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昕把汤君送回叶春彦家里。玩了一天,大人小孩都累了。后座上关昕妻子抱着他侄子昏昏欲睡。关昕悄悄问他,“今天怎么样?她走了吗?”
    叶春彦摇摇头,苦笑道:“她有点事,没有来。”
    车开走,关昕的妻子睁开眼,道:“小叶今天穿得蛮漂亮的。有情况啊?”
    关昕道:“讲不清楚,他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是觉得他也是时候再找一个了。小孩也大了。”
    “你就是瞎出主意,小叶现在这样也好。他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这话可不对。他会不会过日子这我不知道,没和他过日子。不过你叫他小叶可不行,辈分比我大了。”
    叶春彦把汤君抱在怀里,往楼上走。她长大了不少,他单手搂着已经有些吃力。她往下滑了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在他衬衫上蹬了个鞋印。他把她抱上床,默默拍干净。找了个脸盆,把衬衫丢进去洗了,又换上旧衣服。
    杜秋的电话过来,他赌气,等了半分钟才去接,“我女儿睡了,别打过来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我在你楼下,你住在几楼啊?”
    他一愣,打开窗子探身往下望,杜秋正在路灯旁向他招手。他跑下楼。天光昏暗,街灯明亮。风吹动树梢,影子在地上摇曳。他没有看她,一把牵过她的手,倒不如想象中冰凉。她满身酒气对着他傻笑,甜津津,不真实,像是浸在糖水里的罐头樱桃。
    他领着她上楼,问道:“你怎么过来了?都这么晚了。”
    “想见你啊。就来了。”她说完,等着他开门,然后冲去阳台的水槽里吐了。叶春彦看傻眼了,过一会儿才帮她拍背顺气,“你喝了多少啊?要多吃点菜啊,不然伤胃的。”
    她捧了冷水漱口,咳嗽两声,道:“不好意思,把事情搞成这样。本来还想和你多说说话的。”
    “没关系,见过更糟的。我妈最后半年没办法自理,都是我帮她处理的。汤雯生孩子的时候,也让我进产房了。”叶春彦把窗户打开换气,用水冲干净。
    “什么感受?”
    “生孩子这么惨,世界上竟然还有七十亿人。女人真能忍。”
    “听说很多男人看过生孩子之后就不行了,你倒没事。”她说话时往卧室瞥了眼,怕孩子听到。
    他也压低声音道:“不行的人做什么都不行。 晚饭的米太硬,他都说他不行了。借口总是有的。”他说这话时有隐约笑意。到底还是男人,他兴许也会在没隔板的公厕里偷瞄一眼,然后得意洋洋出去。她自然没好意思问,也只是暗笑。
    叶春彦拿盐水给她漱口,又拆了只新牙刷给她,牙膏用的还是旧的。她特意瞥了一眼,果然他是那种从底下挤牙膏的人,还买了个专门的夹子。她这时候才有空仔细看他的家,两室一厅,小而整洁,没有书房,书架就摆在卧室,贴墙近门,门只能打开一半,人进去时候要侧身。
    胃里倒空了,人清醒了,杜秋倒有些饿,问他能不能叫些吃的。他愕然,她也才想起到底不是自家厨房,只要人在,随时都能开火。这个时间能叫外卖的店基本都关了。叶春彦往冰箱里翻找,拿了两个蛋,道:“有点昨天的冷饭,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炒饭。”
    杜秋点头,坐在客厅里,看他系围裙的背影。热锅冷油,倒蛋液,噼噼啪啪响,锅铲起着锅,一切都是聒噪的响声,可是她听出来却是闲适的宁静。转念又想到,汤雯活着时,他估计也为她这样深夜做饭,所以现在才驾轻就熟。说不清的滋味,也不知算不算嫉妒。
    他把火关小,问她:“要不要葱啊?”
    杜秋立刻道:“不要,葱姜蒜,五香八角香菜,我都不吃的。”
    叶春彦把饭起锅,端上桌,还不忘笑话她,“到底是大小姐,真够麻烦的。”蛋液裹着饭粒,炒得金黄,五颜六色还缀了点玉米和胡萝卜粒,“正好有点杂菜,给你炒扬州炒饭。”
    她让他再拿个碗,拨了一半给他,“我吃不了这么多。”
    “这里面就是一碗饭。猫吃的都比你多。”他把猫抓过来给她看,没有夸张。它胖了一圈,膀大腰圆的。“你酒倒是喝了不少,酒味倒现在都没散。”
    杜秋苦笑道:“不喝酒,很多事情办不了。酒桌就是个权力场,没人喜欢喝酒,但是别人让你喝,你喝了,表示你认他的权比你大。就像猫一样,当大哥的猫要给小弟舔毛。”她并不长教训,依旧拿手指逗着猫玩,不怕被咬。
    “看透了还不走,我以为林怀孝的教训已经够大了。”
    “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又喝酒,又熬夜,还乘公务机到处飞,压力大,整天和他爸吵架,情绪起伏大,心脏当然受不了。”提到他,她倒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和他说林怀孝的事。
    “你还比他多一项,抽烟。”
    “我在你面前已经很少抽了。”她坏笑,漫不经心地用脚踢他脚踝,道:“要是我和你结婚了,你是不是整天对我管头管脚的?”
    “我才不管你,免得被你讨厌。”叶春彦把手一摊,捏着嗓子学杜秋说话,拿腔拿调道:“我和你什么关系?我爸都不管我,你很烦诶。”
    杜秋乐不可支,趴在桌上笑,道:“我说话才不是这个口音,我普通话很标准的。我是北方人。”
    “你几岁来上海的?”
    “六岁吧。”
    “那就不算了。六岁学校里才开始学普通话,你和我就是同一起跑线。”他把碗里的饭吃干净,回了卧室一趟,拿来一个礼盒在桌上推过去,“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是个路易威登的包装盒,她打开,里面是个钥匙包。下意识一摸钥匙,她才想起他上次的一番话,笑道:“你倒是细心。这种小事还记得。”
    “也分人。”话说完,都有些局促。他是担心说得太直白,就低头拿抹布擦桌子。她是后悔没准备回礼,不说话,就把钥匙一个个穿上去,再放进包里。
    她吃完,他把碗收去厨房洗,衬衫领口没扣实,一弯腰,一根链子荡出来,上面穿着枚戒指。杜秋眼尖,在他塞回去前道:“这是你的婚戒吗?怎么不戴在手上?”
    “我不喜欢戴戒指,做事情不方便,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挂着的。”
    “上次你来找我,没看你戴。”
    “怕你多想。”
    “这样我才会多想。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一走,你要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这才吓人。我和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中间隔着一个她都是应该的。人的过去从来都不能和现在割裂开。”
    叶春彦抿了抿嘴,欲言又止。钟挂在墙上,已经过了十一点。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子沙沙作响,他过去关窗,窗帘飞起一角,上面有个烟头烫出的洞。她忍不住笑了,道:“我坐一会儿再走吧,刚吃过饭坐车会晕车。你忙你的吧。”
    客厅唯一一张扶手椅,她用手肘撑着头,单手操作手机,回复邮件。他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很轻,客厅里的灯泡也不亮,暖黄的光像是波浪,一浪一浪推到她面前。她渐渐闭上眼,盹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梦到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夏文卿还住在她家。他身体不好,人又腼腆,是她的小跟屁虫。每次挨了父亲的骂,她就委委屈屈哭,他看了也难过,就流着泪和她抱在一起。十岁以前,他对她是没性别的。午睡时总睡一张床。他很白,又特别容易让蚊子咬,头靠着她睡,身上花露水的香气扑鼻。
    他有时睡不着,会说身上痒,让她帮忙挠一挠。她熟练地把手从他领口探进去,抓他背上的蚊子块,用指甲掐出个十字印。他的额头抵在她肩上,哭泣时的鼻息像是一只幼兽。
    一晃眼他成了另外的模样,苍白忧郁,面庞削瘦,眼睛因泪光而格外清透。四月的杏花如雪,他牵着她的手就跑。她愕然,不顾一切甩开他,再回头他已经滚下了楼梯,额头血流不止,蓄着泪,说道:“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的泪化开,再后来就变成了病床前的母亲,抓着她的手做临终嘱托,“你要照顾你妹妹,她和你不一样。你要支撑起这个家。有多不容易,都要咬牙忍一忍。”
    她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出了一身冷汗。再清醒是在叶春彦怀里,他打横抱她上床,“这么睡,你的手明天不能要了。”他弯腰帮她把袜子脱了,盖毯子。她想说几句话,却累得睁不开眼,他哄她睡下,拿着自己的枕头就走了。她睡在他的床上,被子上还是那股廉价的薰衣草味,很家常气的安心,然后她就再没有做梦。
    白羽翎住在林怀孝家里帮他收拾东西,起先几天还惊叹不已,渐渐看得多了,也就乏了。林怀孝的好东西很多,光是袖扣就能收了一抽屉,只把值钱的带走,纯银的,镶蓝宝石,祖母绿的。她觉得一对镶黑玛瑙的普普通通,他却说是百达翡丽的。
    十多块名表没办法全带走,白羽翎只挑最贵的拿,林怀孝倒也慷慨,把两块劳力士打包,快递回去,送给她父母。
    衣服最难整理,光是阿玛尼的西服就有一柜子,索性在国内先卖掉一批,白羽翎辞职后就忙着在网上和人讲价钱,衣服全是打包卖的,今天又赚了五万,她依旧觉得心疼。
    林怀孝倒无所谓,本就不指望这些钱,对她道:“旺角有家换汇钱庄,最快四个小时到账。我已经在香港银行开过户了,只要把钱存到预设的账户,就有等额外汇到香港的户头。这里面已经预存了四百万美元。到时候你先走,我把地址和帐号给你,再转一百万,你先去香港住酒店,把钱确认好,等一天,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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