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她身处营帐之中,身遭围了一大群人,除了邢医长,赵暮云,还有周云和霍泽。
    见她睁开眼……◎
    再醒来时, 她身处营帐之中,身遭围了一大群人,除了邢医长,赵暮云, 还有周云和霍泽。
    见她睁开眼睛, 众人似都松了口气。
    “将军, 你没事了吧?”赵暮云关切地望着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周云本是太监, 也不避嫌,上前扶她坐起,又扯过旁边的斗篷严严密密地帮她披上, 口中叹道, “可别再受风了,将军, 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甫刚醒了,脑中尚是一片空白,祁楚枫看向邢医长, 问道:“出什么事了?”
    邢医长道:“您……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将军,悲伤心脉, 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他这么一说,祁楚枫全想起来了——
    远远的、灰白的城墙。
    东魉守军的兵刃反射着寒光。
    悬吊着的五具尸首。
    尸首上, 血迹斑驳的衣袍。
    ……
    思及此处, 她的喉头又是一甜, 硬是忍住, 生生把一口血咽了下去。裴月臣温和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你稳住了, 他们才会稳住。”
    她缓了口气, 然后慢慢道:“粮仓被毁,东魉人在城里躲不了多久,他们此举就是为了激我们去攻城,所以我们绝不能中计。”
    “对对对!”周云忙道,“将军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
    祁楚枫点点头,看向赵暮云和霍泽,缓声道:“霍将军,你守住南城;云儿,带兵埋伏到北城外的河边;东城我来守。”
    “围城必缺。”周云抚掌赞同,“全围上是逼他们做困兽之斗,反而会令他们坚守不出。不过我担心,被他们看穿怎么办?”
    “城中粮草被烧,此时必定人心惶惶,就算看穿了,他们也会拼一把出城。”祁楚枫道,“南城是霍将军的霍家军,阵法精妙,一旦困于阵内,短时难以脱身。他们想突围,就不会选霍家军作为对手。东城有我亲自坐镇,一旦交手,南城和北城的兵力很快就能前来支援,他们也不会选东城。”
    不仅周云,连霍泽也听得连连点头。
    “祁将军果然思虑周全。”在她醒之前,霍泽见她因急火攻心而吐血,便暗暗担心裴月臣的生死未卜会令她方寸大乱,没想到她竟这般冷静。
    祁楚枫倦道:“你们且先去准备吧,东魉人应该在近日就会有所动作。”
    众将领命而去。
    邢医长重新又替她把了一次脉,皱眉劝道:“忧虑伤神,将军还是要将养着些……”
    祁楚枫眉头微皱,也不想说话。
    邢医长只得道:“我去开个方子,煎好药再送来。”说罢,也退了出去。
    帐中只余下周云,他倒了杯茶水,递到祁楚枫手中。
    “周公公,我没事,不用担心,您也回去歇着吧。”祁楚枫接了谢过,又道。
    周云诚恳地望着她:“裴将军如今生死难料,我也甚是忧心,今日将军急得吐了血,在下感同身受……可你终究是一军之帅,仗打到现下这个时候,咱们节节胜利,收复失地,一步步地把东魉人逼进了古鸦城,靠的是您的果断决策,靠的是全军上下一心,才能在这么短的时日走到这步。”
    祁楚枫道:“公公,你我不必见外,有话直说便是。”
    周云字斟句酌半晌才道:“圣上对您十分看重,此战之后,必有重重封赏,还望将军千万保重身体才是。”有些话他不便直说,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祁楚枫心里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倘若裴月臣出了事,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战事,万事须以国事为重。
    “公公放心。”她淡淡一笑,“楚枫职责在身,不敢懈怠。”
    “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剑胆琴心,在下感佩至深。”周云起身,深鞠一礼,这才退出帐去。
    帐中再无旁人,祁楚枫放下茶水,死死咬住嘴唇,直咬得唇色发白。
    接下来的每一日,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时如年。
    城墙上的五具尸首,被风吹、被日晒、被雪淋……每一个时辰,都像一把钝钝的锉刀,在祁楚枫的心头伤处血淋淋地来回拉锯。
    直至三日之后,天将明,寒风之中,古鸦城的北门被悄悄地打开,大批东魉人在夜色的掩护中出了城门……赵暮云率军埋伏在河边,三日不生明火,一直在啃干粮,总算等到东魉人出来,憋了几日的气,一股倾泻而出,手起刀落间,对敌军毫不手软。
    知晓赵暮云得手,祁楚枫随即下令攻城。此时城内守军得知首领已逃,将他们弃之不顾,早已无心守城。与上次攻城相比,衡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攻进了古鸦城。
    此时,天已大亮。
    城墙上的五具尸首已被放下来。
    尸首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面目冻得僵硬,附着一层白霜,与生前容貌差别甚大。
    祁楚枫远远地站着,目光死死盯着尸首们,却始终不敢近前……周云知晓她的心思,亲自过去,一个个细看,过了半晌回来低声禀道:“裴将军并不在其中。”
    “当真?”祁楚枫抬眼看向他,目光紧张而不确定。
    “当真。”周云重重点了点头。
    祁楚枫深吸口气,这才终于鼓起勇气,亲自走过去,俯下身子细看——月臣果真不在里面,但认出其中一人是云甲玄骑里的兄弟。
    云甲玄骑,都是伴在她身边数年的好兄弟,此时见到他冰冷坚硬地躺在城墙之上,她心里难受异常,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壁方才站稳,沉声道:“他们都是立下奇功之人,好好厚葬。”
    月臣既然不在其中,说不定他还活着,祁楚枫猜测他可能会藏身于粮仓附近,遂往城西去。沿途,衡军兵士们一间间进屋搜索,防止还有东魉余孽藏身于此。
    祁楚枫走过栖鸦台,上面传来乌鸦粗嘎的叫声,在冬日里愈发显得寒意森森。
    她皱了皱眉头,仰头望去……
    一道亮光闪过。
    看清上面的那张脸,她的瞳仁瞬间紧缩——是青木哉!
    几只乌鸦被利器破空之声惊得飞起,盘旋在古鸦城的上空。
    一柄利箭射入祁楚枫体内,旁边的兵士大惊失色,赶忙护着她躲入旁边的屋舍之中,又有人赶忙去找医官。
    祁楚枫却还清醒,看清自己是腹部中箭,冷静吩咐道:“他在高台,不要冲进去硬拼,下面架上火,烧!把他熏出来。”
    兵士领命而去。
    邢医长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身后还跟着脸白如纸的周云。
    “将军!将军!”周云紧张万分,此前他担心裴月臣万一殉国,祁楚枫会一蹶不振,好不容易验证裴月臣不在那五具尸首之中,才稍稍松了口气,又突然听见了祁楚枫中箭的消息。
    邢医长一看中箭的部位,脸色便很难看,转头低声吩咐医童一些话。
    “公公来得正好。”祁楚枫忍着疼痛,朝周云勉强一笑,“请公公代我传令,由霍泽将军暂代主帅一职,云儿全领烈爝军,听从霍将军的调派。”
    周云连连点头,又不放心道:“主帅一事,恐怕还得请示圣上。”
    疼得身子直想蜷起来,祁楚枫强撑着道:“好,还请公公多为霍将军美言几句。霍将军在南境对敌多年,经验丰富,我相信他能一鼓作气,将东魉人赶下海去……”
    她说话时,气息不稳,连带着伤口周遭不停地有血涌出来,邢医长看得心焦不已:“将军,不能再说话了,要调匀气息。我马上准备为您拔箭。”
    周云闻言,连忙起身,预备退至一旁。
    “还有……”祁楚枫情急之下,起身牢牢抓住周云的手,切切叮嘱道,“找到月臣!”她这一下起身过度,箭矢往体内又深了寸许,疼痛难当,冷汗直冒。
    “好,好!”周云忙道。
    听见他应了,祁楚枫这才稍松口气,浑身失力,眼睛也不受控地合上,整个身子慢慢地往下沉去,意识逐渐消散……
    “将军!”
    “将军、将军……”
    “……”
    她能听见他们一叠声地在喊她,然而这些声音却距离她愈来愈遥远,愈来愈模糊。
    “楚枫!”
    远远的,隐隐约约似乎有个声音夹杂在其中,熟悉得令人想要落泪。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回应,却怎么也睁不开。
    仿佛进入了一条幽长的梦境游廊,她在一个又一个梦境里沉沉浮浮,亦真亦幻……
    看见高高的骆驼排着队,鱼贯走进归鹿城的城门。
    看见荒原上的树,枝丫朝天际伸展,将月亮囚禁其中。
    看见北境的风,卷起烈爝军的旗帜,雪花乱飞。
    看见阿勒抱着腾腾在草地上打滚。
    看见月臣,他立于荒原之上,他的眼睛望着她,温柔,关切,悲伤……
    “月臣!”她骑在一匹高高的白骆驼上,俯身朝他伸出手去。
    白骆驼的脚步一刻不停地朝前行去。
    “你去哪里?”他问。
    去哪里?她也不知晓,只能道:“你等我!”
    “好,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他道。
    他的话音转瞬消失在风中,紧接着又有一阵风,他整个人便都不见了。祁楚枫骑着白骆驼继续往前奔去,茫茫然地想,他的话似有些耳熟……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隐约之间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浸润在雨声之中。她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双目,看见头顶处华丽的帐顶,陌生得很,转头看向旁边,有两名侍女正倚着桌子打盹,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像是宫里的人。
    祁楚枫微微拧眉,暗自心想:这又是一个什么梦?
    看来一时半会儿这个梦也醒不过来,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掀开被衾,趿了鞋,朝外行去。
    门是半掩着的,轻轻推开,雨声骤然变大了许多。
    一股清凉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甚是舒服。
    “祁、祁将军……您醒了!”
    两名侍女被雨声和推门声惊醒,抬首看去,惊喜莫名。矮个侍女赶忙上前扶她,高个侍女取来柔软的披风为她披上。
    “你们……”祁楚枫仔细端详两人,“认得我?”
    高个侍女道:“您是朝廷里的大将军,我们自然认得。您已经睡了两个多月了,可算醒来了。我得赶紧去告诉高医官才对。”说罢,她便急急地告退,连伞都顾不得拿,径直奔入雨中。
    睡了两个多月?是梦?非梦?
    祁楚枫尚有些混沌,看见院中玉兰花开得正好,方才闻见的香气便是从此处而来:“玉兰花……现下是什么时节?”
    “回禀将军,今日惊蛰。”
    惊蛰?!祁楚枫一愣,又追问道:“这是哪里?”
    “回禀将军,这里是皇家别院,圣上让您在安心养伤。”
    皇家别院?养伤?
    回忆一点一点地回到她的脑中——
    古鸦城上空盘旋的乌鸦。
    兵刃反射出的寒光。
    众人焦急的面孔。
    ……
    胸膛起伏不定,祁楚枫气息急促,险些喘不上气来。矮个侍女赶忙扶她到凳子上坐下。
    “月臣呢?找到月臣了吗?”她急急问道。
    矮个侍女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是了,她只是一个深宫侍女,她又怎么会认得月臣,祁楚枫只得改口问道:“现下战事如何?”
    矮个侍女迟疑道:“听说是打赢了……您方才问的是裴将军吧?圣上召他进宫,他应该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祁楚枫迅速抬眼,不可置信追问道:“裴将军?裴月臣裴将军?他也在这里?”
    矮个侍女点了点头:“他和您是一块儿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照顾您。”
    月臣!他没事,他真的没事。
    祁楚枫喜出望外,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慌得矮个侍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祁将军,您别难过,您现下醒了,裴将军也会欢喜的。”
    “他……他可还好?”祁楚枫担心裴月臣是否也有伤。
    矮个侍女不明其意,答道:“裴将军很好,他照顾您,比我们还细心。您看,您的指甲就是裴将军帮您修的,他说您不喜欢指甲长,长一点点都要修。”
    祁楚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齐齐整整,是她惯常的样子,唇角不由漾开笑意。
    ◎最新评论:
    【楚枫不愧是将军,昏迷前把军务交待得清清楚楚的~玉兰花雨中醒来,也是很有诗意了~
    修指甲这个点非常戳人。月臣这么了解楚枫,这么细心地照顾楚枫,这是十年间积累的感情在细水长流啊~】
    【这怕仍然是个梦?】
    【自从喝了营养液,除了更新,不想干别的。】
    【这两个多月,够辛苦了啊!】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进展神速?】
    【天啊,看哭了。求皇上赐婚!】
    -完-
    ◇ 106、尾声
    ◎尾声
    半年后,北境,将军府的后院回廊上。
    腾腾叼着红绸子在廊上撒欢,身后的红绸拖着长长的,在怠◎
    尾声
    半年后, 北境,将军府的后院回廊上。
    腾腾叼着红绸子在廊上撒欢,身后的红绸拖着长长的,在地上迤逦着, 与府中处处张贴的囍字, 相映成趣, 更添喜庆。
    “腾腾,腾腾……不许跑!”
    阿勒在它身后追, 跑得气喘吁吁,还得小心不能踩到红绸缎。
    好不容易追上它,一下子把腾腾扑倒, 从它嘴里把红绸子夺下来。阿勒嫌弃地看着上面的口水, 斥道:“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给我添乱!”
    “汪汪汪!”腾腾嚷嚷。
    阿勒只得放缓语气, 摩挲着它的头:“你乖乖的,晚上我留大骨头给你。”
    “汪!”腾腾起劲地摇摇尾巴。
    阿勒拾起红绸子,仔细地掸去上面的灰尘, 拿着绸缎往回走。
    屋内,祁楚枫正拿着红嫁衣端详,微微皱眉道:“定制的时候, 不是说好上头要有十八颗珍珠吗?怎么才十二颗?”
    吴嬷嬷道:“姑娘,咱们这儿是北境, 又不是京城。这婚期定得这般匆忙, 又要小指肚圆的珍珠, 能凑够这十二颗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这些日子, 大勇的腿都跑细了一圈。”
    祁楚枫搂了搂她, 安慰道:“您也辛苦了, 这嫁衣绣得可真好看,上头这小鸟,我招招手它是不是就能叫唤?”
    “那是鸳鸯。”吴嬷嬷没好气道。
    “鸳鸯特别好看……”祁楚枫讨好道,“可着满北境找,也找不出绣得这么好的鸳鸯,得亏有我家嬷嬷在。”
    阿勒抱着红绸子急匆匆地冲进来,朝吴嬷嬷道:“上头结的花散了,怎么办?这个是不是拜堂的时候该拿在手上的?”
    吴嬷嬷看她头发又乱了,便气不打一处来,:“我早起才给你梳好的头,你看看!要成亲的人了,马上就是当家做主母的人,还像个疯丫头一样怎么行,你道我还能天天跟着你。”说到末处,不免有些伤感,阿勒自六岁起便来到将军府,几乎算得上她带大的孩子,如今要出嫁,心中难免不舍。
    阿勒不敢吭声,朝祁楚枫吐了吐舌头。
    祁楚枫笑道:“沈先生的宅子就挨着将军府,保不齐她嫁过去之后,还得日日回来烦你,回来蹭饭也是少不了的。”
    阿勒忙朝吴嬷嬷连连点头:“我要回来吃饭。”
    吴嬷嬷嗔道:“又胡说,你回来吃饭,沈先生怎么办?”
    “他也来。”阿勒理所当然道。
    吴嬷嬷被她气笑了,直摇头,把嫁衣递给她:“快,先去把衣裳换了,然后我再重新帮你梳头……花冠也应该快送来了。”
    阿勒抱了嫁衣到屏风后,淅淅索索,一会儿功夫之后,高高地拎着裙摆出了屏风,朝她们道:“是不是太长了?”
    “这是要拜堂的喜服,就是这样,你小心着穿,别跘倒了。”祁楚枫叮嘱道。
    吴嬷嬷补上一句:“也别踩脏了。现下衣裳换好了,规规矩矩坐在这屋里不许动,等着沈先生来接亲。”
    喜服的下摆又沉又长,穿着它行动不便,阿勒只得乖乖坐下。吴嬷嬷把她的头摆正,梳子沾上刨花水,仔仔细细地重新给她梳妆。
    祁楚枫支着肘,托着额角,在旁看着她们,不知不觉间倦意涌上……
    “宅子就在将军府旁边,走两步就到了,我自己过去不行吗?姐,我为何一定要等他来接呢?”脑袋任由吴嬷嬷摆布,阿勒不解问道。
    听不见回答,阿勒好奇转头,看见祁楚枫似已睡着。
    吴嬷嬷转头看见,便从旁取了一件披风轻轻给祁楚枫盖上,轻轻叹了口气。自家姑娘因在南征之中受了重伤,虽然救了回来,身子却因此损耗甚大,调养了好些时日,仍是恢复不成从前的模样。
    外间脚步声响,崔大勇捧着大婚彩冠快步而来。
    按中原习俗,大婚的彩冠上头应镶嵌珍珠或者宝石,祁楚枫想着阿勒是荒原人,特地高价收来六枚又大又圆的红珊瑚石,要求匠人镶上彩冠。
    彩冠手工精细,匠人费了不少功夫,总算赶着今日完工,崔大勇连忙亲自去取了来。
    一进门,崔大勇正欲说话,便见吴嬷嬷朝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看见了自家将军正在小憩,连忙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把彩冠放在梳妆台旁,示意阿勒看上头的红珊瑚石。
    阿勒一看,是荒原的红珊瑚石,喜出望外,笑靥如花,压低了声音道:“多谢大勇叔。”
    崔大勇笑了笑,小声道:“是将军吩咐的。”
    吴嬷嬷不放心地转头看了眼祁楚枫,小声吩咐崔大勇:“大公子前几日送来的红参,你挑上好的送到灶间,吩咐她们炖参茶,我估摸着晚上怕是闹得很晚。”
    崔大勇会意,赶忙去了。
    赵春树带着一大帮人,正在沈唯重的宅子帮忙布置,晚些时候他还得赶回家去接母亲和夫人来参加婚宴。如今赵暮云不在,自家夫人又怀着身孕,他格外忙碌。
    衡军收复古鸦城之后,祁楚枫重伤之后,霍泽任主帅,继续与东魉人作战。赵暮云率领烈爝军,以骑兵居多,本就擅长奔袭,古鸦城以南又是一片平原地带,不似之前的丘陵地带。
    霍泽此前在南境,那边的东魉人屡屡犯境,好在始终不成规模。对付一盘散沙的东魉人,他经验丰富。如今麾下又有烈爝军,更是如虎添翼。东魉人失去古鸦城之后,没有稳定的落脚之处,被衡军撵得东逃西窜,大部分只得出海逃生去了,只剩下小部分尚在苟延残喘。
    南征一战,衡朝可谓大获全胜,圣上龙心大悦,但又恐东魉人卷土重来,遂命赵暮云率两万烈爝军留守东南境,绝不能让东魉人再来作恶。
    当时祁楚枫尚在伤病之中,为免影响她的伤势,此事并未告知她,只是告知了祁长松。
    祁长松不傻,被留在东南的两万烈爝军是精锐,日后自然是回不来了,只怕连赵暮云也回不了北境。圣上一则确实担心东魉人杀回来,二则他一直担心烈爝军在北境树大根深,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分走了烈爝军的部分兵力。身为驸马,祁长松斟酌再三,点头同意。
    赵暮云只得奉命驻守东南,无法归家侍奉母亲,家中只得靠兄长照应,连这次将军府的喜事都无法回来参加。
    “这地是刚扫干净的,你们几个兔崽子把鞋底的泥都给我蹭下来,不许带入屋!”赵春树朝几名侍卫喝道,转头看见裴月臣与程垚各拿着一沓囍字正行过来,连忙招呼道,“军师,程大人,这儿、这儿……”
    程垚把囍字往赵春树怀里塞:“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写。”
    赵春树瞅上头的字,朝裴月臣笑道:“我看以后,咱们烈爝军的喜事,程大人一人就能把囍字包圆了。”
    程垚笑道:“只要你们不嫌弃,要多少写多少。”
    “楚枫说了,沈先生没酒量,让你往他那坛子酒里头兑水,至少得兑一半。”裴月臣朝赵春树道,“总之,沈先生若是醉倒了,她唯你是问。”
    赵春树不满:“就他那个酒量,兑一半也得醉,干脆让他喝白水得了。”
    “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问。”
    裴月臣微微一笑,转身便要走,被赵春树拉住。
    “军师,”赵春树压低声音问道,“你和将军的婚事,到底预备什么办?”
    程垚听到这话,也停了脚步,奇道:“是啊,圣上已经赐婚,你们至少也该把日子定了吧。”
    裴月臣淡淡一笑:“大概,楚枫是想等调理好身子之后再成亲吧。”
    “成亲而已,又不是出去打仗……”赵春树不解道,“成了亲之后也可以调理身子。”
    程垚却意识到了什么,捅了捅赵春树。
    “干嘛?”赵春树莫名其妙,“我说得没错啊。”
    程垚皱眉:“你自己就是成了亲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什么?”
    “成亲之后,肯定……”程垚努努嘴,示意他去看肚子,“对吧?当然要等身子调理好。”
    “……”赵春树低头瞧自己的肚子,继而恍然大悟,“哦哦!对!要调理要调理。军师,我跟你说,将来等孩子出生,骑马射箭这些事儿必须让我来教,我可是由老将军亲授的高徒。”
    裴月臣只是淡淡一笑,掩下眼底的一丝异样,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还是先去兑水吧,免得回头忘了。”
    “对对,我不跟你们啰嗦了。”
    赵春树想着这是要紧事,拔腿就走。
    程垚看向裴月臣,正待说话,便听他问道:“你家春星想和阿勒以后一起进荒原,教荒原人识字,你可知晓?”
    程垚微愣,奇道:“怎得我不知晓,你却知晓?”
    “春星不敢和你说,担心你不同意,只向阿勒提过。阿勒告诉了楚枫,楚枫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那……将军的意思呢?”
    “楚枫觉得此事甚好。这些日子,春星也认得不少字了,而且她本就能干,厨艺也好,进了荒原,除了识字,还能教他们一些日常的事情。”
    程垚迟疑着,半晌没说话。
    裴月臣道:“不管你怎么决定,这都是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情,即便是楚枫也不能勉强。或者,你回去先和她聊一聊?”
    程垚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大婚正式举行。
    众多的宾客,将沈唯重本就不大的宅子挤得水泄不通,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中拜堂,送入洞房,紧接着便是晚间的酒宴……
    赵春树朝祁楚枫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指酒坛子,示意自己已经兑了水,请她放心。
    此番南征,沈唯重尽心尽责,为了和谈,深入虎穴,众人无不佩服。又因阿勒是将军府的人,整个北境都知晓祁楚枫是把她当做自家妹妹,故而今晚的婚宴热闹非凡。不仅烈爝军中来不少人,荒原各族也都派人前来恭贺,又有好些在北境常来常往的商客,也都前来恭贺。邓黎月因商队的缘故,虽不能赶到,也特地备了厚礼请人送来。
    一时觥筹交错,也有人上前来向祁楚枫敬酒,都被裴月臣挡了。她的身子尚未完全恢复,经不起像从前那样大口饮酒。
    酒过三巡,祁楚枫眼瞧着沈唯重连喝数杯面不改色,心中好笑,凑到月臣耳边笑问道:“我看树儿是往水里兑酒,不是往酒里兑水,大伙能看不出来吗?”
    裴月臣笑道:“看出来也没事,将军府的女婿,谁敢欺负他。”
    祁楚枫只是笑,不吭声。
    裴月臣望了她一眼,顿了顿,笑问道:“你说,咱们成亲的时候,酒里要不要兑水?”
    闻言,祁楚枫脸色僵了僵,很快掩饰地一笑,岔开话题道:“幸而今天天公作美,天气正好,你瞧,出来好多星星。”
    裴月臣皆看在眼里,也不拆穿,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是,老天也会知晓这是一段好姻缘。”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祁楚枫只装没听出来,微微转开脸去。
    裴月臣望着她的侧颜,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月上中天,散了席,祁楚枫又把赵春树拎过去,叮嘱他看好闹洞房的人,图热闹可以,不许有出格的事儿。
    赵春树一脸她实在多虑的模样:“阿勒是什么人,你当亲妹妹待的人,谁敢闹洞房。”
    祁楚枫瞪着他。
    赵春树只得认怂:“好好好,我盯到最后,看哪只小兔崽子敢找不痛快,我就削了他。”
    祁楚枫颇为满意,这才回了将军府,正欲回自己的院子,被裴月臣叫住。
    “楚枫,今年的荷花长出花苞了,你过来看!”
    他朝她招手道,说罢便先行进了院子,祁楚枫连说不都来不及,只得跟过去。
    “你看。”他的手在荷花缸中拨动着水,动作轻柔而小心。
    月光落在荷花缸中,层层涟漪荡开,能看见荷花茎上小小的青绿花苞,弱小,娇嫩,惹人怜爱……祁楚枫看着,轻声叹道:“去年没看见它开花,今年总算能看见了。”
    “婚期就定在花期吧。”他道。
    祁楚枫微微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踌躇道:“是不是太早了?”
    “早吗?”裴月臣低头看她。
    她不自在地别开脸,点了点头。
    “楚枫,你是不是……”他顿了顿,缓声道,“若你不想与我成亲,只是碍于圣上的赐婚,我可以向圣上提……”
    “不是!”她连忙打断他。
    “好,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都没有关系。”
    “月臣……”祁楚枫迟疑着,“你不用这样。”
    裴月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我……”祁楚枫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道,“我问过邢医长,南征时我的伤势太重,以后很难会有孩子。”
    她说完,立即抬眼看向裴月臣,却诧异地发觉他神情很是平静。
    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不可能答应你娶小妾,所以你要想清楚。”
    他又点了点头,还笑了笑:“我知晓,我没想过要娶小妾。”
    祁楚枫皱眉,盯着他望:“你还笑,你到底知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你很可能就会没有自己的子嗣,你懂吗?”
    裴月臣点了点头:“我懂,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裴月臣肯定道,“楚枫,我早就说过,我怎么样都可以,你才是最重要的!”
    祁楚枫愣在当地,半晌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在京城的时候,御医就告诉我了。我请他先不要告诉你,让我来说。”
    “你怎得不说?”
    “我想,等成亲之后再告诉你。”
    “为何?”
    裴月臣无奈一笑,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怕你悔婚。”
    祁楚枫又是一愣,禁不住咬唇笑开,把脸埋进他怀中,咕咕哝哝说了句什么。
    “什么?”裴月臣没听清。
    “婚期就定在花期。”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鞠躬道谢!
    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写这篇的文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说没有影响到我是骗人的,感谢你们的留言让我坚持了下来!
    再次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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