了用我的卡吧,买东西可以闭店服务。”
    池曦文:“……”
    他视而不见地别开头:“我自己有钱,我不是学生了。”
    梁越的手便停留在半空中,顿了有半晌。
    池曦文不再需要他养了,他有能力支付自己的一切开销,梁越的存在对他来说不再是雪中送炭,甚至也不是锦上添花。
    他沉默地收回去,手搁在膝盖上:“那你过去住哪儿,定了么,几号飞?”
    “还不确定,要等开会。”池曦文回答。
    不多时,车抵达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池曦文这才发现不对:“走错了吗?”
    梁越说:“没错。”
    池曦文指着路标:“我去浦东,这是虹桥啊。”
    梁越不紧不慢地解释:“你的航班又延误了,现在是七点起飞。你赶不上十点的会议了。”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下来,低声说:“我安排好了,如果你不想在会议上迟到的话。”
    池曦文盯着他,然后开始查看自己的航班信息,果真发现又改了起飞时间,刚刚路上梁越就一直在观看航班信息,现在才得以告诉他:“我们半小时后起飞,落地是凌晨一点,你可以在会议厅附近酒店睡一觉再开会。”
    到现在池曦文发现梁越说来机场接客户是在骗他。
    梁越的私人飞机是一架湾流,用了几年,保养得非常好。他带着池曦文和猫一起上了飞机,空间宽敞,安静的机舱让人心安。
    飞行途中,池曦文靠在座位上,侧头朝着窗外的夜空,没看他:“谢谢你……但你没必要陪我一起飞的。明天上午你还要上班。”
    梁越说:“我送你到酒店,早上再飞回来,能赶上。”
    池曦文有些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又轻轻地道了句谢。梁越只道:“习惯了,我没关系。”
    池曦文沉默地靠在座椅上,脑海中却浮现出很多过往的记忆。
    以前的梁越也常常过着这种节奏飞来飞去的生活。他常常从纽约飞回来,在飞机上睡五六个小时赶回加州陪自己,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理解梁越的辛苦,甚至误以为他总是借口出差躲着自己,他怀疑梁越对自己失去耐心,怀疑梁越不轨,会对着金融街的新闻胡思乱想,嗅他衣领上的陌生香水味,在他洗澡的时候检查梁越的衣兜和包。
    池曦文心底泛起了很多愧疚,过了很久,他终于低声说:“我以前不理解你,我以为你总是出差……我埋怨你,我不知道,对不起。”
    池曦文没有看他,或许是不敢,低下头说:“对不起。”
    其实他早该说的,但没有合适的时机,前段时间池曦文也一直以为,他和梁越不会再有多的交集,说不说似乎都一样,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
    梁越如黑色鸦羽的睫毛轻颤了下,似是没想到池曦文会这样说。
    他也从未认为池曦文需要为过去的事情道歉——那时的池曦文还在念书,没有经济来源,因为家庭的事和生病而情绪不稳,他依赖自己,那些怀疑和埋怨不过是因为当时的状态……他们彼此的状态都不适合相爱。
    梁越反思过了,他自己也没有做得足够好,他们的关系不是不爱了,只是没能承受住时间和压力,因为误解和缺乏沟通,渐渐疏远,直至分开。
    所以梁越沉默了会儿,朝他靠近了些,声音仍旧低沉,语气却放软:“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那时候的你病得很严重,我应该更有耐心。”
    池曦文掀起眼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梁越。他们坐得如此靠近,明明客舱里还有其他空位,梁越却执意与他挨在一起。
    梁越的气息几乎拂到他的脸上:“所以你不怪我了,是吗?”
    池曦文头朝后仰,后脑勺抵着座椅头枕,神情有些不安,睫毛在躲避。
    “又不想说话了?”梁越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强迫,“你可以对我点头或者摇头。”
    池曦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不怪了,没什么可怪的。”
    梁越低声问:“那你心里还有我吗?”
    池曦文下意识地想否认,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他不想撒谎,却也不愿意轻易承认深藏的感情。池曦文想和梁越拉开距离,把那些曾经的伤痕和痛苦重新摊开,止于这个彼此释然的时刻,不要再犯错了。
    可很显然,梁越不曾释怀,他也没有。
    梁越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稍稍向前倾身,声音更低:“你还爱我吗,宝宝?”
    池曦文闻言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手指微微颤抖,目光在空中游离。
    舷窗外,灰色的云层缓缓漂浮,映在玻璃上的倒影与池曦文的不安交织在一起。池曦文透过玻璃看着自己的模糊侧脸,内心的混乱和挣扎无处遁形。
    池曦文知道自己无法装作若无其事。他闭了闭眼,喃喃道:“还爱……”
    这个答案终于脱口而出,带着他无法忽视的心痛和自我否认。
    “只是梁越,和以前不一样了。”池曦文抬首看向他,目光直直的。
    梁越忍不住逼问:“为什么不行?”
    池曦文看着他说:“你不会一直考虑在上海工作吧?”
    梁越顿了一下,解释:“至少这两年都在。”
    作为亚太地区的ceo,这意味着梁越的职业生涯暂时安定,但池曦文比谁都清楚,梁越不可能止步于此。梁越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期,他显然还会再进一步。
    池曦文考虑得现实,语气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理性:“你知道我以前爱你成什么样,我怕你再一次离开,我没有力气再自我愈合了。像那种爱,一次就够了。”
    梁越眉头锁得更紧:“我不会再走了。”
    “我们不合适。”池曦文的手无意识地拉紧了安全带,“当朋友吧,梁越。”
    “朋友?”梁越仿佛看见池曦文身上对他亮着的微弱烛光正在熄灭,他不能接受,随着航班颠簸,梁越俯身靠近他,语气加重,“文文,我已经朝你走了99步了,你只需要向我走一步就好。”
    池曦文嘴唇抿紧,大概还想拒绝。
    梁越:“一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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