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仕东自杀了。
    可曾仕东是谁?杜秋根本不认识,要把他的生平经历拿过来一看,她才有个模糊的印象。他是被抄袭包装的那个设计师。这件事早就过去大半年了,而且已经提前用钱打发过了。可惜守口如瓶仅限人活着的时候。
    曾仕东在出租屋上吊了,死前在社交场合上发了一篇千字长文,痛陈当今设计行业的弊病,大设计公司立山头,抢资源。独立设计师全无生路。大品牌又压良为贱,侵权抄袭,他作为苦主求告无门。虽然警方通报他是抑郁症自杀,但这封遗书引来群情激愤,大众决心给他找出幕后元凶来。
    网上的消息传播有多快。福顺先前包装抄袭的事,自然被抖落出来。事分两头说。好的方面是倒霉的不只是他们,涉嫌抄袭的还有一家知名饮料公司。坏的方面是,福顺的反应太慢,舆论已经发酵一上午了,对方删帖删得比他们快,现在公司被顶在风口浪尖上。
    王秘书劝杜秋道:“主要还是福顺的知名度太高,那些小公司抄袭,他们一时间都找不出来。”
    自然要连夜开会,因为是休息日,人凑齐在会议室时,面上都带着不耐烦。都是不修边幅的样子,有人甚至在睡衣外披了件正装。杜秋简单安抚了几句,又说清情况。来善后的人经验也足,都知道这个周末是泡汤了,脸色更坏。
    虽然具体操作可以交给公关公司,可他们这里也要先出个大致思路。讨论时,有人忍不住抱怨道:“其实要是当时直接把那些产品下架,现在就没这点事了。”
    杜秋呵斥道:“当初撤回产品,换包装,这些损失的钱难道你来出吗?”对内,她和父亲各有各的分歧。可对外,到底也要装出同心同德。父亲的做法,就是她的做法。“因为设计问题倒闭的食品公司,你们有听过吗?这件事是很急,但也别把它想的太严重。”
    左右讷讷,自然没有人再敢顶嘴。会开了四十分钟,杜秋本以为姜忆能有所表现,不料他还是沉默到底。倒不像是铁了心要站队夏文卿,更像是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杜秋暂且顾及不到他,先散会二十分钟,又去给家里打电话。杜守拙也知道了此事,但不知是不愿认错,还是不清楚局面,他依旧不把这当件大事,只告诫她道:“你尽量花小钱,办大事,今年本来就预算吃紧,别在无所谓的事情上花太多钱。”
    “可是现在舆论的压力很大,总要给他们一个妥善的交代。”
    杜守拙笑了一声,道:“你是当街放狗咬死两个小孩吗?”
    “什么?我没有。”
    “那不就好了。我告诉你,你就算真的当街放狗,咬死两个小孩,被人放在网上,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五天就过去了。”
    “前两天,他们追着骂你,恨不得吃了你的肉。到第三天,他们发现有这么多新闻,根本就懒得管你。到第四天,你压一压热度,他们就累了,觉得没意思。到第五天,哪个明星出一点新闻,立刻他们就忘了你。你不用管外面的人,他们的脑子跟鱼一样的,一窝蜂来,一窝蜂去,就是爱瞎凑热闹,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花点钱压下去就好。你记住,食品公司,只要不出食品安全问题,就永远没有问题。”
    “这次好歹也是死了人,总也不能这样子就算了。”
    “每天都有人死的,你管得过来吗?而且又不是我们逼死的。”
    杜秋隐约觉得不对,但也没什么可反驳的。暗地里她也承认这话不无道理。“爸,或许你是对的,我有我的处理方式,请你不要插手。”
    “私人名义你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要用公司的名义,搞的低声下气。你可以出个方案给我看,但要不要点头,等我要看过再说。”
    挂断电话,杜秋一揉眉心。当初曾仕东的事,是姜媛媛处理的,可现在她已经离职,再去求助于情于理都不妥。姜忆倒是能指望些,毕竟他也从旁参与了些,但现在他完全站错了方向,也不知一时间能不能敲打开窍。
    第二场会开到晚上七点,勉强出了一个公关方案。先出一封道歉信,把责任推给去年离职的总监,包装抄袭的事出在他的任期内。公司再花点钱慰问曾仕东的家属,把人情做主。这办法虽稳妥,但杜秋料想父亲那头未必同意,这么多公司都不干净,福顺抢先出来认错,就真成了罪魁祸首。
    饥肠辘辘也讨论不出结果,杜秋只能散会半小时,先把饭吃了。她一面招呼助理订餐,一面回办公室,准备打电话给叶春彦。今天不但不能回家吃饭,估计还要熬个通宵。还没上电梯,她就走廊迎面就碰上夏文卿。
    他手里拎着打包盒,笑吟吟道:“正好要找你,还没吃饭吧?给你买了点吃的。”
    “我已经让他们订饭了。”
    “你们订的饭太难吃了,吃来吃去就那几样,鱼,猪排和鸡。你是领导,区别待遇一下也不要紧吧。我特意在粤菜馆给你打包了烤乳鸽。”
    “你怎么还没走。你们部门最近没什么事吧。”他显然是刚来不久,她回公司时,他的办公室还是空着的。打包给她的餐盒一摸还是热的。
    “公司的事是我的事,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我要开会啊,你总不能来旁听吧。”
    “没事。我在自己的办公室处理点事,有事叫我,你可以把我当后勤人员用。饿了找我,我给你们再叫点东西吃。”他轻佻地一眨眼,捏着围巾的下摆往她手上一扫,凑近道:“我为了你这条围巾买了件新衣服,你觉得怎么样?”黑西装里露出一截红色的衬衫领子,配这条围巾虽花哨,倒也够显眼。杜秋总觉得他这身打扮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昨天我看到你穿这件衣服啊。”
    “对啊,我都连穿两天了,你怎么还不夸夸我?你再不夸我,我多穿一天,衣服都馊了。”
    杜秋笑道:“挺好的,衣服漂亮,主要是人长的好。”
    夏文卿勾着一边嘴角笑,并不觉得这番话有多真心。“大姜走的真不是时候,要是她在,现在还能帮帮你,你也不至于这么累。”
    “你太高看她了。做事嘛,谁做不能做。”正巧姜忆出来倒咖啡,杜秋就招招手把他召到跟前来,继续道:“我看小姜不比她差。小姜,想吃什么吗?让夏总给你买点。平时看你们都不说话,其实他还挺关心你的。”
    小姜悻悻笑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知道杜秋就是给自己难堪,她一早就看出他们暗曲款通。只是他这人太微不足道,都不至于惹她生气。他敷衍了几句,便推说有事就走。夏文卿又拖着杜秋,不着边际说了一会儿话。
    杜秋心不在焉敷衍着他,正聊到家里的月季要开花了。夏文卿忽然一笑,她自然纳闷道:“你在笑什么?”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影在后面晃,好像是叶春彦吗?”他饶有兴致,见杜秋脸色大变,道: “不过他现在走了,估计是看到我们说话,他不好意思吧。其实也没关系吧,他怎么这么害羞啊。”
    杜秋转身就走,一面急着给叶春彦打电话,却不见接通。她心烦意乱,想着先回办公室一趟,把东西放下,再去停车场看看,兴许是信号阻断了。
    刚推门进去,就见桌上无端多出一个保温壶,里面是三菜一汤,旁边还摆着一杯咖啡。杜秋知道是谁,还是忍不住道:“我办公室闹鬼了?”
    “鬼担心你没有好好吃饭,给你带了一点吃的。” 叶春彦从没开灯的里间出来,刚才是给她办公室的绿萝浇水了,才没空接电话。他一斜杜秋手里的外卖盒,笑道:“如果你不吃,我就带回去自己吃。”
    “别,这个给你吃吧。这家店的烤乳鸽应该不错。”她随手把外卖袋递给他,他倒也没犹豫,直接过来打开。
    “你表弟特意给你买的,你给我,不觉得浪费他的心意吗?”
    “你是他的亲亲热热好姐夫,你吃他的东西怎么叫浪费呢?我不吃你做的饭,才叫浪费。”
    “不用这么客气,菜是阿姨做的,也不是我的功劳。只有胡萝卜是我切的。”
    “你刚才看到我了,怎么不露面啊?”
    叶春彦笑笑,不以为意道:“不想看到夏文卿,我对这个小白痴有点烦。他啊,既没蠢到让我原谅他,也没聪明到让我不担心他。”
    “你这话让我有点听不懂。”
    “你装傻的水平,才让我看不懂呢。”他斜斜抛了个眼风给她,也不多解释。他们间的默契是好也不好,这种时候装傻也装不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他选菜的水平不错,这鸽子挺好的。”
    他还递了双筷子来,她攥紧,捏到骨节作响,沉默一阵,才道:“春彦,你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嗯,网上多少看了一点。”
    “你相信我吧,这件事完全是意外的。我们没有逼死他,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件事顺利解决。”
    “没事的,不用解释的。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他笑着摇摇头,终究还是少不了疲惫,海面上拂过的一阵风。她坚持把他送到停车场,目送着他出去。 “再见。”他探出头朝她挥手,把车倒了出去。
    虽然是无足轻重的离别,可她还是有说不清的惆怅,回忆起他们的相处,就是一次次的告别交叠着。心是海风吹鼓的起船帆,一阵涨与落。不想与他说见面,不想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永远希望他是面对着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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