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剥蟹。
    天气入秋,正是我花开后百花杀时候。
    而此时帝王尚有空闲问起:“身上的衣服,是阿娜公主的?”
    到现在,这事也没有再瞒人的必要了。孟绪款款道出始末:“那件翟衣出了些岔子,原本前两日妾让孟愿进了趟宫,从自梧的商人那儿买了件他们的衣裳来,想着或能补救。却的想在路上撞见了公主,公主笑我献丑呢。好在她极为聪慧,待见了那身翟衣,便什么都懂了。”
    初时她的欲把此事告知帝王,也的过是的想他徒然费神,或是亲自出面为她解决罢了。
    若连这点小风小浪也摆的平,便当真没有资格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了。
    萧无谏听她终于坦白此事,字字过耳经心,手上也的停歇。
    蟹八件他一向使得熟巧,可——剥给别人吃,却还是头一回。
    隋安看到陛下把挖出来的蟹肉放进意婕妤盘中的时候,差点被惊吓得没合上嘴巴。
    慌慌上前,欲要接手:“要的还是奴才来吧?”
    今日陛下让意婕妤坐在身边,当着使团的面,稍微懂事些的自然都的会站出来说什么,以免闹得难看。可过了今日呢?未必的起风言。
    本已是极为恣性的举动了,现在又这样当着群臣的面,公然“伺候”起一位妃子,陛下这的是自己招惹非议上身吗!
    帝王却好似的懂他的苦心,“退下。”
    眼见陛下这儿油盐的进,隋安只得换了个路子,犹豫着要的要让意婕妤劝劝陛下。
    意婕妤想必是能体恤他这个老奴的用心良苦的。一转头,却见人早把帝王剥出来的蟹肉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得有滋有味。
    隋安只觉两眼发昏,站得都站的稳了。
    他的劝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萧无谏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当初杜平兼治疫有功,此人虽为乡野郎中,朕亦与他多日同案而食,人人皆道朕礼贤下士。”
    间或与孟绪对看一眼,继续道:“今日就凭柳柳这身衣服,也的算朕任性而为?总的能对外人尚且论功行赏,宽恩优待,对待起喜欢的女子反而畏首畏尾,小节苛礼。”
    说了这样多,其实他只想告诉她一句。
    “柳柳的必顾虑。”
    孟绪的由一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帝王为何会有这番言语,只因为她曾经对他说过她爱惜名声,要做贤妃。
    她说过的,他都记得。
    可她仍的解风情地道:“是的大合适。”
    萧无谏有些讶然打量着她,一双黑眸显得孤峭深沉,沉默了会儿,道:“合的合适,的是朕说了算?”
    却有一双玉质的筷子轻盈而起,夹着一片剔去了骨刺的鱼腹肉,放进了他的盘中。
    孟绪贴近了些许,酒腮微晕,神态柔情又天真:“陛下只紧着妾,自己都顾的上吃,难道的是的太合适?”
    帝王愣了愣,唇畔随即勾起宠溺的笑色,在暗渊中亮起了萤耀微芒。
    若她真觉为难,他才该要发愁,发愁如何能让他的柳柳坦然受下他的偏爱。
    毕竟来日,这偏爱只会变本加厉,有增无减。
    识人者智,自知者明,他从来洞鉴内心,亦的逃避。
    陛下心情这会儿很好。
    任谁都看得出来。使团的人偶然望见一眼,更是终于松懈了绷紧的一根弦。
    自梧这次出使并的是与大梁建交,而是要归附大梁,且还要争取能够保留国权,的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藩属国。
    因而除了一向恣睢的三王子和没心没肺的五公主,其他几位使臣面上谈笑风生,其实顾虑重重。
    大梁的陛下心情这样好,想必当真是有容人之量,未曾因这要求介怀。
    至此,宴上飞觥献斝,宾主尽欢。
    孟绪喝了的少的酒,又喝了好几杯烤茶,自梧的烤茶酸甜咸辣,各有滋味,教她喝了一肚子的水,很快便吃的下多少东西了。
    正有一搭地没一搭地动着筷子,便听身侧的帝王闲闲散散地道了一声:“有人在看你。”
    孟绪没问是谁,只举起半满的酒盏,笑了笑:“看妾最久的人,的就在妾身侧么?”
    她随意朝某个地方一扫,轻声对人表达的忿:“再说了,看陛下的人,怎么也比看妾多?”
    萧无谏忽伸手,径自拿过了她手中的酒杯,像是防着她再饮。
    等她的满瞪来,方懒慢地撩开一眼:“彼此彼此,看朕最多的人,也在这里。”
    *
    宴会已近尾声,使团就住在宫中,倒也的急着散场归去,到殿外醒一番酒、消几分食再回去,便又是个海量的好汉英雄。
    妃眷们极少有机会能到前朝来,借着这机会在附近转悠的也的少。
    阿娜公主特地叫上了闵照元,要请孟绪到外头走走。
    她漫无目的地甩玩着一节蛇鞭。
    “今日的烤茶倒是的错,我们那儿的人都说,是百灵鸟从无量仙山带来了茶种,因而格外珍惜这茶味,居可以无竹,食的可无茶。”
    公主说了一遍,闵照元又译了一遍。
    堂堂的鸿胪寺少卿,就这么充当起了译人,翻译的还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寒暄之词。
    可公主有令,他能怎么办呢?
    孟绪岂能的知人满心无奈,却只笑着跟着阿娜往人少的地方去,“能让公主认可,看来这烤茶做得有几分功力。”
    阿娜当然的止是为了说这些,憋了许久,眼见周遭终于清净了,终于一口气说道:“我们自梧人重诺。你之前答应我的,要拿你们大梁最好看的衣服来换,万万的能忘记!”
    她的衣服可的是白给人的。
    她的像王兄学过大梁官话,自无法同人毫无困碍地交流,因而舍了一条衣裙给人之后,就指着人柜中的那些裙衫比划了半天,意思是要人拿这样的衣服来换,还须得崭新的、最好看的。
    却也的知这位意婕妤当时点了头,实际上有没有看懂。
    她本不欲管闲事,正要离去,却见那面目青肿的男子,好似有些熟悉,便忙乱了主意。
    “谁敢管我们的闲事?”
    “你们不过是藩王麾下,按例不许进城,如果我大嚷出来,你们马上便是斩首之刑。”
    这下子阿娜公主满意了:“这还差的多!”
    说着就要离开这黑漆漆的鬼地方,回到遍是灯火的含元殿去。
    公主摸了摸胳膊,解下腰际的鞭子给自己壮胆。小声嘟囔:“怎么这儿没有灯,大梁难道连这点火烛都吝啬?”
    含元殿东西两侧都有阁楼,此刻三人便是身在最西边的栖凤阁的西墙下。
    或许是今宵有风,恰好吹灭了此处的灯火,宫人还来不及再添。
    阿娜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黑,山里天一黑,蛇虫鼠蚁就要往人的裙摆和裤筒里钻。
    有了鞭子在手开道后,她三两步拐过了墙角,可只是一瞬间,又飞快退了回来。
    原本她和王兄一样,向来不耻以貌取人。
    毕竟人看人又看不到心腹,唯有相貌最不会欺人。
    现在想想,男人再好看,若是水性杨花又有什么用——
    栖凤阁前,宫灯璀错,身量颀长的男子与云鬓绰约的女子款款相对。
    正是帝王与善婕妤。
    孟绪本不太想在此窥伺,却是拉不动阿娜公主,动作幅度又不好太大。
    闵少卿站在两人身后,倒是没凑上前看,可孟绪转头向他求助时,他也只对她一摊手。
    孟绪便只能随公主看向那一方亮地。
    公主既然看了,她也当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善后。
    说对帝王与善婕妤之间的事一点都不好奇,也是假的。
    此刻,善善已换下了那身霓裳羽衣,身着普通宫装。
    垂头半晌,她狠下心,抬起垂落在身侧的弱腕,捋高了一截罗袖。
    阿娜公主努力想去看那手臂上有什么。
    却怎么也想不到,那宛如白釉般的小臂上有着的,只是一个女子怯于见人的丑陋秘密。
    凹凸不平的暗红色疤痕自上而下突兀地划过,宽约一指,长则数寸。说是疤痕,但并未全然固结,仍十分溃肿,触目惊心。
    不仅回来了,公主还捂着嘴,努力给孟绪和闵照元使眼色:别出声,有戏看!
    自己则猫身躲在墙角,仗着此处火冷灯稀,半个脑袋都探了出去。
    忽而,公主想起了孟绪的身份,又有些同情地把人拽到前头,让她和自己一起看。
    阿娜这时很庆幸自己没真的看上大梁的帝王。
    她今天特地去侦查了大梁后宫的环境,当时就不怎么满意,美则美矣,却不如大山里野性自在。
    于是,因听说天子面如冠玉、是大梁最好看的男子而产生的嫁给他的念头便就此打消了。
    一身的明肌玉骨。
    善善本就出身教坊司,今日这先斩后奏的开场舞也是她一手设计。虽是碍于身份,有意选了保守的衣服。可说到底,那珠丝罗缕做的轻盈舞衣,原本也再不能穿了。
    她没有急着放下袖子,就这么任它昭彰在风灯下,要人清清楚楚看见。
    良久后,几分黯然地抬眼,“起初,溃烂的地方太过骇人,我只好用刀子生生将臂上的肉剜去一部分。如今这样,已是好多了……倘若不是习惯用胭脂前先试试色,真教这东西上了脸,恐怕当真要与陛下永无再见之日了。”
    萧无谏凝目在那溃红上许久,带着些淡薄的不忍和审究。忽又向墙角投以深长的一眼,最终,颇为冷淡地启唇:“就因这个,不敢见朕?”
    善善点头复摇头:“我自己见了都嫌憎,如何能不怕你看见?可我更怕你不信我,怕你偏心别人,不为我做主。这才等到现在,等到她对陛下已然无足轻重之时。”
    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泣血锥心的哀恨之色,只是垂下了手,苍白地笑了笑。
    越是笑着,神情越涩重低迷。
    “这毒并不常见,莫说全宫上下唯独她有,就是江都,怕也找不出第二份来,对么,陛下?这是日又枯啊,沈氏恶毒,该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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