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英心底一颤,手下力道失重,眼皮子接连跳了好几下,忙不迭的跪在地上,声音涩然:“公主,你这话说出来,不是戳奴婢的心,不是要将军的命?”
    “将军有多爱您,您还能不知道?他若是有心之人,当年便不会力排众议一个男子去喝那避子汤。将军心心念念皆是您,老夫人也从未提起此事。公主切莫自扰,保重身子,与将军偕老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奴婢观,郡主是个福深的人。”
    永安紧皱的眉头松缓了些许,困意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蔫蔫道:“本宫乏了,孩子的事儿就不管了。”
    海英听懂她的意思,这是不愿多谈了,她起身搀着人去休息。
    *
    霍真真的眉心从出了主母院子到踏进明月院都没松开过,反而越皱越紧。
    一路上,她反复回味母亲的话,越想心底越是别扭,为本职工作去赴险是职责所在,她自是不会阻挡。可娘亲为何非要加个前提,难不成,是觉得她会出手阻挡?
    她反复琢磨,实在咂摸不出,抬头看到站在树下绣花儿的春兰,将人唤过来同她一同分析。
    春兰头头是道的说了一大堆,却没一句得了霍真真的意。
    这时躺在树上的周平一跃而下,听着思绪越发离谱的主仆二人,额角抽搐,磨牙道:“郡主可否想过,既他知道你不会阻挡,却连提前告知都没有,径直独自前去,难道你心底就不会伤心?”
    霍真真目光凝滞,心底积存的那抹不快瞬间迸发出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烦躁被他一句话点明。
    她恍然大悟,原来江书砚气的是自己没告诉过他一句,却直接要求返程荆州。
    她眼底的懊恼一闪而过,站起身,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绕的春兰眼睛都花了。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春兰嫌晕,闭着眼睛不看她,嘴里嘟囔。
    周平调侃:“郡主这是在想怎么哄江侍郎。”
    “什么?”春兰眼睛微微睁大,诧异道:“今日不是刚哄好,怎得又气了?”
    她心里嘀咕,这江大人怎么越发像个小姑娘,天天的让她们郡主去哄,这怎么像是反过来的。
    霍真真气的捡起个石子朝周平的腿弯处砸去,怒骂:“混账东西,连我都敢取笑。”
    周平不慌不忙的躲开,继续嬉笑道:“郡主急着对属下动怒,不若快想想怎么哄江大人。”
    周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身为男子,他自是懂江书砚那厮在气什么。可谁让她家郡主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人,往日哪用得着揣摩谁的心思。他拧巴着不愿直言,那就只能生闷气。
    周平正暗暗发笑,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一抬头,看到方才满脸着急的人突然停下步子,歪着头,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己,神色凝重。
    周平连退三步,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每次郡主有坏主意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果然!
    他看到霍真真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
    第49章 多事之秋
    周平后背发麻,浑身毛孔都炸起来,他拔腿就准备往出跑。
    “春兰,关门!”
    耳边传来霍真真阴恻恻的声音,主子发令,周平现在是想走也走不成。
    春兰笑嘻嘻的走上去,垫着脚尖,一手揪住他的耳朵,幸灾乐祸:“走吧,周侍卫,我们郡主有事交代你。”
    主仆三人蹑手蹑脚的走进耳房,三颗头凑在一起。
    “不行!”周平先是用力拍了下桌子,吓得春兰一个哆嗦。
    “啪!”一声,春兰还给他一巴掌,
    “为了郡主!”
    周平看着那主仆二人皆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有种被人放在粘板上,稍说错一个字杀鱼刀就会落下了。
    他抹了抹后脖颈,吞了口唾沫,眼一闭,咬牙切齿道:“行!我干!”
    *
    巳时一刻,宫门大开。
    寥寥无几人。
    江书砚面无表情的迈着步子从宫门缓步走出。
    他没想到,那封书信交给陛下后,他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只让他退下。帝心难测,十几年不见的兄妹,思念是一回事,但人突然出现在燕都,江书砚不敢确定,建成帝是否真的心无芥蒂。
    天边的乌云像是盛满墨水的砚台打翻到洁白的宣纸上,迅速吞噬整个天际,憋闷的空气犹如捏住人的咽喉,氧气稀薄到难以呼吸。
    江书砚漫无目的的走着,脚下却忽然转了方向。
    他避开主街道,右转进了小巷,两条长腿不断交换,速度越来越快。
    蓦地。
    他转过身,面覆薄冰,冷声道:“跟了一路,还不出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
    “谁派你来的?”江书砚眉心紧皱,近日他并无得罪什么人。这人光天化日穿着身夜行装,是生怕不能被人发现?
    “此山...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黑衣人指着路、指着树,大言不惭的说着自己的台词。
    特别的是,他的声音像是水开了,壶嘴发出的刺耳尖叫声,更惹人烦躁。
    江书砚扯了扯领口,神色不耐:“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慢条斯理的扭了扭手腕,本就烦的很,既然送上门了,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揍了便是。
    “咳咳!咳咳!咳咳咳!”黑衣人像是个聋的,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举着个匕首,不停的对着四周用力咳嗽。
    江书砚眉眼冷了几分,无意继续与他纠缠,他正欲动身,却突然听到。
    “住手!岂有此理,我看谁敢欺负江大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书砚眼底闪过一抹错愕,又一联想到这人行迹诡异,不像截杀倒像是怕他认出来,呼吸好像忽然顺畅了。
    霍真真这时候从墙上跳了下来,张开手臂,挡在江书砚的跟前,挑眉怒道:“哪来的狗东西,知道我身后是什么人吗?胆敢来此刺杀,看姑奶奶今天收拾不收拾你!”
    “江大人放心,有本郡主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她拔腿就冲上去,顺便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个什么情绪。
    霍真真眉心一拧,暗道不好,她眨巴眨巴眼睛给对面的人使眼色,示意他快想办法。
    周平无奈的长叹口气,人都丢到荆州姥姥家了!
    他都说了不行!不行!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他周平岂不是被整个霍家军笑掉大牙。
    他一手抓住冲过来的霍真真,低声说:“属下失礼。”
    而后猛地甩,趁他们二人都没发应过来之际,将人直接甩到江书砚的怀里,而后直接跳墙走了。
    有事自己解决,别折腾他这个无辜的侍卫!
    霍真真瞪大着个眼睛,腰被人扶着,脑子却是懵的,这周平岂有此理,他走了,留她怎么办?
    江书砚也不吭声,在人站稳脚跟后默默的松开手,他低垂着眸子,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一小步,拉开距离。
    乍然失去温热的触感。
    霍真真站直,缓慢的转过身,明亮的眼眸看向他,声音轻的像是一阵微风,
    “你还好吗?”
    她像突然失去表达能力,不知在这处境下该和他说些什么,是道歉昨日没同他商量就提出要回荆州,还是今天这场英雄救美的闹剧。
    他肯定是发现了。这么蹩脚的伎俩,很难不被发现。
    江书砚沉默着和她对视,她眼底的小心翼翼让他心口有一瞬的痛感,又有种畅快的感觉。总是端着无辜的表情,做出伤人心的事情。
    绯色宽袖下指尖摩挲不停,他心底打定主意,这次等她来主动。
    霍真真自知躲不过,若不说出他在意的,恐怕这人能一直和自己僵持下去,她脚尖在地上来回磨蹭两下,低着头,小声嘟囔:“我错了。”
    他没动,没回应。
    霍真真眼一闭,大声道:“对不起,我那日应该先同你沟通过再和母亲提荆州之事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不习惯要同人商量。”她面带委屈的抬起眼皮看他,两个眼角耷拉下来,嘴唇瘪住。
    她往前凑了凑,手试探的伸出去,看他没有躲闪,她勾住他的指关,轻轻的晃了下,撒娇道:“子卿,原谅我一次。”
    江书砚轻声说:“我从未有过阻挡你的意思。”
    他知道挡不住,如果他选择阻挡,那就要做好失去的准备。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妨碍她什么,但至少,他也该是那个知情者。
    霍真真攥紧他的手指,冰凉的肌肤被她的手心暖热,她语气诚恳:“我知道,我懂。是我过去独自惯了,忘了该与人商量。”
    她抬眸,一脸认真的同他对视,嗓音坚定:“以后,这种事情,我会学着告诉你的,便是知道你会同意,我也会先和你商量。”
    她话突然一转,眉心皱起:“另外,有矛盾和不满就要说出来,你若是每次都这么闷着不吭声,我没发现那可怎么办?难不成就打算一直不理我?”
    道歉的人现在反而翻身做主,皱着眉头,像个说教的小老头,小嘴说个不停。
    江书砚忽的笑了。
    这就是她,方才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她。充满活力、永远明媚,才是霍真真的样子。
    昨日闷在心口的那股气就这么没了,他一早就知道她凡事不喜欢商量,早在春阳山那次就能看出来,她做事果断,一旦认定是拉不回来的。
    但江书砚还是想磨一磨她,心有顾虑有时候并不是坏事。
    “笑了?那就是不气了?”霍真真晃的更起劲儿了,眼底也跟着流露出笑意。
    江书砚抽出手,捏了下她的鼻尖,无奈道:“方才那人是周侍卫?”
    “你看出来了?”霍真真噗呲笑了一下,幸灾乐祸道:“都给他说了,装也会被认出来,他非要用那怪里怪气的声音。”
    “你就是这么欺负手下的?”江书砚挑眉。
    不难看出,方才周平整个人都紧绷着,那叫声还有那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是真怕人认出来。
    天气燥热,他宁愿忍着浑身汗淋淋也不愿意透露出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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