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瞬间的功夫。
    封思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道轰鸣,气血沉沉,头晕目眩。
    比起此刻简短几句话。
    三派联袂而至,都只能算是等闲。
    地仙村!
    这可是封家隐藏最深的秘密,数百年过去,除却封家嫡系,准确的说是封家家主,世上再无一人知晓。
    但眼下,这三个字竟是从卸岭总把头口中,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如何不让他震撼莫名?
    即便在青城山天师洞修道十余年,封思北都差点破功,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他很想开口问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怎么会?
    连他都找不到地仙村入口,陈玉楼又怎么会知道?
    这两百多年来,封家十多代人,拼尽全力,足迹几乎踏遍了巫山棺材峡的每一寸,始终都是毫无头绪。
    如今。
    一个从未见面的人。
    开口便是地仙村线索。
    说实话,第一反应,封思北觉得他是在诈唬自己,或许是从哪里偶然听到,今日上山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
    就是吃准,它是封家最大的弱点。
    能够随意拿捏。
    但偏偏……观陈玉楼神色自信满满,丝毫不像作伪胡言的样子。
    一时间,封思北心中更乱。
    急火攻心下,深深凹陷下去的双颊上,竟是浮现起一抹潮红,随即喉间一甜,张口噗的呕出一团鲜血。
    “封兄……”
    “这,前辈?”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纵然是陈玉楼也没料到。
    几乎是察觉到他不对的刹那,人便已经从炉边出现在了封思北身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
    “没事。”
    “贫道就是心急上火,一下没压住……”
    虽然诧异于陈玉楼的速度以及反应,但封思北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丢人了。
    好歹也是山中清修道人,结果被几句话激的竟是吐血。
    这要是传出去,天师道的名声都要毁在他手上。
    “确是急火攻心。”
    “封兄……”
    替他把了下脉,单从脉象看还算平稳,并不是什么怪病骤发,陈玉楼不由暗暗舒了口气,同时,神色间又难掩无奈。
    原本想着,头一次见面,要让封思北相信他们一行人,并非是为了复仇而来,沉疴下猛药,直接一句话给他控住。
    眼下看来。
    这剂药确实猛,但好像又有点猛过头了。
    几十岁的人差点一口气没能缓上来。
    但不得不说,那团鲜血看着吓人,不吐出来的话,窝在心里反而容易留下暗疾旧伤,等于种下了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引燃了。
    “实在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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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某有些过于失态了。”
    封思北脸上苦涩之色更浓,摆摆手道。
    不过。
    突然打了个岔子,他心绪反而渐渐平稳了下来。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烦闷郁气,起身走到已经沸腾的炉子外,给几人泡上茶水。
    等重新坐下时。
    封思北已经彻底归于平静。
    抬头看向对面的陈玉楼问道。
    “陈把头,方才之言,不是玩笑?”
    “陈某绝不妄语。”
    听到这话,封思北最后一点疑窦也彻底烟消云散。
    整理了下身上道袍,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还请陈把头不吝赐教!”
    地仙村关乎重大,就算只有一星半点的线索,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愿意试上一试。
    “赐教不敢当。”
    “今日陈某来,其实也是想与封家做一桩生意!”
    见他如此认真,陈玉楼赶忙将他扶住,不让他拜下。
    四十来岁的人。
    两鬓都已经染霜,白了一大片。
    比起当日瓶山时候的鹧鸪哨,都要更显老态。
    可想而知,这几十年来,他是何等心力交瘁,被这件事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而且。
    他行走江湖多年,太明白人性二字了。
    摸金发丘,搬山卸岭,四派与观山太保之间,不说血海深仇,一个世仇是跑不掉了,而今他却主动登门,告知对方地仙村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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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德报怨,何以报仇?
    站在封思北的立场,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才会如此开口。
    世人谁不清楚,卸岭一派从来都是无所顾忌,掘墓倒斗只为求财。
    若是什么都不求反而不对。
    “什么生意?”
    果然。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刹那,封思北紧皱着的眉头,明显舒展了一线,当即脱口问道。
    “听闻封家先辈,为了成就地仙不死身,特地在阴宅外,设下了九死惊陵甲。”
    “封兄应该知道,我卸岭一派,自古就是以械、甲二字立足,这九死惊陵甲独步天下,据说只有汉武帝茂陵以及南越王陵中才有。”
    “不过茂陵毁于兵燹,南越王陵不见踪迹。”
    “陈某寻找这种造甲之术多年,如今总算打听到了下落,所以,才亲自登门来见封兄你。”
    “能否我等三派一门联手?”
    早在上山之前,陈玉楼就想好了说辞,此刻面对封思北询问,更是不慌不乱,一字一句平静相告。
    而听完这一番话。
    封思北则是陷入了抉择中。
    其实,从听到九死惊陵甲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相信了大半。
    地仙村尚且犹如井中月水中花,世人难以想象,更何况其中的九死惊陵甲,此物就算是倒斗江湖中人都不清楚。
    当年大明没落,有了亡国之兆。
    封家人解甲归田,重新返回巫山棺材峡。
    但对于之后,彼此间却是有了分歧,当时的家主封师古,一心想要寻到地仙,以求长生不死,家族永生。
    只不过。
    无人知晓,封师古根本不是为了寻仙。
    而是想要借助乌羊王的巫术,成就尸仙之身,他带去的那些族人,只不过是为他殉葬的牺牲品。
    而为了万无一失。
    封师古更是借着造甲之术,在地仙村外延,埋下数座三代青铜古器,以地脉风水之气蕴生成为九死惊陵甲。
    如此一来,即便与封家有着血海深仇,又最是擅长盗墓的四派中人,找到了地仙村入口,也难以破此妖甲。
    他则是可以在地仙村内一心修行。
    只等得道成仙,破关出山的一日。
    这件事他做的极为隐蔽,加上封师古又是家主,威望极高,几乎无人敢于质疑。
    但与他同一辈的封师岐,却是识破了他的野心。
    担心封师古此举会将家族彻底葬送。
    于是毅然带着他那一脉的族人离开,在棺材峡中找了一处幽隐之地住下。
    临时之前。
    又特地留下遗训。
    让他这一脉的子子孙孙,务必找到地仙村入口,因为一旦封师古成就尸仙,出世后必然会祸乱天下,后患无穷。
    这也是封思北,为何会穷其一生,都在寻找地仙村入口的缘故。
    不过。
    此事乃是封家绝密。
    就算寻常族人都不清楚。
    只有每一代嫡长子,在接手家主之位时,才会被暗中告知。
    除此外,还有一道秘法,也就是观山指迷赋。
    地仙村入口,就藏在其中。
    如今……
    陈玉楼一口道破九死惊陵甲的存在,封思北哪里还能不明白,确实如他所言,绝不是在唬骗自己。
    关于地仙村的存在,他知道的,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只为造甲之术?”
    吐了口气,封思北缓缓抬头。
    卸岭专工于甲,这九死惊陵甲作为天下独一无二的防盗之甲,对卸岭力士而言,也确实无法拒绝。
    但要仅仅只是为了如此的话。
    似乎又有些过于简单了。
    他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很清楚陈家势力。
    一道断了传承的造甲之术。
    真能填饱这位陈把头的胃口?
    见他如此小意,陈玉楼内心不由暗自一笑,他所求确实不仅仅是九死惊陵甲,地仙村位置绝佳,即便比不上水龙晕那等神仙穴,但也是屈指可数的风水宝地。
    龙脉地气生生不绝。
    几百年时间里,极有可能藏着无数大药。
    皆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对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物。
    不过,眼下说这些未免太早。
    所以他只是摇头一笑。
    “封兄若是觉得不够,等破开地仙村,其中所藏金银,各取一半如何?”
    呼——
    听到这话。
    封思北终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大明一朝,封家世受皇恩,得授黄金腰牌,统领皇陵督造一事,甚至入钦天监,封家也因此青云直上。
    近三百年下来,收罗的金银异宝无数。
    而其中大多数都被封师古带入地仙村中作为殉葬。
    各取一半。
    这已经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
    果然。
    这才对嘛。
    世上哪有不贪财的卸岭力士?
    “好,要是陈把头真能助我找到地仙村入口,进去之后,金银陪葬之物,陈把头尽可直取。”
    听到他这句承诺。
    围着炉边坐下的一行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杨方、鹧鸪哨和老洋人,神色间更是难掩惊叹折服。
    这等世仇下,三两句话就能达成一致,甚至联手倒斗。
    也只有陈把头能够做得到了。
    从始至终,他们几个甚至都没开过口,全凭他三寸不烂之舌。
    江湖上都说他有舌绽莲花之能,相处的时间久了,一行人越发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
    “不知……陈把头打算何时启程?”
    封思北还沉浸在这个消息中,并未察觉到几人异样,只是忍不住追问道。
    闻言。
    陈玉楼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
    “都到了现在,封兄还要考验我?”
    “陈把头……什么意思?”
    封思北猛地一惊,眉头微皱,明显有些没听懂他这句话里的深意。
    “九死惊陵甲,处于生死之间,极为妖邪,只有十二年一见的地鼠年的某几天,它才会陷入蛰伏,趁此机会,方能破开惊陵甲,进入墓中。”
    “而今民国四年,距离上次地鼠年才过去三年多点,下一个还要八年。”
    陈玉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才慢悠悠的说着。
    九死惊陵甲之所以被誉为千古以来的终极机关销器。
    就是因为它妖邪无比。
    以血肉为食。
    一旦遇到活物,便会从山壁中骤然暴出,绞杀一切闯入者。
    也只有每个地鼠年,放才会蛰伏几日。
    想要破甲,只有那一次机会。
    “这……”
    听到这话,封思北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摇头解释道。
    “陈把头误会了。”
    “封某也是急功心切,忽略了此事,绝不是故意考验,还请陈把头勿要怪罪……”
    十二年一轮回的地鼠年。
    趁此蛰伏破甲。
    此事在封家确实有所记载。
    只不过,两百多年时间里,他这一脉的封家人,连地仙村入口都没找到,也就是第一步都没能跨过去,又谈何破甲之法?
    不是陈玉楼提及,他早就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哪里。”
    陈玉楼摇摇头,“陈某也就开个玩笑。”
    “陈掌柜,要是地鼠年方能行事的话,岂不是还要等上个七八年?”
    杨方皱着眉头,越听越觉得不对。
    从他入庄这半年多来亲眼所见。
    陈掌柜可不是什么能够沉心静气的人物,短短时间,已经连破数座大藏,要是再加上他不曾参与的瓶山和献王墓,那就更多了。
    让陈玉楼等上七八年再动手。
    打死他都不信。
    “杨方兄弟懂我!”
    见他狐疑不信的样子,陈玉楼眉头不由一挑,“七八年确实太长,不过嘛。”
    听他这意思,似乎还有其他可能。
    封思北当即心神一震。
    对他来说,七八年后才能下斗也一样无法接受。
    他已经年近天命。
    而今天下又将大乱。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
    暗暗吞了口气,封思北尽可能压下心乱,认真问道。
    “陈把头,难道有其他的破甲之法?”
    “确实有个法子,暂时不好多言,但还请封兄放心,陈某既然找上门来,就一定是有着绝对的自信。”
    陈玉楼点点头。
    九死惊陵甲,他虽然只在书中见过描述,但无非妖邪之物。
    世间大妖,他又不是没斩过?
    就算躲在石壁中,还有专门穿山穴陵的甲兽、听声相地的白猿,藏在地底也能给它揪出来。
    再不行,更风换水的本事,他也未尝不行。
    骗过一副并无灵智,只靠本能杀人的妖甲,还是轻而易举。
    毕竟,他可是在蛇神面前,行过瞒天过海之术的人。
    还有之前在龙岭,以符箓封住甲兽气息,骗过幽灵冢。
    桩桩件件。
    早已经驾轻就熟。
    感受着他言语神态中的自信,封思北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肚子里。
    “既然如此,那陈把头打算何日下斗?”
    “暂时不急。”
    陈玉楼知道他心急如焚,但这事还真急不得。
    “陈某一行人在外漂泊了数月,这次也是刚好经过青城山下。”
    “等回了陈家庄,一切准备就绪,端午前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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