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又见到新绿芳香的草地,又呼吸到香鲜甘甜的气息。清泉村的黄昏第一次让她如此想落泪。
    梁千絮深深呼吸,让满山遍野的清气驱走胸臆问的闷淤。
    他们终于出来了!她想振臂高歌。
    “噢!”身后的安可仰中弹。
    “啊,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揉揉他的下巴。“我忘了我被你咦?我哪时候被你抱着走的?”
    习惯性忽略症又发作了。
    “方才好象有人走到一半,膝盖痛到不行,我只好委屈一点担任脚夫。”他优雅地提醒。
    “我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来。”梁千絮大羞。
    “喂!他们在这里!”凉风吹来一阵阵长呼,远方的大汉率先发现了他们。
    “哪里哪里?找到了吗?”由村长带领的那组人马遥遥应唤。
    “哟喝!安小子喂!”大汉先领着自己的人火速赶过来。
    原来地道的其中一个出口竟然在这里!安可仰发现他们绕过鬼林和整座清泉村,来到通往橘庄的那片后山。想来朱掌猴曾经从这个甬道口冒出来,被二愣子赵义无意间看见,才会鬼迷心窍,在后山步道上设陷阱。
    他绕了一圈,怀中的梁千絮跟着他团团转。
    大自然本身便是最佳的伪装者,多年下来,森林里的花苗种子四处飘飞,已然在地道出口形成一处屏障;若不细心采看,绝没有人想象得到,寻常的两块大石头与一片藤蔓后方,竟然别有洞天。
    不知道其它甬道出口又在何处?他对这处山道兴起了强烈的探索欲。
    赵义四人也瘫在出口附近,腰际用一条枯树藤一个个绑住,脱臼的膀子仍然未接回去。
    这场灾难,够他们学一顿教训了。
    “放我下来!”她挣扎着。要是被其它人看到多羞人。
    “是你自己说的?”
    “废话。”她咕哝。
    “好吧!”安可仰直接手一松。
    “啊。”她整个人跌在草地上。
    村长的人马分散得比较远,大汉那组人先抵达。安可仰马上退开三步远,靠坐在一颗大石头上,悠悠哉哉地等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跌她一记,也故意拉出距离。
    算了,这男人本来就反复无常,她不必想太多。
    但是心里就是不痛快啊!方才明明是他自己未经许可抱着她进进出出,现在又一副她有传染病的样子,退避三舍。让村民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会破坏他的名誉不成。
    她移动一下姿势,马上痛得咬牙切齿。同样是从地穴里历劫归来,她一身的骯脏憔悴,他却神采奕奕,俊朗阳刚。
    上帝绝对是不公平的!
    “安,你们怎么会跑到后山来?”大汉气喘吁吁地赶到。
    “你找我们多久了?”他笑咧了白牙,山风吹动一肩狂野的长发。
    “几个钟头前铃当跑来哭哭啼啼,说千絮失踪两天了,而你台北和清泉村两地飚车来回,似乎在找她。她跟在你后头入了鬼林,没想到一下子就看不见你。她担心你们俩跌到山沟里,赶紧跑来找我求救。我一想到村长上次也莫名其妙挂了彩,担心还有其它意外,所以赶紧组织村子里的壮丁,大家一起出来找人!”大汉瞥见颓靡在地的那群战利。“这不是橘庄赵村长的儿子吗?怎么被你串成一条香旸?”
    “喂,你快把人家解开。”梁千絮极是不好意思,连忙催促他。
    “我没名没姓吗?”安可仰跟她要客气。
    “千絮,你膝盖都肿起来了。”大汉连忙扶起她。
    “谢谢。”她感激地商借一臂之力。
    方才他们两人又有第二番激战,安可仰仍然主张不理他们,她则继续主张她的行医原则!
    “原则”这两个字一丢出来通常可以压死很多人,于是安可仰移开头顶上的万斤巨石,提出一项折衷方案--他先把他们绑起来,等离开了地道之后,再替他们把膀子接回去,以免他们中途又想动坏心眼。
    既然拳头比较硬的人是他,她只能同意。
    “让我看看。”她蹲在赵义身旁。
    经过一路的折腾,四个俘虏又累又渴,气息奄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四人挤成一团。
    “会怕?会怕还敢做坏事!我头顶还被你抓秃了一块呢!早知道就剃光你。”她唠叨的毛病又发作了。“过来!我替你接好脱臼的膀子。
    “你会接吗?”赵义眼中慌疑不定。
    虽然要接回去不是问题,骨科却非她的专长。梁千絮决定找最简单的方法。
    她直接对始作俑者勾勾手指。
    安可仰认真地考虑半晌。
    “过、来!”她坚定地指着自己身前的地面。
    当她眼中透出这抹坚持时,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空间。安可仰给大汉一个无奈的眼神,走到俘虏堆面前。
    “谁要先来?”他勾勾长指。
    “阿巴扬,你先。”
    “不要不要,你先。”四个壮汉现在视他如猛虎。
    “看吧!他们自己不要的。”安可仰摊摊手,不负责任地想走开。
    “安、先、生!”梁千絮的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每次小卿偷懒不写功课,心心的表情就是这样”大汉挨上来咬耳朵。凝肃的明眸马上穿刺而来,他马上识相地举高手。“你们忙,慢慢来,我不吵你们。”
    “好吧,姓赵的,就是你了。”安可仰随便抓住其中一个,也不管有否弄痛人,喀、喀、喀、喀连绵不绝的轻响滑过去,八只膀子全部推回骨臼内。
    赵义抚了抚肩膀,再活动一下。手臂虽然还是很痛,起码能够动弹了。四人呆坐在地上,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梁千絮一一解开每个人腰间的束缚。
    “脱臼的部分全替你们接好了,身上有擦伤跌伤的部分,待会儿到医务所来,我帮你们擦个葯,有没有人在半年之内打过破伤风针的?”
    “没有”四人愣愣地摇头。
    “好,那连破伤风针一起打!”她拍拍手站起来。“以后每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不要一天到晚乱抓猴子、乱钻地洞的,妄想发横财!当心哪天山崩,把你们全困在里头都没人发现。”
    “我们的地图”阿巴扬怯怯开口。
    “你还不死心?”安可仰服了这几只挖宝虫!
    到底是个山里汉子,虽然吃过亏,既然他接好了他们的膀子,又在没有猴子引路的情况下把他们安然带出山道,赵义也不啰唆,直爽地道:“山洞里一定有宝藏!那是三百多年前祖先留下来的,现在大家都知道秘密了,见者有份。等财宝挖出来之后,我们两个村子的人对分。”
    “三百年前?”安可仰失笑。
    若是现在正流行的山区挖宝热,那还有话说,虽然他压根儿不相信“日本人在台湾山里埋有宝藏”的乡野奇谈。然而,三百年前的财宝?
    “这张藏宝图怎么来的?”他掏出来研究一下。
    “我向住在山里的一个长老买来的!”阿巴扬眼巴巴盯着自己性命之所倚的珍品。“他说他们祖先三百多年前在山上藏了一批宝贝,吩咐他们家世世代代做为宝贝的看守人。这张地图就是宝藏的埋藏地点。”
    “既然如此,他可以自己去挖,何必转卖给你?”梁千絮提出质疑。
    “那个财宝是有咒术的,看守人若监守自盗,下场会非常凄惨,他有个叔公就是不信邪,自己半夜拿了铲子去偷挖,结果挖不到不打紧,一回到家就突然发狂,冲到山涧里淹死了。”
    “既然有诅咒,你还敢去偷挖?你胆子还真大!”大汉凑到安可仰身边跟着看。
    阿巴扬的声音变小。“那个咒术只是约束看守人,我们又不是他们家族的后人。”
    “这张藏宝图花了你多少钱买的?”安可仰扬了下眉。
    阿巴扬口风咬紧,坚持不回答。
    无所谓,安可仰摸一下藏宝图的质感,放在鼻间闻一闻,咬一咬,而后从长裤口袋里掏出一柄瑞士刀,剪下一个小角。
    “我的图”阿巴扬心疼地低呼。他不理,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
    “你的口袋跟小叮当的万能宝袋一样,什么东西都有!”梁千絮好奇得不得了。
    “里面还藏了一支手电筒,你要不要摸摸看?”安可仰头也不抬。
    “骗人!手电筒又圆又粗的一根,你的口袋扁扁的,怎么装得下?”她惊呼。“不信你自己找找看。”安可仰轻声低笑。
    她真的想去掏掏看。大汉忍不住了,突然趴在石头上,完全学上安可仰对她耸背心的恶习。地上四个男人也同时露出奇怪的禁忍表情。
    这些男人的反应挺诡异的
    “我说,千絮,你真的是个医生吗?”大汉揩去眼角的泪,努力深呼吸。
    好吧!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是男人集体露出这种贼忒兮兮的表情,绝对不会有好事。
    “下次我帮你割盲肠的时候,你不就知道?”她悻悻然收回手。
    安可仰遗憾地摇摇头,将那一小角“牛皮”点燃了,凑在鼻端前闻一闻。
    “拭镜布。”他把打火机收回万能口袋里,地图扔回去给阿巴扬。
    “什么?”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拭镜皮布,加上茶叶及咖啡粉,熏个三天差不多。”他踱到梁千絮身前,蹲下来查看她的膝盖。
    “藏宝图是假的?”她一时愕然,忘了提醒他自己才是医师。
    “除非三百年前已经有这么精致的后制技巧,否则我不会在它身上下太多注。”
    “不可能!不可能!”赵义用力捧着头,千万富翁之梦一夕破碎。
    “那你们照着去挖好了!如果不小心把图弄丢了,记得回去找那位长老再买一张,我敢保证他家里还有很多。”既然都制好了版,当然多印几张比较划算。
    “可是,那些地道究竟是挖来做什么的?”她不由得好奇。
    “什么地道?我们村子里有地道?”大汉一听,跃跃欲试地跑到洞口前探看。
    “祭祀、避难、开party,看你喜欢怎么用便怎么用。日据时代,有许多原住民不眼管束,干脆跑进山洞里躲起来,这些地道大底不外乎这一类用途。”安可仰把他叫回来。“大汉,不忙,过几天我们两个下去玩一玩。”
    “可是,有人说鬼林里有法咒。”她小声道。
    “不这样吓人,如何保守秘密呢?”他好笑地回。
    “有人一走进山里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她不服气地道。
    “从其中一个甬道进去,再从另一侧的甬道出来,当然没有出现。”
    所以这就是鬼林多年以来的秘密?真不有趣。她咕哝抱怨。再望一眼大汉和安可仰一副兴味十足的表情,对他们来说,八成像找到新的游乐场一般吧!
    “安先生,千絮,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老村长气喘吁吁,总算赶过来。
    一行人里尚有一道玲珑妙影。
    “你们终于出现了,我好担心好担心!”小铃当飞奔而来。
    梁千絮感动莫名。真是可爱的女生,一听见自己失踪便如此紧张,以前真是没有白疼她了。
    她张双臂,准备接住铃当投过来的拥抱:心想该下该先提醒她自己脚上有伤
    铃当直接扑进安可仰怀里!
    “我吓坏了,你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害我以为你跌到断崖摔死了,呜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吓我了!”
    梁千絮望着空空如也的双臂。
    “好了,我们一点事都没有。”安可仰摘下她的鸭舌帽,揉揉她热呼呼的头顶心。
    铃当的小脸埋进他的胸膛,用力深呼吸几下,彷佛想确定他真的在自己眼前。
    “失踪比较久的人好象是我。”梁千絮自言自语。
    “梁姊!”铃当放开安可仰,呼喊一声又扑过来。“梁姊梁姊梁姊,我也好担心你!你跑到哪里去了?”
    也?所以担心她是顺便的就对了。
    “等一下,我的膝盖”她往后倒。
    一道铜墙铁壁撑在两个女人身后。他大手一捞撑,全纳入怀。
    玲当感激涕零,干脆两个人一起抱住。
    “你们两个都没事就好了!”
    “铃当,我不能呼吸了。”梁千絮变成夹心饼干。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别在这里缠夹不清。”大汉定过来指挥交通。
    “你们几个,记得来村子里打破伤风针!”她回头再交代一下赵义。
    “走了,烦不烦?”安可仰不耐地捞抱起她。
    “我自己可以走!”她惊呼。“你真的没有受伤吧?饿不饿?我去买面给你吃。”铃当急切地黏在他的背后吱吱喳喳。
    “我很好。”安可仰头也不回。
    梁千絮觉得自己不只是跌进一个地洞而已,还跌入另一个空间里。
    在她原本的世界中,安可仰和铃当明明相看两相厌,现在倒变成生死莫逆了。
    这一切是在何时发生的?她真的只跌下去两天而已?
    风动树梢,叶蔽知了,夏末的野花开得热切喧闹,空气中“急、急、急”的蝉声,倒把她的心,也催促得毛躁起来
    “梁姊、梁姊,我去图书馆查过纪录了。”铃当兴匆匆地捧着一本地理人文志跑进医务所。
    山难事件已经结束三天,村子里的新兴探险活动则热烈展开中。自从鬼林另有乾坤的消息传开来之后,胆子大一点的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前往一探前所未有的新领域。
    由于内部结构未明,村长担心犹有其它未被发现的陷阱或暗道,因此严令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入,还派了村子里的男人们巡逻看守;同一时间,安可仰和大汉组成了“官方”的两人探索小组,再连同橘庄的赵义等人,大伙儿兴高彩烈地探险去。
    赵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机会正大光明的回去。安可仰说得好,与其让他偷偷摸摸不死心,不如大家一起去。果然几趟下来,橘庄的几个男人都死心了。倒是以前的死对头全变成喝酒唱歌的好兄弟--这就是安可仰的另一项异能,打你一拳再踢你一脚,照样跟你交朋友。
    “你查到什么了?”连铃当也不能免俗,染上这波探险潮。梁千絮只能摇头叹气。
    “我查了一下本地的史籍资料,发现真的有山民挖筑地道以避战祸的资料耶!可惜里面也没有完整的地图。”铃当佩服地说。“安真的什么都知道呢,任何事到了他手中都有答案。”
    梁千絮从医学杂志前抬起头,定定地打量她。
    “梁姊,你干嘛这样看我?”铃当被她盯得毛毛的。
    “铃当,你最近好象跟安变得很亲近?”她清了清喉咙。
    “还好啦!”铃当的嘴角漾起一抹甜丝丝的笑。
    “你本来不是对他不感兴趣吗?”梁千絮,你管太多了!她告诉自己。
    然而,这几天下来,她的心头有如干万只小蚂蚁在啃噬。每每安可仰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铃当的眼神便巴巴黏在他身上,如同见到神祇一般。
    对,她不舒服!她说不出原因,只知道心头有一种涩涩的感觉安可仰只是救了不相干的人,都能让铃当如此崇拜,哪一天若是真的帮了她一个大忙,铃当岂不是要融化在他脚跟前了?
    撇开她自己心里的异样不说。他们两人,论年记,论人生经历,论生活背景,都像大野狼与小红帽的对比,完全不适合!
    她就是觉得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去沾染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太不道德。安可仰要碰谁都行,唯独铃当,她无法坐视。
    “在你失踪的那一天,我打电话都找不到你,心情好差,就跑去找他商量。结果我才知道他很温柔呢!”铃当绞着葱白的纤指。“他一直抱着我,还说了好多安慰的话,我感动得差点落泪。后来我自己想一想,其实十五岁的差距也不算什么,好莱坞动不动就有六十岁老阿公娶三十岁美娇娘的美谈,不是吗?”
    她不自在地换个姿势。“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嗯他的人生经验比你多,女朋友也交了不少”
    “这样才好啊!这年头,有点经验的男人才知情识趣,那种毛头小子我反而讨厌。”铃当神秘地眨眨水眸。“而且,梁姊,我偷偷跟你说,你不可以跟别人说喔!”
    “说什么?”她屏住气息。
    “其实其实他已经亲过我了。啊!我说出来了,真是羞死人!”铃当捧住自己的脸颊。
    “亲过你?他亲你哪里?”她失声道。那只该死的色魔!竟然趁她不知不觉间对铃当下手!
    “很多地方啊!他亲过我的脸颊、我的额头,我的鼻尖,我的小嘴唇还亲过人家的肚脐。”铃当羞得整张脸全藏进手里。
    “肚脐?”梁千絮几乎喘不过气来。
    “对啊,有一次我刚洗完澡出来,正好被他撞见,他就说我有一颗好可爱的小肚脐,问我可不可以让他亲一亲,我我就答应了。”铃当怯涩地瞄她一眼。“梁姊,你不会认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孩吧?”
    “不,不会。”她咽了口唾液,深深地呼吸。“铃当,呃,你,还是跟自己同年龄的男生交往,比较合适吧?”
    “我实岁是十八岁,虚岁算二十了。二十岁跟三十岁也差不了多少嘛!”
    “三十三!”她强调那多出来的三年。“如果他不是年底生的,说不定已经满三十四了!”
    “唉,爱情是不分年龄的。或许我有恋父情结吧!总之,我已经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她问得胆战心惊。
    “我决定,我未来的另一半,一定要年长我很多才行,起码要大十岁以上!”小铃当握着双手,望向远方的天际,如同少女的祈祷。
    梁千絮脑袋嗡嗡响。
    连曾经清醒的小铃当也难逃他的魔掌!偏偏他们两个人外形真的很登对。
    他们都是身材高挑的人种,外貌不凡,男的俊挺,女的清俏,哪像她?不只长得平凡,个性也闷得不得了,安可仰不就常喊她“小八股”吗?
    她再打量一下自己的穿著。同样是牛仔裤和tt恤,铃当穿起来娇美活发,洋溢着青春气息;安可仰穿起来更是挺拔潇洒,让人垂涎三尺;而她,两百块t恤就是两百块t恤,完全不像他们有让衣服自动升值的功能
    天哪!她最近越来越在意外表了。她其貌不扬又不是这一、两年才发生的事,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而且,她竟在吃铃当的醋?
    “噢”梁千絮捂着脸,无颜以对江东父老。
    “我又看到那个女人了。”铃当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完全不知道她的内心交战。
    “哪个女人?”
    “安大叔的老婆啊!好象是那个很有名的新闻女主播,香云。”铃当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顿了一顿。“他不是离婚了吗?”
    “不知道。那个女人一进村子就去找村长,说她是安太太,有事要找安大叔,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们只是分居而已,还没离婚。”铃当突然捂着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梁姊,我说这些话,不会让你不开心吧?”
    她沉默一下。“这件事又跟我没关系,我有何好下开心的?”
    “那就好。”铃当拍拍胸口。“梁姊跟他好象交情匪浅的样子,倘若他真的瞒着你与其它女人不清不楚,这不是当众让你难看吗?对了,我不算哦!虽然我跟他有过一些亲密行为,可是我只能算小小的崇拜者而已,绝对不敢奢望自己跟他能有任何结果的,梁姊千万不要误会我。”
    她强笑一下。“什么交情匪浅,少胡说八道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一抹狡猾从小丫头眼中一闪而逝。
    铃当的笑靥,让灿烂的夏艳也为之失色。
    “前妻,好吗?有没有那个前字,意义差很多。”
    安可仰关上吉普车车门,一手拿着一罐冰啤酒,另一手提着脏旧的睡袋往洗衣店前进。
    他生命中的女祸显然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冒出来。
    香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高雅的香奈儿套装在这山村里显得过度正式,她自己却怡然自得,连颗汗珠儿也不见。
    “我是为你的名誉着想,山上人家比较保守,或许不太习惯离婚、三刚妻这些玩意儿,所以我勉为其难以安太太自居。”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安可仰头也不回地推开洗衣店大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洗衣店由村长的侄子所经营,他是清泉村出了名的八卦狗仔,安可仰认命地把睡袋交过去,付完订金,并且随时等待新一波的流言传布开来。
    处理完洗衣的事,他踏回刺烈的阳光底下,香云马上跟上来。
    “我打电话问凌曼宇,是她告诉我的。”
    “真高兴知道我的前妻和我女儿的母亲感情如此之好。”他无奈地仰天长叹。“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我确信自己没有漏了任何一期的赡养费。”
    “赡养费就是我来的重点之一。”香云微微一笑。
    “看样子这场谈话会很漫长。”他爬梳一把乱发。“走吧!我们找个凉快一点的地方。”
    “不用了,我只是想亲自拿一样东西给你。”香云低头从秀气的小提包里,翻出一只红色的信封。
    “请帖。”安可仰接过来扬一扬,眉心耸得老高。
    “我要再婚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必再汇赡养费给我了。”香云轻声说。
    他沉默片刻,瞄一眼新郎官的姓名。
    “陈家的二儿子?那家伙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应该可以给你一个平稳的未来。”
    “谢谢你。”香云温柔地望着他。“当初若不是你给我一个庇荫,我可能一辈子摆脱不了我的家庭,更不可能出国进修,又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咳!当初是某个女人口口声声要我遵守承诺,对她负责,我才被赶鸭子上架的。”他不自在地提醒。
    “好好好,你怎么说就怎么是。”香云突然踮上前一步,紧紧拥抱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她曾经妄想过在这片胸膛停留,许多现实层面却让她明了其中的不可能。他还未准备好真正定下来,她则太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他们短暂的婚姻只是让他有理由继续在经济上援助她,至于感情方面,那是她一直碰触不到的领域。
    而今,有另一个男人出现,承诺给她永恒的爱。她接受了。但是她明白,在心底深处,她会一直保留一个角落给他。
    “好好照顾自己。”安可仰感受着怀里的芳软,低沉地嘱咐。
    许多旧事在心头流过。
    “好。”她深呼吸一下,退开一步。“我见过你的宝贝女儿了,可是尚未告诉她即将再婚的消息。麻烦你转告她:我对她老爸的财产一点意思都没有,请她不要再见到我就像见到臭虫一样。”
    安可仰笑了出来。“或许你应该自己告诉她。”
    大街两旁,许多扇窗户露出探头探脑的脸,她一一巡视过去,和她对上眼的人统统转开头,假装自己没在偷看。医务所那一张俏脸最大方,香云随意地挥挥手,得到一个友善的响应。
    “改天吧!我要走了,你不妨带她一起来参加我的婚礼。”她掏出车钥匙,走向停在街角的lexus。“对了,凌小姐说你终于交了一个良家妇女?”
    “阁下似乎是新闻从业人员,麻烦在播报新闻之前先求证一下。”安可仰差点被一口啤酒呛到。
    “我不正在求证吗?”香云回眸一瞥。“安,你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不要再浪费生命了。”
    “再见。”安可仰选择没听见,随便挥了下手作别前妻,大踏步走开。
    唉,从未见过比他更怕当个“好男人”的家伙了!他的心结究竟何在呢?香云笑叹了一声。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的问题了。
    她坐进车中,黑色lexus消失在午后的尘烟里。
    “你是个很不错的丈夫,不要再浪费生命了。”安可仰撇着唇重复。他也不过是给前妻一点钱,给女儿一点时间而已,结果人人说得像他可以荣任十大杰出青年似的。
    是她们要求太低还是他要求太高?他推开医务所的门。
    “怎样怎样怎样?”铃当有如跳了针的唱机,一脸期待与兴奋。
    “什么怎样?”他给她一颗爆栗。
    “你和你老婆谈判得怎样?”她想死了要听八卦。
    “是前妻!”他强调。“我亲爱的前妻决定再婚了,谢谢你的关心。”
    “那你不是失恋了?”铃当尖叫。
    “你再没大没小,当心我要你好看。”安可仰瞇起利眸。“千絮呢?”
    她缩了缩脑袋,不敢再造次。他生起气来的模样还是顶可怕的。
    “梁姊刚才又回台北了。”
    “这女人是嫌她麻烦惹得还不够?这回我又要上哪儿去救她?”安可仰拍了下脑门。
    “放心,这次梁姊搭村子里的交通车到隔壁镇去换客运,安全得很。她说她上次没回成,所以这次得再去一趟,顺便补点葯品上山。”
    他瞄一眼手表,下午三点,现在出发回台北时间差不多。
    “我也应该回去一趟。”上回一查出那位爱惹麻烦的梁医生真的没有出现时,他又匆匆赶回山上找寻线索,结果正事一点都没办到。
    “安”铃当想说话。
    “安是你叫的吗?”安可仰给她一个白眼。
    “哼,看梁姊不在就对人家凶巴巴的。”铃当小声抱怨。“人家也要回台北啦!傍我一趟便车好不好?”
    “五分钟后,我的吉普车旁集合,迟一分钟都不等人。”他打开门,往热浪里走去。
    “我去拿我的包包,马上回来。”铃当精神百倍地冲出医务所,还差点撞翻他。“对了,亲爱的安可仰先生男士公子,倘若我是你,下回见到梁姊之时,我会踮着脚尖走路哦!”“我又哪里惹到她了?”
    “没有没有,保证没有,一点都没有,你绝对可以相信我!”铃当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安可仰开始感到大事不妙。
    懊死的,这丫头一定又背着他造了一堆谣!
    他纺,他这辈子什么都好,就是女祸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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