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很快就是期末考试,接着,寒假就轰轰烈烈地来了。
    南方的冬天寒冷又潮湿,整个假期齐羽都没有任何出门的欲望,每天都睡到十点才起床,然后随便扒拉点早饭就又回到房间浑浑噩噩,这样的作息很快就引发了严重的后果。新年后的某一天,在吃掉了一整盒冰箱里生产日期已经模糊了的烧麦之后,齐羽开始了无休止地上吐下泻,最后意识模糊地打了个车去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依旧飘着让她习惯性腿软的消毒水味,齐羽从小身体就很好,家里人也都身体健康,所以很少来医院,唯一熟悉的地方大概就是住院处,而对门诊这几栋大楼的程度就跟外地人差不多,在手机上挂了号但始终找不到相应的科室,虽然有路牌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向上看。
    撑不住发软的双腿,齐羽在路边随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她眼前已经开始浮现出美好的幻想,自己躺在整洁肃穆窗明几净的病房里,白沙窗帘随风飘荡,她穿着松垮的病号服,被医生护士的白大褂和浅蓝制服围着,焦距渐渐拉进,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瓶里纯洁无瑕的鲜……
    然后鲜忽然颤动了一下,接着变成了一张笑脸,吓得齐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现实世界立刻闹哄哄地挤了过来,一个小小的病房里摆着四张病床,中间只用蓝色的帘子隔着,而且很吵,家属们进进出出聊着闲话,床头柜上没有瓶只有药瓶,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蜜饯果核之类的东西。空气里倒是没了消毒水味,但却弥漫着一股盒饭和泡面混合的味道,原本就觉得透不过气的齐羽一个头两个大,无奈手背上还连着一条输液线,无法动弹。
    而刚刚那个噩梦的来源,也就在眼前。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手里捏着一听可乐,坐在床边的一张板凳上,咧着嘴笑。
    齐羽的目光追着他,从恶狠狠地俯视缓缓地上移,变成可怜巴巴的仰视。
    之前她觉得两个月前和冯子秋凌潇潇的相遇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重逢,但是她错了。
    还有什么比正月里在住院病房的再会更糟糕的呢?
    男生脸上欠揍的表情让齐羽很想站起来给他一巴掌,但虚弱的身体仅仅能支撑她勉强坐起来一点,而刚刚那句包含百感的“好久不见”也压根没有传出去就被病房里嘈杂的声音淹没。最后还是顾渊帮她把病床摇了起来,然后走过来笑嘻嘻地说:
    “怎么会有人食物中毒跑到精神科去啊,是神志不清觉得需要看看脑子吗?”
    那么久没见,第一句话竟然这么欠。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又不是什么玛丽苏小说。
    齐羽撇了撇嘴,对他竖了个中指。
    “你怎么会在医院?”
    “我来检查一下膝盖的旧伤,回家了太潮太冷,又开始痛了。”顾渊说,“医生问我要不要动手术把里面的一小块碎骨片取出来,我想想还是算了,米粒大的东西,犯不上。”
    不知道怎么,齐羽感觉他有点紧张。
    “要动手术?严重吗?”
    “不严重。”顾渊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急性肠胃炎,也是我送你来的医院吧?”
    “能不能不找话题,没话说就一边凉快去。”
    “你也就敢跟我这么说话了,”顾渊叹了口气,“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被我碰上了,某人可能就要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憋死了,咦……世界上最恶心的死法了吧。而且洗胃住院床位药品挂水,这些东西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毫无准备地被呛了一句,齐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躺在那儿无助地看着他。
    “你回来待多久啊。”顾渊轻叹了一口气,问她,“下周走?”
    “嗯,下周。”齐羽盯着他点了点头,“不过要周末才走。”
    “周末啊。”顾渊咧嘴笑起来,“那也就是还有时间咯,一起回学校看看吗?”
    “回学校?高三的学生已经开学了吧,你去干嘛,觊觎人家青春正好的女高中生吗?”
    “邪恶的人看什么都是邪恶的。”顾渊指了指她的眼睛,“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喂,你那是对病人说话的态度吗?之后再说。”
    “之后再说?”顾渊站起来,把椅子拉近了重新坐下,“我还不知道你?这三年来你明信片电话短信是一概不回,谁都见不着你,比美国总统架子都大。今天在这儿你必须给个准话,去还是不去。”
    齐羽的视线和男生撞到一起,额前的短发搭下来,黑色外套里露出深蓝色的v领毛衣,棕褐色的瞳仁澄澈见底,和几年前一模一样,时间对他真是宽容。“好,去,什么时候?”
    “考虑到您老的身体状况,今天是周四,嗯……周一吧。我和陈歌说一声。”顾渊在手机上点开了某个名字输入了一段信息,对面应该是陈歌吧,“今天你不用住在医院里,医生说等你醒了,挂完水感觉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出院手续明天来补就行。”
    “嗯。”过了好几秒才得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从鼻腔里悄悄发出来,不轻不重地落在顾渊心上,原本还想要说的许多就这样被堵住。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那杵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男生先开了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周一早上十点,校门口见。”
    齐羽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她忽然就想到了柳卿思。
    周一上午九点多齐羽才醒过来,为了准时赴约,来不及吃早餐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天气预报说西伯利亚的最后一股寒流于今天凌晨抵达,空气中经过连续几个晴天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热分子迅速被寒流卷走,铅灰色的苍穹下是茫茫的雪。无数六角朵从天空中速速落下,将世界原本的彩色覆盖,静悄悄转换成发亮的白。
    的士司机的车技让人汗颜,车身晃动地让齐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车载广播里的内容也听不清楚,只能牢牢地抓着车门上的扶手,女生清秀的脸褶皱成乱糟糟的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仿佛是自己打开的,齐羽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迎面传来顾渊的声音。
    “呵,又是你啊大叔。”
    齐羽抬头看到两手插在口袋里的男生对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咧嘴一笑,然后扶了快要摔倒的自己一把。另一只手里提着个乳白色的袋子,一股热腾腾的奶香味钻进心里。
    “……又没吃早饭吧?”顾渊瘪着嘴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拿着吃吧,以前紫枫姐很喜欢这个,估计你们俩口味也差不多。”
    奶黄糯米团子,但是并没有记忆中那么好吃。
    虽然过了三年,校园里还是没什么变化,值日生和校工把马路、走廊和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碑廊前锦鲤池里的锦鲤还在,教学楼下公告栏里的海报换了年份换了设计换了色彩,但还是贴在固有的位置上。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祈愿树下的木桌子没有了,学生们没法再写下自己的愿望挂上去。但树上的那些红绳木牌都还在,祈求平安的,祝愿考试高分的,说着天长地久的……各种各样的愿望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每一个都蕴含着不同的故事和梦想。
    它们就像是人们对未来无限憧憬与不安的具象化,既温暖又沉重。每一颗愿望都是一次心灵的投射,挂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实现的那一天。
    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真的实现了。
    “已经两年了,听陈歌说,名义上是为了减少负担,保护古树,才去掉了祈愿木桌,实际上只是为了更好管理,让学生更注重于眼前的试卷。”
    顾渊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齐羽觉得那更像是一种习惯而非是心情的表达。以前他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很真诚的感觉,但现在却让齐羽觉得很虚假。那感觉就像是顾渊带着一副缝着笑脸的面具,面具之下的表情谁也看不到。
    “那个时候,也下了很大的雪吧。”
    两人沿着林荫道往图书馆的方向走,这条路以前两个人一起也独自走过很多次。
    “高三吗?”
    舌尖微卷,气流从下往上,在空中化成一团轻飘的雾。
    那场雪连续下了一周,每天中午会稍微晴朗一阵,到了晚上又幽幽地接着落下来。这个江边小城甚至做不到每年下雪,而持续这么长时间的,天气预报说上一次还是零八年。
    “是啊,那时候说十年一遇,结果今年又是这样大雪。”
    视线里,整个南华高中都被白色包裹,树木也好,草坪也好,青砖黛瓦马头墙也好。只有古钟楼的指针一点一点向前流转。一切都可以保持原状,唯有时间永远不会停下。
    经过文学社,下意识地往里看。玻璃窗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白白的雾模糊了视线。女生的视线里一片含混到失焦的颜色,像常常半夜会有的幽蓝色梦境,深蓝色的窗帘遮挡了全部的阳光,留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啦,走吧,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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