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沼泽两里之外的空旷处,两百名甲士正在拱卫一个骑着高大骏马的男子,那是瑞国三皇子魏禥的仪仗。
    当今瑞帝志在一统中州,尝言“大业未立,岂顾后事”,一直没有册封太子,因此诸皇子有意为国效力,蓄养门客,结交文武,私下里都被人以“殿下”呼之。
    诸皇子中,魏禥小时候曾多受陆晏宁之母康宁郡主的照料,与陆晏宁关系最近,算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
    陆晏宁详细与魏禥说了搜查结果,又从护卫队伍中出来,就见顾经年正坐在远处发呆。
    “来得正好,三殿下刚才还说想见见你。”陆晏宁道:“他是我表兄弟,你是我妻弟,不必拘束。”
    顾经年道:“请姐夫说我受了惊吓,就不见了。”
    陆晏宁无奈,他知这个妻弟身上有秘密,不喜多见外人,便没再劝。
    “也好,我与三殿下说,万春宫之事为我此前来守卫时察觉的,遂来再打探,你与裴念则是前来找我。”陆晏宁莞尔道:“总之,功劳我替你领了,你可怪我啊?”
    “多谢姐夫。”
    顾经年巴不得与这些事的瓜葛越小越好。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不见有鸟儿,方才低声道:“那具尸体是假的,死的是个替死鬼。我不确定那个白袍男子是不是刘衡,但他肯定还活着。”
    陆晏宁皱了皱眉,却并不惊讶,用宽大的手掌拍着顾经年的肩,叹息了一声。
    “所以,你不想结案吗?”
    “我担忧的是那人很危险。”
    “这是后话,他既活着,我必杀他。”陆晏宁道:“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得结案。”
    顾经年早明白这是何意了,要的就是陆晏宁亲口点明,他便可以顺着这句话出言试探。
    “姐夫难道认为父亲与他是同谋?”
    闻言,陆晏宁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他没有马上否认,就已是表明了某种态度。
    顾经年追问道:“姐夫是有怀疑?”
    “陛下秉先帝之志,为保百姓安居而禁绝异类。故大瑞民间无异类,此番所见之奭人、翡人唯武定侯军中独有,羽人只能来自于当年的越国俘虏,虺蛭、凫徯则出自雍国。若说无岳父做帮手,我确不知刘衡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另外,崔晧与岳父一度同在武定侯麾下,关系不错。”
    “如此,姐夫可曾怀疑过武定侯?”
    陆晏宁摇头道:“武定侯早已退居养病,不问世事,也不曾与雍国作战。西郊之变后亦有御史质疑他,陛下当着百官亲自为他作保。”
    “那便可证明他的清白?”
    “陛下从未错过。”
    顾经年对这个理由并不太接受,却也没再纠结于此。武定侯与顾北溟之间私交匪浅,若说武定侯有参与,那顾北溟的嫌疑只会更重。
    陆晏宁眉头紧皱,脸色十分疲惫,再开口,却是用了轻松的语气,道:“结案吧,你我想要保顾家,现下已是最好的结果。”
    “好。”
    “回去吧,你阿姐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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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去,晨曦透过树阴洒下。
    山间小溪潺潺,忽传来几声鸟鸣。
    躲在石洞中往外偷看的麻师吓了一跳,瞬间缩了回去。
    许久,待鸟鸣声渐渐远去,他才敢再次探出头,只见有一队差役正往这边搜查,越走越近。
    麻师正感担忧,忽听得远处有人嚷了一声。
    “你们几个,过来!”
    那是黄虎的声音,粗鲁中带着两分霸道。
    “那边我早都搜过了,随我再去万春宫走一趟!”
    “是。”
    差役们远去了,麻师松了口气,转回岩洞深处。
    夜明珠的柔和光照下,缨摇的小脸愈显苍白柔弱,看得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坐了一会,少女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
    “醒了?”麻师道,“你的病根已经去了,安心再歇养一阵就会好起来。往后啊,你想放风筝、蹴鞠、泛舟,都可以玩。”
    “先生。”
    缨摇虽只唤了两个字,却饱含感激与亲近。
    麻师听在耳里、甜在心中,顿觉一切辛苦都值得,笑应道:“在呢。”
    “恩公呢?”
    缨摇打量着小小的石室,没见到顾经年,目光便落在了小小的洞口处,不肯移开。
    麻师道:“他回家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嘛。”
    缨摇眼神立即有了焦急与失落之色。
    她躺了好一会,忽以茫然的口吻喃喃了一句。
    “好想见恩公啊,见不到他,心里好难受。”
    麻师愣了愣,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奈道:“别急,等你养好了,我们就去见恩公。”
    “真的?”
    那双失落的眼眸中绽出了惊喜。
    “自然是真的。”麻师心中叫苦,脸上却还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隐隐地,外面再次传来了鸟鸣声。
    麻师起身,搬了张小凳,踩在上面把夜明珠罩上。
    治好了小丫头,他多年的心愿已了,却也有新的烦恼。这次抢了虺心,笼人只怕要不死不休,他造了大孽,往后恐难再保她一辈子。
    接着,想到顾经年临走前吩咐他办的事,他思来想去,还是该回汋京去办妥了,给小丫头结一场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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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汋京。
    夕阳照着檐角处刻着的蛊雕,像是随时要俯冲而下。
    缉事院内,黄虎懒散地倚着廊下的柱子站着,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用一如往常的豪横语调与同僚吹牛。
    “一阵烟喷来,迷得老子昏天黑地,待老子醒来,两手硬生生把笼子拉开,让缉事与老尤先逃,我断后,从山那面滚下去了,后面的事不好与你们说,都是机密……有没受伤?当然也受伤,那谁,苏神医给治好了,那医术,绝了!”
    说话间,黄虎似不经意地,目光几次往廨房的方向瞥。
    裴念都把顾经年带进去一整个下午了,说是记录口供、完善卷宗,但不知怎么要这么久。
    黄虎等得有些心焦了,不见到顾经年并确保其安然无恙,他总觉得不踏实,这种牵挂出自于内心的的本能,他亦无能为力。
    公廨内,裴念与顾经年相对而坐,正听着他说后来的经历。
    以往遇到这种大案,裴念会让她最信得过的掌簿葛庆之来记录卷宗,可这次她连葛庆之都没用,而是亲自执笔。
    她虽一心前程,办案六亲不认,其实并不迂腐,知道有些事不能落在纸上,比如,六头虺是从黄虎身体里养出来便被她改写成出虺的是个巨人。
    顾经年则瞒下了他与黄虎之间的关系,只说两人是合作。
    “我们追到沼泽边,羽人已先到了,并招来了刘衡与其党羽,黄虎敌不过他们,带着我逃了,一直逃回山林里,歇了一夜,你们便来了。”
    裴念道:“如此说来,刘衡剖了虺心?”
    “我不知道。”顾经年道,“我没亲眼看到。”
    “是吗?”
    裴念搁下手中的毛笔,指尖在卷宗上敲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响。
    她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顾经年,忽道:“你何必替黄虎瞒着?”
    “什么?”
    裴念反问道:“黄虎都与我说了,你反而还在装傻?”
    顾经年有些不耐,道:“我不知你是何意。”
    “黄虎承认了,他吃了虺心。”裴念道,“你可与我说实话了?”
    “是吗?”顾经年十分疑惑,自语道:“原来如此……但他哪有机会?你们可将他捉起来审,何必问我。”
    裴念本是试探,见了他这反应,对那个原本笃定的猜想又动摇了起来。
    六头虺的尸体已经捞出来了,已被剖了心,刘衡一死,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还有幕后黑手得了虺心,杀人灭口;要么是顾经年、黄虎私藏了,其中,伤重痊愈的黄虎更可疑些。
    但黄虎武力虽强,并不擅长这种事,要瞒过顾经年却难。
    “嗯?你在诈我?”
    顾经年见裴念的眼神,反应过来,道:“你怀疑我与黄虎私藏了虺心?裴缉事可记得,当初是谁说过要‘互相信任’的?”
    “你的秘密,我在替你守着,你也不该有事瞒着我。”
    “好,知无不言。”
    “对了,麻师呢?”
    “后来再未见到,许是在山谷里烧死了吧。”
    又问了几处细节,始终没看出顾经年有何破绽,裴念卷起卷宗,收进了怀中。
    “我会向镇抚使禀告,想必不用多久此案便能了结。顾经年,你为顾将军洗脱了冤枉。”
    顾经年起身,道:“也多谢裴缉事。”
    裴念问道:“保住了顾家,你似乎并未因此而高兴?”
    “书院先生教导我该荣辱不惊。”顾经年道:“我可以走了?”
    “后会有期。”
    “再不相会才好,你忙你的。”
    顾经年推门出了廨房,当即就见到了黄虎那热切的眼神。
    他只当没看到,很快就移开目光,只见一个俊秀青年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持一卷书看着。
    王清河听得推门声,回过头来,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
    “顾公子,这便走了?”
    “是。”
    “我正好要去顾家。”王清河收了书卷起身,“正是在等顾公子一道同行。”
    “不必了,免得耽误王缉事公干。”
    “何必见外?”王清河道,“我已使人告知贵府,是你力挽狂澜,为父洗冤,于倾覆之间保全亲族,想必他们已准备好为你庆功。”
    顾经年停下脚步,问道:“王缉事这是何意?”
    “不急,登车再谈。”王清河神色亲和,却不给顾经年拒绝的余地,抬手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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