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在书房歇了一夜, 次日寅时便起了,坐在书案前看书,等槛窗那里透过一丝丝微亮的光, 他叫醒靠着书架的书童, “去看看父亲回来了没有。”
    书童揉了揉眼睛, 听到这话,忙起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五郎, 四爷昨夜没回来, 也没捎个信, 可要去正院说一声?”
    五郎想了想,“不着急, 你先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说着从书案旁边拿出早就写好的两封信, 一封是给书院的,一封是给陈书的,他特意交代,“你先给陈书送去, 等他吩咐。”
    书童点头,再次跑了出去。
    五郎在书案前又坐了一会儿, 他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了大半年, 虽然平时不怎么回家, 但父亲对他的教导没有放松,关于朝堂上的动静会跟他说一些, 再点拨一番。
    上次回来, 他记得父亲案上有两份奏折, 一份是关于去年的国库收支, 一份是有人提起当年废太子的案子有内情。徐逸说陛下已经很久没有亲理朝政了,这两份奏折被太傅压了下来。
    当时他还在心里想, 陛下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再这么下去,大颂朝非得出事不可。
    父亲倒是没有生气,只让徐逸先盯着国库那边,说去年的收支对不上,不是户部撒了谎,就是工部出了问题。
    五郎想起去年父亲南下,帮助三皇子解决广陵盐税贪污一案,听说那件贪污案涉及一座金矿,那些钱又去哪儿了?
    他脑子很乱,母亲又说,父亲跟她提起陛下病重一事,虽然宽慰母亲不会出事,但那是说给母亲听的,她刚生完妹妹,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不好让她操心什么。
    五郎吐出一口气,重新拿起书看,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定结论太早,说不定父亲今日上午就回来了。
    待天色稍微亮了一些后,他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去一趟正院,还未起身,书童就撞开了门,直接闯了进来,“不好了,五郎,城门口那里进来了好多穿铁甲的士兵。”
    五郎急的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书童慌张摇头,“我刚才去给陈小郎君送信,刚出来,就听到说朱雀门那里来了好多兵,将城门给堵住了,不给进出,还有人说陛下已经驾崩了。”
    五郎听了脸色一白,两手紧紧握成拳头,“此事莫要让母亲知道,我去一趟正院,你现在立马去通知各个门房,务必紧闭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是。”
    这事虽然没跟孟椒说,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异样,陈霜几个以及奶娘脸上的神情明显不对,早上的膳食也少了一半。
    这几天,孟椒的膳食都是五菜一汤,虽然她吃得不多,但已经是精简过的,今早却只有一荤两素,以及一碗米粥。
    孟椒问陈霜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霜笑笑,“娘子多心了,能有什么事发生?”
    孟椒就不说什么了,用完膳后对她道:“你去将五郎找来。”
    陈霜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娘子。”
    孟椒平静看向她,陈霜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瞒不住娘子,是五郎不让我们说的。”
    “那你让他过来跟我说。”
    陈霜想了想还是道:“五郎现在应该不方便过来,我听说早上五郎叫人送信给陈小郎君,那书童从外面跑回来说,朱雀门被关了,城里来了好多的铁甲军,将整个内城都封了,还有人传出陛下没了……”
    “就在刚才,咱们府上的大门被敲响了,幸好五郎机敏,早早吩咐人别开门,如今府里人人都有些惶恐,大夫人安排缩减膳食用度,等四爷的消息。”
    府里男子都去各个门守着,她弟弟也去了,就怕有人硬闯进来。
    外面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陈霜有些担心家里的两个孩子。
    孟椒面色凝重起来。
    陈霜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慰道:“说句不好听的,陈小郎君没什么人认识,应该不会有人去关心,咱们府里有四爷,恐怕会被人盯上。”
    若陛下真的出事了,宫里现在应该乱成一团,魏贵妃一党和姚太傅一派,还没争出结果呢。
    孟椒不知道怎么一切都提前了,但她记得,前世也是这样,三皇子府里的灯火亮了整整五天五夜,外面更是厮杀声一片,后院的女子都吓得躲在柜子里床底下。
    她和乔姐姐缩在柜子里,一人手里拿着一支簪子,想着贼人要是进来,她们就自尽,省的再受人折辱。
    那几天京都城死了很多的人,有的官员府邸大门被破开,家眷奴仆几乎死光。
    三皇子因为夺位机会渺茫,被人忽略了,她们才躲过一劫。
    玉熙宫。
    禁军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外面是一圈又一圈的神佑军,地上已经死了不少人,双方交峙着。
    后殿,几个身着紫衣公服的人站在床榻边,床上男人披头散发,面容青黑,嘴巴歪着张开,嘴角留着清色的涎水,喉咙发出“嗬嗬”声音。
    姚禹宗站在最前面,双手拢在袖子里,脸色沉沉。
    他对面的是茅景升、李伏、陈少修,个个眉头紧皱,时不时看向窗外。
    两位太医跪在地上,拔掉榻上男人头上、脸上的银针,只留了额头和脖子上的三根银针,然后转过身对姚太傅、茅景升磕头,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最多只有二刻时辰可活,拔针可得片刻回光返照,其余臣也回天无术。”
    听到这话,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睛陡然睁大,嘴里“嗬嗬”声越发明显。
    茅景升看向对面的姚禹宗。
    恰好,外面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两位大人,快撑不住了,又死了十几个禁军,对面似乎等不及了。”
    姚禹宗没回任何人,而是看向身侧的萧言卿。
    萧言卿握紧袖中的手,微微点头,“昨夜已经联系了龙卫营和神策军,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在西门了。”
    只是西门那边应该有人把守,闯进来也需要时间。
    但有没有意外发生,他也保证不了,如今他们几人,算是系在一条船上的蚂蚱,生死天定。
    姚禹宗闭了闭眼,对两位太医道:“拔。”
    茅景升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床上的男人挣扎起来,只是他全身都动不了,最多就是两只手抓住身下的被褥,姚禹宗出声,“陛下,不知是谁泄露了您病重的消息,外面都在传您已经驾崩仙去,今早魏国舅领着神佑军、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占领了内城和皇宫,如今咱们无路可退了。”
    说完,他掀开衣袍,跪在地上,“陛下,立遗诏吧。”
    他一跪下,其他人都跟着跪下。
    “陛下,立遗诏吧。”
    萧言卿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砖,昨夜他们接到陛下醒了的消息,全都赶到了玉熙宫,只是醒是醒了,却说不了话。
    今早,神佑军围住此处,让他们交出陛下,否则格杀勿论。
    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到让他觉得有人在暗中推动此事。
    比起魏贵妃一党,老师才算是做足了准备,给二皇子下毒,联系禁军、神策军和殿前司,以及将八皇子偷送出皇宫。
    与其相信老师口中说的三皇子余党给魏贵妃报信,他更倾向于是老师自己等不及了。
    二皇子……莫让他失望。
    两位太医跪着爬到塌边,伸手颤抖着拔掉剩下的银针。
    银针拔出,榻上男人挣扎的幅度变大,他伸出干枯蜡黄的手,在半空中抓握着什么,喉咙发出“嗬嗬”喘息声,“救我……救我……”
    ——
    萧府被铁甲军包围了,午时,外面的士兵试图闯进来,都被萧府的男丁挡住了。
    五郎让人在各个大门后搭建几口大锅,烧着热油热水,谁敢硬闯就泼热油热汤,有弓箭射进来,就让人将所有箭收集起来备用。
    不光是男丁,还有后院的婆子粗使者丫鬟,都过来帮忙。
    外面的人似乎也不敢硬闯,似乎在等着什么。
    孟椒和孩子也被接去了正院,六房女眷全都聚在正院堂屋里,萧老夫人念她还没出月子,让她去碧纱橱歇着。
    奶娘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喂奶,孟椒坐在狭窄的小床上,等着陈霜回信。
    陈霜过了一会儿才疾步回来,她面色有些沉重,对孟椒道:“老夫人没说什么,不过外面动静有些大,有人在传四皇子继承大统,开门叩迎新帝。”
    孟椒皱眉,摇头道:“应该没那么快。”
    陈霜附和,“五郎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听三爷的意思,似乎有些意动。”
    三爷一开口,六爷也跟着帮腔,好在老夫人这次没糊涂,说等四爷消息。
    四爷还能回来吗?陈霜心里很担心。
    她不敢跟娘子说,府里男丁好些受伤了,她去前面找陈遇,看到了一地的血,这些五郎不让报到后院。
    萧府都这般,其他府邸人少的,恐怕更严重。
    奶娘将睡着的孩子放到床上去,孟椒看了一眼,轻轻给她掖了掖薄被。
    孟椒对陈霜道:“你继续去外面盯着。”
    “是。”
    晚间,门外的铁甲军没再对府里发动攻击了,但外面却传来厮杀和刀剑相碰的声音。
    有的还想往萧府里跑,爬到围墙上时,被人一箭从后背射进心口,五郎被喊去看,不是铁甲军,这人身上的牌子是殿前司的。
    他立马道:“外面打起来了,救兵来了,不要懈怠,今晚轮流守着。”
    这一守就是一夜,外面的厮杀声一直持续到次日天明才停止。
    虽然停了,但依旧不敢开门,直到辰时,皇宫那里传来九声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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