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意璇有些喘不过气,努力想要放松一下,状似无意地说着:“你还落下了,离婚第一年,你和当红歌手传出了绯闻,你宿醉酒吧,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当时媒体可是写的有鼻子有眼。离婚第二年,到处在传你要和宋文溪结婚,说她是新的谈太太。”
    说完,她停下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其实也不算是生气,也不是责怪,只是执拗于真相与公平。
    她只是想知道,她在拼命想他的时候呀,他是不是早就将她忘却。
    谈裕被她的发问打乱了节奏,愣了一下,转而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看来,她也不是全然想她说的那样将他抛诸脑后。
    “如果我说都只是逢场作戏,为了骗过谈敬骁,你信吗?”
    “你既解释了,我就信。”
    为什么不信呢?
    管他是不是真相,至少这样的说辞,她会舒服一些。
    “离婚的第三年,也就是今年,我还是在忙,忙明荣,忙丽兹,忙很多很多事,好像和往常都一样。但发生了一件好事,和过去两年不一样。”
    罗意璇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不太明白。
    “这件好事就是,你回来了。”
    谈裕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努力克制,所以口气听起来平静得没有半丝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里是如何的潮涌。
    她回来,于他来说,是好事吗?
    罗意璇仰头,同样看着他,隐隐皱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既然于他是好事,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将她狠心推开呢。
    春日柔软的风穿梭在她们之间,吹动起了她的长发和裙角,也吹动了他的心。
    一如当年,如今算下来,八年,两年又两年,已经是十四年过去了。·
    还没从他这句话里回味过来,他又忽然换了一个开头。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不太明白她在执着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她年少轻狂无知的时候,放肆地羞辱过他?
    “记得,中秋家宴,在丽兹。”
    “不是,比那更早。”
    谈裕摇摇头。
    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愿意在这一刻,与她分享。
    “是在这所学校,在这栋北教学楼,在三楼的水房。”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晚樱花开得特别好,特别漂亮。”
    但,没有她漂亮,没有她明媚。
    扎着马尾辫的少女,目光清澈,那也是往后许多年里,唯一一次,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记得是那么清楚,精确楼层,精确到具体位置。
    罗意璇倒是糊涂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妈妈去世之后,我跟着谈正清来到京城,在这所学校做插班生。没有朋友,没有熟识的同学老师,因为我的身份,他们议论我,羞辱我,那天,是我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下楼去冲洗,然后便遇见了你。”
    “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买草莓熊创口贴嘛,因为那天,你递给我用来贴手上流血的创口的,一模一样的粉色创口贴,我就一直买,一直买,也用不掉,就看着。”
    罗意璇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他说的那些,却无果。
    她实在是不记得半点。
    见神思茫然,谈裕就知道,她一定不记得了。
    这些年,他绝口不提,也是不想戳破他们之间的默契,暴露自己处心积虑,步步谋取她的龌龊事实。
    “那是我来京城的第二年,顺园那么大,我没有自己的院子,也没人真的关心我,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你是除了姐姐之外,第一个关心我的人。”谈裕说得有些落寞无奈。
    有关于那些艰难的日子,他如今再面对,还是不太坦然。
    “对你来说,只是随手递了个创口贴,关心一下受伤的同学,但我记了很多很多年,记到偏执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楚。所以,当年出国择校的时候,我听说你选了英国,我也填了英国。”
    “可是......可是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啊......”罗意璇有些震惊,原来谈裕竟然是为了和她离得近,才选择英国的。
    “是啊,不认识。而且那时候你是谈敬斌的未婚妻,我连打听你的消息,都是小心翼翼。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我只能像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虫一样,总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看到你有许多朋友,看到你幸福得像是公主,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而我们永远都不能再说一句话。”谈裕无奈地笑了笑,只是突然鼻子很酸,“再见面,就是在丽兹了,你说我是私生子,是不该被带到家宴上的人。”
    当年的她还是被宠坏了的,没有吃过半点苦头大小姐,习惯性睥睨众生。
    “不是......不是这样的,当年......我也不知道你妈妈的事,我随便说的。”罗意璇顿觉羞愧。
    谈裕摇头,沉默片刻。
    “不,是那一晚让我知道,如果还想要和你有交集,就不能只是个可有可无,没有半点作用的私生子,只有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只有我足够的能力,权利,才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希望,靠近你。”
    风更大了一些,吹落了一树盛开的晚樱花瓣,有几片调皮地掉落在她的发间。
    阳光很好,穿透过樱花林的缝隙,融融落在她们肩头。
    一切,和十二年前一样。
    可那时的少年少女长大了,有了各自的身份,事业。
    最重要的是,原本的空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疼痛填满,留下痕迹和创伤,似乎再难回到过去。
    “但我还是想试试,想试试如果我是风光无量的谈家掌权人,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会不会也高看我一眼,会不会也对我另眼相待,会不会愿意......愿意和我在一起。”谈裕说得有些激动,情绪难免有起伏。
    这些年,风风雨雨,起起伏伏。
    他在这条路上,从开始单纯地想要博得她的关注,到越发变得不得已,不能全身而退。猛然回时才发觉,自己是什么都有了,却失去了最开始拼搏的意义。
    那些年,他从底层爬上来,是多么的艰难。
    骄傲的十八岁少年,受尽冷眼嘲讽,被后妈薄待,被生父无视,被兄弟算计,所以他才会那么介意,介意她提起这些,提起他私生子的身份。
    而在她们结婚之初,在罗意璇还不清楚这些的时候,她也曾反复在他的痛处上插过刀子。
    “所以......你是说,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吗?你申请去英国是为了多看了两眼?帮罗家东山在起,也是你计划得到我的一环?”罗意璇实在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怔楞地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不止,牛津和爱大并不在一个城市,但我几乎每周都会去看你,看着你参加各种活动,舞会,看着你和丛一喝酒,去各种餐厅。大到你的学业有什么进展,小到你换了什么车,最和谈敬斌见了几次,我都知道......当年谈敬斌被谈正清赶出去,我以为你会放弃他,至少你家里人不会同意你们再在一起,没想到你没有,所以我没办法,我只能制造机会,让他机会攀附上韩家。我想尽所有办法,就是为了不让你和别人结婚。”
    “你......”罗意璇接连退了两步,完全接受过来这个事实。
    “我很可怕,很不堪,很小人,是吗?”谈裕接过话茬,既然说了,就说个彻彻底底,“是,我承认我不择手段,我承认我费尽心机,所以我们在一起,我也不敢告诉你这些,怕你觉得我是个处心积虑,只敢阴暗爬行的龌龊家伙。你来求我的时候,我又高兴又生气,高兴于你终于可以看见我了,终于可以和我靠近了,生气于其实你只是把我当做工具,你是不不得已的低头,其实心里还是看不起,讨厌我,恨我。但没关系,只要你属于我,我不在乎。”
    “可我不是一件物品,我是个人。”罗意璇颤抖着回应。
    “是啊,你是个人,所以后来我发现,我太贪心了,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让你也在乎我,想让你用看谈敬斌那种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想你爱我,想你真的在意我。”
    说到最后,谈裕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明明那么努力,明明走了这么多年,只为她,却愣是没有走到终点,不知何时走错了方向。
    他忽然很无力,也不知道自己讲这些到底意义何在。
    从前强烈的自尊心下,他没告诉过她,也怕在她还没爱上他前,就把她吓跑。
    如今再有机会说出口,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知晓那些心意。
    “不是玩玩而已,当年谈敬骁对你下手,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保护不好你,我也不能带你离开谈家,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从来没那么怕过,连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有。抱着你爬出那条巷子的时候,看着你上救护车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把所有能想的都想了,但我还是不能代替你承受这些,你还是因为我受到了伤害,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这样做。”
    “但我后来才发现,我后悔了,没有你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谈裕的话音开始颤抖,情绪逐渐变得不受控制。
    眼前的女人眉眼如初,漂亮得不可方物,满脸震惊地看向他,眸光抖动。
    “我想,从开始我就错了,不应该奢求那么多,你不会爱我,也不会在意我,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呢?”
    罗意璇的一句话,猛然打断了他。
    空气突然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晚樱盛放,花开花落没有半点声音,徒留两人的心跳各自彷徨。
    她仰着头,固执地看向他。
    这句爱,拖延了这么多久,跨域了好几个春秋,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如果不在意你,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学你喜欢吃的菜,如果不在意你,我为什么刚刚出院就要回到老宅见你,如果不在意你,我这两年又怎么会痛苦到一度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
    永远是,她先比他失控。
    原来,他动心得这么早。
    他三十年的人生里,她占据了几乎一半。
    这是她从来不曾预料到的。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聪明!你很无私!你很伟大!”
    眼泪砸了下来,她明明不想哭的,但不知为何被他这样说完,竟引得她落下泪来。
    “谈裕,我不是傻子,即便当时我看不出,往后那么久,我也会想。可你不告诉我,你只会推开我,让我一个人纠结,自我怀疑!你既然那么伟大,那就慈悲到底啊,为什么现在又要来说这些,为什么要在我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反复出现在我面前!”
    话音掉落在地上,她终于有机会将心底里那些疑问吼出口。
    只可惜,吼完,再也没有其他了。
    她曾经看过一句话。
    “真想是永远扎在人心头的一根刺。”
    而她们已经在彼此的心里,扎了太多的刺了。
    即便拔下来,创口还在。
    就算结疤,也再难恢复如初。
    她很难过,一边克制,一边不时掉下眼泪。
    大概,是因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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