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九月二十一这日, 今日是朴月璇尾祭,姜静行决定次日再回京。
    一是夜间山路难行,她怕出什么意外, 二是此时的上京城正值风急雨晦, 她不欲蹚趟浑水湿了鞋袜。
    从当年太后宫宴陷害章皇后算起,武德帝接二连三地打压外戚,又设法削弱相权,想要收拢君权的心思已然放到了明面上, 那她作为心腹臣子, 自当识趣些才好。
    况且山中岁月漫长, 景色颇佳, 姜静行也乐的自在。
    而就在她不在京中的这几日, 上京城确是发生了不少事。
    头一件便是武德帝以病推脱早朝, 一应政务只需各府衙呈报至中书省。
    其次便是端王谋逆案要如何收尾了。
    都道雪中送炭难, 锦上添花易, 却不知落井下石更为容易。
    端王府和长恩侯府一倒,各式弹劾端王和李家不法的折子便堆到了御案上,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 圈禁旨意一传出宫,不少朝臣都认为以端王勾结异族,意图谋反之罪,只落得个圈禁实在是太轻了,有几个胆子颇大的年轻御史更是上奏武德帝应按律赐死端王。
    武德帝自然留中不发。
    后来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民间, 一夜之间便传的沸沸扬扬, 上京城一众学子静坐宫门前, 联名上书武德帝赐死端王,要皇家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也偏偏在这时候, 许久未踏出宫门的端王生母德妃娘娘,居然时隔二十多年回了娘家省亲。
    一时之间民间朝堂非议不断,直至李相府一封启骸骨的折子递上去,朝臣们才恍然大悟。
    没过多久,宫里便传了旨意出来,将端王由圈禁改为流放,也算给了宫门口静坐的士子们一个交代,随后羽林卫便将这群人轰走了。
    折子递上去后,李伯同便遣散了家中所有仆人,只余一老管家侍候左右。
    次日清早,羽林卫带着武德帝应允的旨意到了李相府,在一干子孙门生的挽留声中,李伯同长捋须慢笑,勉励诸人几句后,便登上了回老家的马车。
    不少老臣得知此事后感慨不已。
    悠悠青史千载,不知多少留了多少王侯将相的名号,可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人?人啊,能在临老急流勇退,也需莫大的勇气。
    一生清骨的老丞相,算是用自己手中的权柄留了外孙和宫里的女儿一条命。
    可端王尚有外祖父相救,李家便没有这般的好命。
    刑部判决出来后,武德帝丝毫未顾及已逝太后的颜面,只道了句依法裁判,便再未过问。
    最后依判决,李家成年男子全部枭首示众,未及十五岁男丁流放雁门关,女眷皆没入教坊司为奴,只族中出嫁女未受到牵连,可李家出嫁女,如今只剩下魏国公府的大夫人,而魏国公府将来如何,却依旧悬而未决。
    与此同时,冷宫失火也显露在人前,人们虽有些意外韩妃在此时身亡,却也没有多想,相较之下,反而是安王接连留宿宫中的事更引人瞩目。
    武德帝不是慈爱子嗣的君王,如此关心一个儿子,在一些不知真相的人看来,便是安王颇得圣心了。
    如今最为势大的端王府倒了,朝中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三位,太子之位犹在空置,新一轮的站位眼看着又要开始了。
    朝臣们闻风而动,而就在姜静行回府的这一日,上京城西城大雁塔突有一名女子自焚而亡。
    正值金秋九月,登塔远望的文人雅客不知凡几,火势突然窜起来,以那女子为中心,迅速向周围蔓延开来,离得最近的几人来不及逃离,不慎被卷进火里,一时大雁塔里咒骂求救声不断,可火烧在塔顶,想救人都无从下手!
    彼时塔下围满了面露恐惧的百姓,熊熊烈火中惨叫连连,女子尖利的狂笑声响彻云霄,“家国不存,何以为生!”
    “狗皇帝,你杀我教主,不得好死!荆州大水便是天罚!只要这世间还有贪官污吏在,我寒衣教便生生世世存在!”
    说着砰的一声,一道人影跳了下来,吓得人群四散逃离。
    此事一出,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询问这女子是谁的,也有念道着天罚的,还有好奇何为寒衣教的。
    年纪轻的不明所以,倒是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吃了一惊。
    道边茶水铺子里,一群歇脚的青年脚夫听旁边一老人念念有词,便喊了一声:“老翁,这寒衣教是什么,你既知道,便说出来听听,也让我们乐呵乐呵。”
    老人长叹一声,指着他们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那寒衣教是让你们逗乐的吗!要真想知道,自个儿回家上坟去,好问问你们祖宗爹娘!”
    随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铺子里一群被唬住的小年轻。
    此事还不算完。
    案子一出,京兆府的官差便立刻赶来了大雁塔,为首者驱散了周围的百姓,拨开那女子尸首一看,顿时头冒冷汗。
    虽已看不清面容,可看残存的衣着首饰,这女子分明是宫里的宫女!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时,又有一队皂靴黑衣人走了进来,不顾周围官差的呵斥,径直走到了女尸跟前。
    “你们是什么人!”匆匆赶来的京兆府尹高声喝道。
    正在观察女尸的黑衣人站起身来,这时周围人才看清来人是何面貌,那黑色披风下罩着的居然是个面容阴柔的男子,貌若好女,肤色如雪,不似寻常汉子粗狂,倒像是宫里的……太监!
    看清来人后,京兆府尹脸色当即沉了,然而不等他张口,一块令牌便递到了他眼前。
    果不其然,绣衣卫三字赫然刻在那令牌上。
    看着眼前的太监,五大三粗的京兆府尹冷笑一声:“本官乃大雍三品正官,可从未听说过大理寺和刑部还有个什么绣衣卫,你们若想插手这案子,便拿陛下的圣旨来!不然京兆府的大牢,可少不得要让你们走一遭了。”
    小鹿子低眉冷声道:“若我真拿了陛下的圣旨来,怕是大人也要去天牢走一遭了!”
    “你!”京兆府尹气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羽林卫打断了。
    那羽林卫马都没下,只高举令牌喊他道:“陛下口谕,传京兆府尹刘言入宫。”
    这旨意来的恰到好处,京兆府的人面面相觑。
    刘言脸色难看至极,却也只得先跪下接旨,待起身后,他冷哼一声,憋着一口气甩袖走了。
    次日一早,姜静行刚迈进太极殿,便听殿中朝臣议论纷纷,尤其是督察院那群言官,几张嘴聚在一起说话,比长安街的早市都热闹。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不约而同地沉着一张脸,见姜静行进来了,也只拱了拱手问好。
    姜静行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简单回礼后便站到霍辛身前。
    霍辛忧心忡忡,压低声音道:“兄弟啊,陛下这是想干什么啊,这李伯同刚走,几个尚书个个都盯着丞相的位置不放,就盼着自个能坐上去呢,可陛下倒好,罢了三天的朝,紧接着又弄出来个绣衣卫,说是为了清查寒衣教暂设,可你看看,这殿里头谁信呢?”
    起码他是不信,不过就是内卫换了个名字罢了。
    姜静行没说话,她早就知道武德帝要设立内卫的事,实在很难有多惊讶。
    她顺着霍辛的话看了一圈殿中朝臣,果然个个脸色凝重,毕竟没哪个臣子愿意每天吃了几道菜,晚上睡了哪个小妾都有人报上去。
    天子耳目多了,做臣子的便难了。
    不过造成眼前局面的,除了横空出世的绣衣卫,怕也有着另一层缘由。
    今日是武德帝罢朝以来头回小朝会,短短几日,朝中却没了许多熟面孔,先是荆州盐税死了一波人,后端王谋逆又死了一波人,如今能站在太极殿的,不是背靠大山,便是不涉党争的清流砥柱,再不济也是如姜静行这般的保皇党。
    大雍多沿用前朝官职,虽偶有变动,却依旧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机关。
    其中六部不必多说,六部本隶属尚书省,可尚书省左右仆射的官位空置多年,相应权利早被六部尚书分薄,三省中的尚书省不过名存实亡。
    至于中书和门下二省,早在武德帝重用翰林院,将草拟政令之权交付时,门下省便并入了中书省,时间一久,大臣们也习惯了合称二省为中书门下,在实权上,除去形同虚设的中书令,侍中等虚称,平时都是由左右丞相主持中书政务,如今李伯同告老还乡,右相的位置空置,左相不过是个虚职,且但着这虚职的还是刚被抄了家的魏国公,也就怪不得人心浮动了。
    姜静行猜到了武德帝意图废除相位,却没有和任何人说的打算。
    霍辛看着她淡定的神情,胸腔里猛地跳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他这兄弟早就什么都知道呢。
    他顿时意识到问题不简单,将嗓音又压低了几分道:“兄弟,我可不如你得帝心。”
    姜静行闻言失笑,冲着殿门方向抬了抬下颌,“陛下心思如何,不是明摆着吗。”
    霍辛觉得她这话大有深意,于是扭头朝殿门口看去。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躬身进来,朝臣认出他是武德帝跟前伺候的宫人,便有人上前询问陛下何时过来,朝会何时开始。谁知小太监浮尘一摆,谁也不理,谁也不应,微微抬头,对着满殿大臣道:“传陛下口谕,陛下龙体不适,今日早朝便免了,大人们且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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