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一样是精疲力尽回到家中,何曾光一边吃饭,一边给陈巧娘说了鬼老爷给的价格, 听得妇人心怒放。
    “那敢情好啊,你明天不如求求这位大爷,让咱们种这个,这个……”这词太拗口,她发不出音来。“叫什么马什么东西, 要是能成事,看它想要点什么供奉,我想想办法给它凑齐!”
    何曾光点点头, 心想这也是个办法。
    见他答应, 陈巧娘更是高兴地忙前忙后,给男人烧水洗澡,为他洗干净衣服晾上。
    家里穷,每人衣裳只有两套,一般是一套干活, 一套出门见人,所以一换下来就得尽早洗了,所幸当年公婆都是勤快人, 两人精打细算, 盖了这套足够大的院子, 还专门打了口井,平日里能尽情用水,还不用忙活挑水。
    男人洗完澡, 下意识地将枕头下的蓝色钱袋扒拉出来, 在陈巧娘忐忑不安的注视中, 放入今日挣到的两百文,扎紧了口子,拿在手中摇了摇,满意地听到里头铜钱互相碰撞的声音,便将其放回原处,拢衣躺下,很快又打起了呼噜声。
    见状,陈巧娘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时又是庆幸,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公婆在世时过于疼爱他了。
    陈巧娘心想。
    不但将他养得自私自利、好吃懒做,还让他对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
    六百文钱的重量,和三百文钱的重量,那不是一经手就能发觉出差别来的么,男人却丝毫未觉,可见平日里,是多么不通俗务。
    她想了想,还是来到孩子们的屋外,在窗檐上敲了两下,轻声道:“他睡下了,你们也快睡吧。”
    屋内,姐弟俩果然衣着整齐地静坐在床上,互相对视着,似乎在紧张地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一直到母亲说完这话,二人才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
    【该起床啦,请宿主起床干活!】
    何曾光自香甜的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颇有些认命的意思。“大老爷,咱们今天还是开荒吗?”
    【鉴于宿主名下土地实在稀少,请至少拥有十亩以上可耕种土地,再想种植的事吧。】
    【发布任务:请开垦出另外三分地,任务奖励:两百文;任务失败的惩罚为:天雷一道。】
    何曾光叹了口气,正要推陈巧娘起来做饭,却不想她早已睁开了眼睛,其实方才他出言询问系统的时候,后者便已醒来。
    “大老爷怎么说,接着开荒?”她问。
    男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大老爷要至少十亩地。”
    闻言,陈巧娘虽然有些遗憾不能提前播种大老爷说的那样产量极高的粮食,却依旧高兴。
    毕竟这说明,在男人开出十亩荒地之前,这位神通广大的大爷都不会离开!男人也就不会变回从前那好吃懒做的模样!
    男人吃完离开后,她在饭桌上,高兴地与孩子们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毫无疑问地,姐弟俩也都很高兴。
    对他们来说,父亲不出去惹事生非,不拖母亲后腿已经很值得高兴了。
    何况还能为家中劳作,添些进项,那自然是更大的好事了。
    “娘,那位老爷真的说,一亩地的粮种只要两文钱?收粮却愿意出三文钱的价?”何月茗听完母亲的叙说,忍不住问。
    “对呀。”陈巧娘喜笑颜开:“若真如此,这回粮食打上来,娘交了税,再留下粮种,剩下一半口粮就好,余下的,就都卖给大老爷。到时候不但能给你交足明年的学费,还能有钱还给你外祖父,和田大爷了。”
    今年雨水足,地里收成不错,大概每亩能有二百来斤,这是脱壳后的净米重量。
    他们总共十亩地,这就能收两千来斤,大秦朝十一税一,每年都差不多交小两百斤,再减去要留的种粮,估计有一千八百来斤。
    按原来的计划,陈巧娘只打算留三分之一下来给自家吃,多的都拿去卖钱,先交了儿子的束脩,再拿去还债;可如今既然大老爷能出三文钱收粮,他们就只用留一半了。
    九百斤的粮,一斤三文钱……陈巧娘昨夜在榻上摸黑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得出结论后,顿时激动了起来。两千七百文!
    二两七钱,足够了!
    何月茗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娘,如果大老爷真的能三文一斤收粮,那秋收后,咱们一文一斤把其他人的粮收上来吧。”
    陈巧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收他们的做什么,娘这回留下足足一半的粮呢,肯定能撑到来年。”
    “可是娘,你记得去年城里的粮铺是多少钱收的粮吗?”何月茗打断她,又问。
    “一文两斤。”陈巧娘回答。
    “正因如此,我们一文一斤收乡亲们的粮,他们一定是肯的。回头,我们再把他们的粮卖给大老爷,这一来一去,每斤粮咱们还能赚两文钱!”何月茗激动地说。
    屋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有些愣住了,还能这样?
    那敢情好啊!
    陈巧娘眼睛一亮,夸赞道:“阿茗真聪明,娘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如此一来,咱们只要让乡亲们把粮交给咱们,再转交给大老爷,半分力气都不费就能挣钱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立刻冲回娘家,问他们将多出来的粮食统统收下。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何月香迟疑地问:“况且,咱们又哪来这么多钱,买下那么多粮食呢?乡亲们也都知道咱们家的情况,想来也不会同意赊账。便是愿意赊账,咱们家一下子买进来那么多粮食,又要如何解释这些粮食的不翼而飞呢?大老爷肯定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存在,咱们家也得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才行。”
    这番话点醒了另外两人。
    “是这个理,阿香说得很对。”陈巧娘忙道:“这等奇事,不好叫外人知道的,万一惊动了有大神通的人上门,将你们爹抓走怎么办。”
    何月茗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吭声。
    真要抓走老爹,他倒也没有异议,只是遗憾那位大老爷一并离开这家罢了。
    毕竟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位大老爷对他们家的帮助,可比他爹大多了。
    “钱不是问题。”何月茗沉着道:“可以先卖咱们自己家的粮,手里有钱了,再去买别人家的。娘,先从和你交好的叔婶家开始,就说是咱们家为了还父亲的赌债,所有粮食都抵出去了,家里都不够吃了,所以才想问他们低价买回来些。”
    如此一来,还能圆上之前他大庭广众之下,交给赌坊的人,三百文钱的事。
    陈巧娘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省得到时候人人都以为咱们家发达了,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他们家一直是村里过得非常清贫的人家,虽因此被许多人瞧不起,却也因此得到许多人的关照。
    若真发达了,不论是陈巧娘还是何月茗姐弟,都很愿意回报曾经帮衬过他们的人一把,只是他们这样发达的法子,又不好叫外人知道,且也不是什么大钱,总归是为家里多些进项,让日子过得去一些,还是不要大肆声张得好,免得招人眼红,生出不必要的是非来。
    “也不能一口气买回来太多。”何月香又提醒道:“万一大老爷不收旁人种的,只要咱们家的呢?”
    又一盆冷水泼下,母子俩都是一惊。“不会吧?”
    若真如此,他们这一切盘算都得落空!
    何月茗无力地往桌上一趴,忍不住对亲生姐姐道:“姐,我今日才知你有如此扫兴的能耐。”
    眼看着女儿讪讪陪笑,陈巧娘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儿子:“说什么呢,你姐姐这叫思虑周全。她说得极是,过山先探路,一个弄不好,掉进万丈深渊,小心连尸骨都找不着!”
    “知道了。”何月茗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对姐姐行了一个新学来的书生礼:“是弟弟口不择言,请姐姐原谅则个。”
    何月香被逗笑:“我哪会真的生气,你快别耍宝了。”
    心中却想,弟弟这般行礼时当真好看,只可惜一身乡下小子的短打,生生破坏了这个礼节的文雅。不如,今年新春,若家中情况改善了,便为他做一件书生长袍?
    何月茗却道:“若大老爷不收旁人地里收的,就把咱们自家留的粮全给大老爷,咱们自己再去买粮回来吃。这般一来一回,也是能多挣些钱的。具体事宜,咱们秋收后慢慢探讨,娘,姐姐,我先去何夫子那读书了。”
    小小少年拿起姐姐给做的书袋,快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看着儿子充满朝气的模样,陈巧娘又想起昨日门前,儿子对自己和女儿的维护,心中微暖,不由得对何月香轻声地说:“阿茗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何月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不只是因为姐弟情深,她便对弟弟盲目自信。而是从弟弟平日行事说话中看出,他不但有急智,记性又好,脑子也聪明。像刚才所提的办法,哪个像是只有八岁大的孩子能想到的?
    村里与他同龄的娃娃们,如今不是被大人压着干活,就是在满村疯跑。
    只有弟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如何去得到。
    好比读书,她知道,其实他不喜欢那些方方块块的字,却认准了只有读书能让他带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便逼着自己去学,还十分用功。
    这样的弟弟,何月香从不怀疑他将来能否出息。
    他必然出息。
    ——
    如此又过了两日,地里的稻子已变得沉甸甸,秋收正式开始了。
    陈巧娘已然做好准备,今年也要一个人收十亩地的时候,何曾光竟主动要求帮忙。
    她惊讶地看了他半晌,有些心领神会地问:“可是大老爷让你做的?”
    何曾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面上却无半分勉强,只因这十亩地是他名下的,自己又出了力,收上来的粮,自然要算入那个所谓的连环任务中,且他今日的任务,还就是秋收:
    只要他能单独收上两亩地的粮,就给一百文!
    趁陈巧娘在厨房里领着大女儿做饭的功夫,他在院中将镰刀磨得十分锋利。
    这几日的劳作让他明白,想要活做得又快又好,手上工具是关键。
    何月茗起床经过,见到此情此景,有些恍惚:这些时日以来,父亲真好似换了个人。
    变得与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早出晚归地忙碌,为家里增添进项。
    如今好容易在家,还自己动手,修补起农具来了。
    要知道放在从前,他在家只会坐着或躺着,万事都等母亲去伺候,连口水都要喊母亲为他端到面前。
    要是母亲不在,就使唤他们姐弟。
    不过何月茗也就是这么一想,可不觉得父亲是打从心底里改变了。
    还是那位大老爷调教得好。
    一家四口难得团圆地坐在一起吃饭,只是何曾光、何月茗父子俩看也不看对方,自顾自狼吞虎咽地喝着稠粥,连带着陈巧娘、何月香母女也不好开腔,只顾着低头吃自己的。
    吃完饭,何月香留在家中收拾,顺道做午饭送到田里。
    何曾光夫妻并何月茗都下到了地里。
    别人家到秋收的时候,都是喊年纪大些的女娃一起下地做活,陈巧娘却不喜欢,她觉得女孩子快活的日子就是在闺中这些年,就该让她过得自在些。
    也就是早些年,家里尚还剩二十亩地的时候,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为了抢救粮食,便带着只有七岁的何月香下过地,那时只有五岁的何月茗也会懂事地跟在后头捡麦穗。
    但自从卖了那十亩地,为何曾光偿还赌债以后,家中只剩最后十亩,她一个人做得过来了,女儿也大了,便再不许她跟来,甚至了五百文,请镇上一位绣娘交了女儿针线活,让她在家里自己做些帕子。
    为此,引来何曾光一顿好打,也惹来村里不少长舌妇的笑话。
    说这不过是个女孩,何苦要在她身上费这么多心思。等她长大嫁人,连人带手艺可都是别人家的了,她能捞到啥?
    陈巧娘却不听,只管按自个儿的想法去养孩子。
    五百文钱,她已交出去了,何曾光要是豁得出去,便上门去讨。只是别忘了,那位绣娘是在县尊夫人面前挂了号的,他惹得起么?
    男人悻悻作罢。
    这回准备给儿子交束脩的钱,也就是她没想到去借钱的事这么快就被男人知晓了,男人回家就抢走去赌,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要不然,她还想故技重施,再来一回先斩后奏呢。
    夫妻两人一下地就忙活起来,陈巧娘这些年早已做惯了这些事,做得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将何曾光落在身后。
    只是男女天生体质相差极大,何曾光上手之后,很快便追上了她,甚至在女儿送午饭来之前,已隐隐超过了她。
    坐在田边吃着孩子送来的卷饼,看着身边比平时多上一倍的成果,陈巧娘不禁感叹:家里还得有个肯干的男人呐。
    才一早上,就干了她一个人要做一整天的份。
    夫妻俩齐心协力干了两天半,便将十亩地的稻子都收了上来,打谷子、晾晒、脱壳,又折腾了三天,才算忙完。
    不过后续工作何曾光便不曾参与了,收割完以后,他又被喊去开荒,如今他们家在后山脚下那片荒地里,已开好了两亩地,引来村里人不少的瞩目,陈巧娘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请村长来做个见证,哪怕不去官府申报什么,好歹也过个明路,免得遭来不该有的惦记。
    今年天公作美,十亩地共收了两千三百一十二斤净米,交完税,留下种粮,卖于‘大老爷’足足千斤,挣了三两银。
    陈巧娘也动身前往交好的同村妇人,徐春芳家中,试探性地买了二十斤粮。
    她将事先与孩子们编造好的话磕磕绊绊地说出,爽利的妇人很是痛快地拿出了四十斤粮,并道:“年景好,大家地里都出了不少粮,黑了心肝的店家便压价,一文只收三斤,我白白送他,不如给你。我也不多要你的,你若真想买,只管给我去年的价,一文两斤便足够了。”
    陈巧娘心知她说得虽是实话,却也有帮衬自己的意思在,这四十斤粮按她给的一文一斤,便是四十文,徐春芳却自降价钱,一文两斤,一下就让了二十文钱的利。
    对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何况徐春芳的夫家与他们不一样。
    她嫁的人名叫何曾正,与何曾光也算同族同辈的人,不过不同于她公婆独独生了何曾光一个,何曾正总共有五个兄弟,个个都是种地的好手,手脚非常勤快。
    老爷子尚在,他们五兄弟虽然分了家,各自有了田地,但向来有囤粮的习惯。因为老爷子是经历过数回灾荒的人,一直将粮食看得极重。往年地里的收成,若是卖得起钱,家中又有多的销,才会拿出一些陈粮来卖。若不然,都宁可囤起来。
    何老爷子总说,这家里有粮,人心才不会慌。
    所以不存在卖不起价,便卖给她之说。
    陈巧娘很是感动,却打定主意。
    她不善言辞,索性拿起粮食,扔下四十文钱便跑,徐春芳在身后追了十丈路,都没追上。“这莽性子!”徐春芳跺着脚,气喘吁吁道。
    本来想好要劝她自立起来,给那懒汉一点颜色瞧瞧的话也没来得及说。
    徐春芳叹了口气,摇着头,回了家。
    等到晚上何曾光回来,一家人吃过饭,陈巧娘才拿出今日买的四十斤粮,她也没多说这是如何来的,何月茗又想如何挣钱,只让丈夫将东西交给大老爷。
    过了片刻,一道蓝光闪过,地上的四十斤粮凭空消失,何曾光则笑容满面地自腰中口袋拿出一捧铜板。
    一百二十文,正正好。
    陈巧娘喜上眉梢,伸手将铜板取过,这才高兴地与丈夫说起了孩子的想法。
    “还能这样?”何曾光听得愣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对呀,如何不能这样呢?他方才不就亲自尝试过了么?
    “对对对,就这样!”他忙道:“我现在就去仓里,把今年收上来的全都卖出去,打从明日起,你就去村里跟人收粮食,能收多少是多少!”
    在屋外听到这里的何月茗忍不住推门而入,道:“那爹,收粮食也要钱啊。”
    何曾光一滞,随后极其不甘不愿地拿出枕头下的钱袋,丢到桌上,认真地道:“里头有这次卖粮的三两银,和我这些天挣的一千九百文,你们一文钱买一斤,多少我都是知道的,别想骗老子的钱!”
    何月茗眼神微沉:“爹,你在家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钱?你把钱全拢在自个儿手里,我娘去哪给你弄吃的,弄用的?去偷,去抢吗?”
    何曾光对其怒目而视:“小兔崽子哪来这么多话,我是短你吃短你喝了!前两天不是才给了你娘一百文,要不然,这四十斤粮食是怎么来的!”
    陈巧娘也连忙来拉何月茗,后者才强忍着不呛回去。
    才一百文,整整三两银子都攥在手里,那十亩地这一年不都是母亲从头到尾在伺候么,他也就是收粮干过两天,怎么好意思全拿走,只留给他们娘仨一百文,还沾沾自喜的呢?
    他心中对父亲的憎恶更盛。
    翌日,何曾光吃饱喝足,照常去开荒,母子三人则围着桌子,议论收粮之事。
    “我去镇上问过了,今年粮铺给出的价确实是一文三斤。”何月茗率先道,“娘,咱们也不要一文一斤收了,一文两斤吧。”
    陈巧娘有些迟疑:“这样好吗?”
    一文两斤收回来,转手能卖六文,一斤粮食就能挣五文钱,这利润太大了,关键还是无本买卖,顶多动动嘴皮子,将东西搬回来,左手倒右手似的简单。
    也是因为太简单了,一直是普通小民,只凭力气挣过小钱的陈巧娘心里有些不安。
    相比之下,何月茗便坚定多了,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狠绝。
    “当然!”他很快意识到母亲的担忧来自何处,便道:“娘,我们挣的可不是五文钱,爹给的这笔钱,他是要收回去的。我们要是不如此,最后只怕一文都留不下来给我们。但如果我们能一文两斤收,娘,每斤交给爹本钱一文,利润两文,咱们就还能剩两文钱。这样一来,你不就有钱还给外祖父和田爷爷了吗?”
    “你的意思是,不但骗乡亲们,连你爹也一块骗?”陈巧娘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问。
    “骗他又怎么样?难道这不是我们应得的钱?”何月茗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如今每日都要出去劳作,根本不会知道真正粮价如何。”
    “我们也没有骗乡亲们。娘,你想想,今年粮铺开的价就在那了,缺钱的人,该卖粮还是得卖,与其卖给粮铺,不如卖给咱们,他们还能多挣一些。这样我们不但能帮他们,也能帮自己呀。这么做,所有人都能得利。”
    “娘。”晓之以理后,何月茗又动之以情:“姐姐大了,该准备嫁妆了,这钱要是一直都被爹捏在手里,能给我姐找个什么好人家啊。”
    陈巧娘被这最后一句彻底说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拍板道:“好,就这么做!”
    ——
    陈巧娘吃完饭便去村里交好的人家里买粮。
    嫁来何家村也有十年的时间,村里谁人要卖粮,谁人能卖粮,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但陈巧娘先去的,还是几家心思端正的人,她记得儿子的嘱咐,每户人家只买一百斤,且要偷偷地等天黑了才搬回粮食,也和那些人家约定好要保密。
    “怕大家知道了会笑话。”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那几户都是厚道人家,很能理解她的处境,纷纷表示不会说出去叫别人知道,卖粮予她的事。
    陈巧娘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村里人很快如何月茗所料那般,还是对他们家议论了起来。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还赌债的三百文,是陈巧娘提前抵押了田里的粮食才换来的钱,如今家里粮都不够吃了,便赶在丰收的当口便宜买陈粮,不过给的价还是要比粮铺高。
    本来盯着何家不放的一些心怀鬼胎之人,也放松了警惕。
    就说嘛,何曾光那副德行,怎么可能走大运挣大钱?原来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既然如此,他们也没必要再关注,反正没什么挣大钱的法子。
    村里人一时间又开始同情起陈巧娘母子三人来,有那心善又厚道的,等陈巧娘再去收粮,他们还主动降价,要求跟粮铺一样一文三斤。
    “顶天了也就这几步路,我们送到你家就能拿钱。卖给镇上粮铺,他们兄弟几个得天不亮就赶车进镇,借三爷牛车一天,也得三文钱,你就不要推辞了。”
    这晚,陈巧娘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田大爷家。
    “那不成,粮铺那些都是黑了心肝的,是在作践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呢。大爷,要么一文两斤,要么我找别家买去。”陈巧娘斩钉截铁地说。
    她来田家之前,本想说给田大爷一文一斤的价,毕竟是帮过自己的人,挣他的钱,陈巧娘于心不忍。
    可儿子却坚决反对,跟她说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口,以后就不好收其他人的粮了。再说,田大爷借钱是私下里给的,旁人并不知晓,她无端端只给田大爷家高价,其他人会怎么想?
    陈巧娘说不过他,只得作罢。不过一文两斤已是最低,她不可能再顺着田大爷的话,将价格再压低一些。
    “巧娘就是懂事。”田大娘忙走上前来,用力挤走还想劝说的田大爷,笑容满面地对陈巧娘说道:“别听你大爷的,他这个人脑子转不过弯来。你这给别人都是一文两斤的,到了我们家,怎么好就一文三斤呢。这以后传出去,你还怎么买粮。”
    说着,还白了一眼田大爷。
    后者讷讷地垂下头去。
    陈巧娘忙道:“大娘说的是,不怪大爷,他也是看我们家可怜。”
    田大娘乐呵呵地道:“那可不,我家这位啊,就是心软。巧娘啊,这回要多少粮啊?”
    “一百斤就好。”
    “不多要点?你看你这天天这家问完跑那家问的,还缺多少啊,不如都在大娘这买齐算了。对了,你要买这么多粮做什么?”
    陈巧娘心里一咯噔,她是老实又死心眼,但不是蠢,田大娘这话里有十分强烈的试探意味,且看她的眼神又满是算计,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强笑道:“不了,这一季的收成,都叫我卖给了一位大老爷,他出的价也是一文两斤。我们家这才有钱还了孩子他爹欠下的赌债。如今呀,就想着趁眼下大家的陈粮还没卖,就想用一样的价钱多买些,省得到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又要多钱去买粮铺的。到时候三文一斤,我们怎么吃得起呀。”
    田大娘看了她两眼,心道这话也在理,全部的粮食都换了钱,可钱能拿来吃吗?他们这样的小民,根还得扎在地里,凭粮食过活。她要不趁现在大家手里陈粮未出的当口囤一些,再过一阵子,就只能上粮铺买,那会儿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那行吧,五十文拿来,我让我家那口子给你送回去。”田大娘懒懒道。
    她的态度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陈巧娘却因此松了口气。送腰中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五十文,递了出去。
    田大娘细细数过两回,确认无误了,才摆摆手,让田大爷送人和粮食出门。
    一路无话,一直到何家门口,田大爷将肩上粮食卸下,才叹道:“你这孩子,怎就这般死心眼呢。”
    陈巧娘心知他是在为方才田大娘所说的话感到抱歉,这老两口也挺有意思,田大娘虽是女人,却将老实厚道的田大爷吃得死死的。在家中,事事都唯田大娘马首是瞻,听命行事。
    方才田大娘的确让她很不舒服,可对这位雪中送炭的长者,陈巧娘始终心存感激,也很尊敬。
    “大爷放心,最难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也瞧见了,我家那口子近来都改好了,咱们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她忍不住透露一丝真相,为了宽慰他。并取出袖中放了多时的小钱袋,交予田大爷手中,压低了声音道:“你瞧,这是您上次偷偷借我的钱,咱们已经能还给您了。”
    那钱袋子的样式,正是他上回给出去的。
    田大爷于是想起了近来村里流传的另一些闲话。
    听说何曾光改好了,前些日子秋收就陪着巧娘在地里干活,这些日子,也不再游手好闲,而是一直在山脚下那片荒地里开荒。
    住何家身边的乡亲们也都说,再听不见他打老婆孩子的动静了。
    “真的改好了?”
    陈巧娘肯定地点点头。
    “老天有眼呐。”田大爷笑了起来,虽然满是皱纹,却看着分外慈祥可亲。
    陈巧娘只陪笑:“所以大爷你放心吧,日子会好起来的。”
    “好好好,大爷放心,大爷放心。行了,你进去吧,我也回了。”
    陈巧娘应了一声:“大爷慢走。”
    这才浑身轻松地扛着两袋粮食进屋。
    儿子的想法很不错,偷偷用一文两斤的价收粮,却告诉他爹是一文一斤,反正男人早出晚归的,也没机会和村里人交谈,钱又已经到了他们手里,只要扣下就完事了。
    这些天,不算田大爷家,她去了大概八户人家,收了八百斤,和今晚的凑到一起,刚好是九百斤,付给那些人四百五十文,母子三人自己还能留下四百五十文,还了田大爷和娘家的帐,余下二百三十文左右。
    男人只看到九百斤粮食,全都卖给了系统以后,又得了二两七钱,也就是两千七百文整。
    何曾光一高兴,看了眼上回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儿子,大方地丢出来二百文,趾高气昂地对陈巧娘道:“家里挣了钱,别再哭丧着个脸。明天去镇上买刀肉,买两匹布,给家里人多做件衣服。”
    陈巧娘高兴地接了过来。
    何月茗偷偷翻了个白眼,两百文能干啥呀。
    最多能买一匹白布,他可倒好,还买两匹。
    但既然是懒惰的父亲难得拿出来的钱,他也懒得多说些什么。
    不过经此一事,他也看出,父亲于算学一道上,十分糊涂。
    先前他拿出本金时,何月茗就有所感受,因为父亲完全没有注意到,钱袋里少了三百文。
    或许是劳作的日子多了,有些日子又只能挣一百而非两百,父亲又不识字,更谈不上记账的习惯,数字一多、时日一久,便只能每次都从头数算,只要数出来的还是整数,就算正确。
    捏着手心里偷偷扣留的一百文,再看一眼浑然不觉的父亲,何月茗偷笑了一下。
    他想,以后自己的束脩,和姐姐的嫁妆,还有娘亲喜欢的小东西,都有办法解决了。
    算完账,一家人又商量,还要不要接着收粮。
    何月茗自然是想继续的,这回挣的虽然多,可大头都在父亲手里,母亲留下的私房钱这么少,遇事还不一定能够。
    但陈巧娘却讷讷道:“今日田大娘与我说了些话,原来咱们收粮的事,早就被传出去了,收了多少斤,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想,要是咱们再大张旗鼓地收下去,会不会引来大家伙的猜忌?旁的也不怕,就怕暴露了大老爷。”
    何月茗刚想说什么,桌下的衣袖却被姐姐重重一扯,他抬眼,只见姐姐一脸的不赞同。
    他便只好住嘴,心下有些泄气。
    家人都太胆小了,母亲如此,父亲估计也胆子大不到哪里去,毕竟他的所谓男子气概也只能在家中,在他们这些妇孺面前有了。
    果不其然,只听老爹毫不犹豫道:“那就收手吧,挣了这些也够了。”
    他欢快地数起钱来,袋子里共有六两四钱,其中,有两粒系统给的小碎银,分别是三两和二两,还有两千二百文钱。
    何曾光默默地记在心里。
    何月茗也是。
    区别是前者其实第二天就会忘个干净,他却浑然不觉。
    第二天,等何曾光照常出门,母子三人关好门窗,将这些日子挣到的钱撒在桌上,分工合作,数了起来。
    本来就有二百三十文,加上昨晚男人给的,共四百三十文,陈巧娘当场决定,要给姐弟俩一人做件新衣裳,再去镇上买刀肉,平日里吃饭还能多些油水。
    何月茗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姐姐,最后还是没有决定将偷偷拿了父亲钱的事说出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对纯良的母亲和姐姐而言,瞒报收粮价钱,已是她们在四顾无望的绝境下,做过最为大胆的反抗了。
    当然,也和她们先前交钱给父亲的时候,都不自然的脸色有关系。
    在他看来,只是扣下这一半理所应当他们得的钱,两个人已是这般模样,若数额再大一些,不得被吓死?只怕到时候还容易被父亲看出不对劲来,功亏一篑。
    那不如他自己来干。
    反正钱买的东西,他只要编造一番来路就好。
    而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心安理得,坦然自若得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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