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柜走后, 天黑净了,看得见那黑天上一层一层的密云,明天要不是下雨就是个阴天。西屏有种急迫的心情, 越到这大仇即报的关头,似乎也终于到了该与时修各归其道的时候。
    因此她总想在分别前,待他再好一点, 权当做纪念, 好令他将来想起她来,不至于觉得她太坏。
    而此刻待他最好的方式, 就是替他洗清冤屈。所以这夜她卧在床上半日也不能睡, 脑中转来转去还想着曹善朗在汪鸣的死中到底是何作用。
    按傍晚南台所说, 凶手原是想栽赃时修,可随着她发现了些线索, 凶手怕事情迟早会败露,便又将汪鸣的包袱藏去鲍六屋内。假设凶手就是曹善朗的话, 那她这两日在他眼皮底下发现的某个蹊跷之处或许引起了他的惶恐, 换言之, 那点蹊跷就是破案的关窍。
    她把手垫在脸下, 盯着床前一片月光从见到曹善朗的那一刻开始回想,鼻子里仿佛嗅到月光的味道,是一股清冷的霜雪味, 叫她想起这两日在锦玉关那栈房门口闻到的那浓烈而艳俗的花香。
    对了,还是香!她翻身坐起来, 想到白日对鲍六的设想,鲍六不会武艺, 原不是汪鸣的对手,却可以用迷香, 这想法不是照样也可以套去曹善朗身上?!
    次日天不亮,她便迫不及待跑去监房内告诉时修,“我想起来,前晚我在栈房里查看那香炉时,曹善朗的神情似乎就有些警惕,等昨日我再去看时,那香炉里的香灰就被调换过了!可惜先前那香我不曾留意到有些什么古怪,都怪栈房外的花香太浓!”
    天窗上雾蒙蒙的,分不清是天没亮彻还是天阴,她来得急,脸上带着点疾步的潮红,还有点气喘不定。时修听见那仓促的呼吸便觉揪心,忙摁她在床上坐,吩咐狱头点了灯。
    他坐在灯上打哈欠,“你别是昨晚上一夜没睡,就在琢磨这个吧?”
    西屏的心思也怪,要他记她的好,却又不想他记得太劳,所以没承认,轻描淡写道:“谁说的?我是早上睡醒才忽然想起来的。”
    时修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看穿了她,但故意不说起,“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间栈房外好像种了许多丁香和桂花。”
    “对。”西屏立刻又凝重起面色,“我此刻想来,觉得那不像曹善朗的品味。”
    “那他就是故意在那门前种那些花,为了掩盖那香的气味。”
    她连连点头,“所以我这么灵的鼻子,那晚也没闻出那香的味道。”稍刻仍是一脸困惑,“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即便曹善朗使用了迷香,能杀得了汪鸣,可他到底是如何在那片刻工夫溜出房去的?”
    此刻那狱头端了洗漱的水进来,时修且顾不上去想,忙着吩咐那狱头,“早饭不吃干饭了,要稀粥。”
    那狱头答应着出去了,西屏嗔他一眼,“什么嘛,这时候你还只顾着吃,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他将搽完脸的面巾随手丢在盆里,含着牙刷走到床上来坐,歪着肩撞她一下,说话囫囵不清,“我是怕饿着你,你昨日就饿着肚子,回去晚了,想必也没吃。今日天不亮又为我的事跑来,我总不能没良心,只顾自己。”
    西屏恼道:“你查别人的案子就废寝忘食,怎么自己的案子如此不上心?叫人干替你着急!”
    “你也不要急,我在这里好吃好喝的,没什么不好。”他笑着走去漱了口,转头一看她脸色不好,忙堆上笑来,“我也发现了一个紧要线索。”
    西屏适才瞥他一眼,“什么?”
    他复走来坐下,将昨日她给的那张名单并那张纸屑拿出来,“你仔细瞧瞧,这两张纸有什么蹊跷。”
    西屏将信将疑地左右手接来细看,渐渐发现这两张纸竟是一样,她看他一眼,扬扬手里的名单,“这张纸是我在曹善朗房中借的。”
    时修笑着点头,“我猜也是,这种纸是宣德贡,寻常人可用不起。”
    西屏默了会,又灰心道:“就算知道这个有什么用,我们都想得到汪鸣的死和曹善朗脱不了干系,你总不能单凭这两张纸是一样的就给他定罪吧?”
    “你说得对,可这纸屑本身就是个谜团,既然找到了它,就得解开这个谜团。”
    西屏松懈双肩沉思了会,想不出答案,不免有些歪声丧气,“还说这个疑团呢,那香的谜团我们也没解开。”
    时修却笑了下,“我记得在江都查许玲珑的案子,那时候你就说过,姜家有香料铺子,也配一些奇香。曹善朗和姜家原本就有瓜葛,会不会那香就是在姜家的香料铺里配的?”
    话音刚落,西屏便着急往香料铺子里去,凭他如何留她吃早饭也留不住。
    可巧她前脚走,后脚臧志和又来,时修只得指着那碗稀饭叫臧志和吃。臧志和哪有空闲吃早饭,将手朝外一指,道:“我不吃了,我想再到锦玉关去瞧瞧,特地来问大人有什么要嘱咐的没有。”
    时修不以为意,非一把拽他坐下,“锦玉关该查的都查过了,还去查什么?先陪我一起吃了早饭再说。”
    “万一还有什么遗漏的要紧线索呢?总好过在衙门里坐以待毙。”
    “你先吃饭!吃过饭将文库的方文吏叫到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他。”
    臧志和这才带着疑惑落坐,“大人还是怀疑那个迟骋?现在的疑点不都在曹善朗身上么?”
    时修却端着碗一笑,“曹善朗是曹善朗,迟骋是迟骋,就算汪鸣不是迟骋杀的,也必定和这案子有牵连,我看眼下他的事倒比查我的案子要紧些。”
    臧志和虽不明道理,却只得依从,这厢吃罢饭,便去叫了方文吏来。这方文吏五十来岁的年纪,迄今在衙内当差的日子比周大人还长,因他只是区区管文库的书吏,一向不受周大人器重,人又实诚,想来许多话倒方便问他。
    此人毕竟上了年纪,有些眼力,看得出时修此刻虽是受困囹圄,将来必能官复原职,因而一样拿他当大人看待,进门便郑重作揖,“不知大人叫卑职来是有何吩咐?”
    时修敬他年纪大,特地叫狱卒搬了凳子来请他坐,“十几年前有个迟骋迟班头在衙门当差,听说您老认得他?”
    “认得,认得。”方文吏眯着眼回忆起来,“自从汪班头死后,衙内恐怕就只我与周大人认得这个迟骋了,他是十几年前的老人了,本来前途无量,唉,偏偏为个女人迷了性情,知法犯法,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亏得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否则真是要拖累家人了。”
    时修闲散地坐回桌旁,“他没有家人?”
    方文吏叹了声,“他自幼就没了娘,到衙门当差没两年爹也病死了,所以无人替他主张婚事,二十出头还没娶亲。要是早早娶上一房媳妇,我看也不会受那女犯人的引诱,走上了歧途。”
    时修一手放在桌上捻着,翘起腿来,“依您老看,此人当差当得如何?”
    “他——”方文吏捻着胡须轻轻笑道:“在我看来嘛,迟骋此人尽职尽责,也许是因他无牵无挂,凡遇到危险的事他都冲在头里,每到节下,也都是他头一个留在衙门值守。他这个人还难得大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又没有什么花钱的嗜好,所以发了俸禄,人家问他借钱他都肯借。我记得有一年汪鸣家中兄弟病了,还是迟骋借给他钱医治,人没治好,病死了,也是迟骋出钱买的棺椁。不过他这人也太实诚,不会说好听的奉承人,也不大变通,所以——”
    “所以周大人不大喜欢他,是么?”
    方文吏笑着点头。
    臧志和听了这番话,倒钦佩起迟骋来,不由得替他抱不平,“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自然吃亏,在衙门当差就是如此,那会做事的就是比不上会拍马屁的!”
    时修在对过看他一眼,他又笑着添补,“自然了,我们大人不是那样瞎眼的上司。”
    方文吏又跟着点头,“其实汪鸣那人也不擅溜须拍马,和他师傅性子有点像,只是他家里人口多,艰难呐。”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嘛。”时修含笑点头,“那个女犯人的事呢?我听说关于她的卷宗都焚毁了,您老还记不记得她的案子?”
    方文吏睃着他二人,心下忖度,这小姚大人与周大人不和,为官又清廉正直,想来将此事透漏给他也不要紧。踟蹰片刻,便道:“说起那妇人,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泰兴县当年码头边上的一桩杀人纵火案?”
    “什么杀人纵火案?”时修才刚问完,记忆一闪,想起好像先前在江都的时候曾听南台说过一桩泰兴县的旧案,“是不是有个小贼摸到一艘船上去,原本是为盗窃,可最后却杀了人,还放火烧了船?”
    方文吏点点头,顷刻又摇头,“那桩旧案的卷宗也到期焚毁了,不过我记得,那案子里死了四个人,一个是那艘船的雇主,是位小姐,那贼就是先用匕首杀了这位小姐,再往船上倒了酒放火。当时是夜里,船上的人都睡了,船夫和他一双年幼的儿女被活活烧死,只有船夫老婆跳进江里逃出了命。”
    臧志和忙问:“难道那女犯人就是这船夫老婆?不对呀,她分明是受害人,怎么后头却成了犯人?”
    “你听我慢慢说来,那艘被烧焦的船是次日早起到江上打鱼的人看见的,那人当时就往衙门报了案,迟骋很快就带人去岸上查访,连查了三日,我听说眼看有了点眉目了,衙门突然跑来一个人投案,说那案子是他做下的。”
    时修挑着眼道:“想必就是那个小贼了?”
    “正是,此人叫沈小七,年纪不到二十,家住城西郊码头一带,家中有六口人,他尚未成亲,素日也没什么正经事干,常在码头上小偷小摸,是个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据他自己说,案发前几日,他在码头上踩点,看见那艘船泊在离码头有些远的岸边,泊了好些日子,船上除了船夫一家,就只一位小姐,看那小姐的穿着打扮好像有些钱财,所以他就起了邪念,那晚趁着夜深人静,摸到那船上去,本想偷些银两就罢了,谁知惊醒了那位小姐,他慌乱之下就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杀了那小姐,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放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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