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房门缓缓打开,有人笑着走了来。
    一个发系红绳,青袍飞扬,卓然挺拔,气度清逸超然,宛若神仙中人的少年。
    浪翻云、范良极看着那似曾相识,却已完全长开,更添英武锐气的面容,不由得齐齐失语,神情震撼。
    徐行看着他们,莞尔道:
    “怎么,认不出了?”
    范良极咽了声口水,压低嗓音,悄悄道:
    “徐、徐兄,你这到底是……?”
    不只范良极想问这个问题,就连一向沉稳,轻易不动声色的浪翻云,此刻都已难以维持心境。
    这位少年剑客虽然没说话,目光中却透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更不住地上下打量徐行。
    自三人在锦官城分别起,也不过只过去了两月时光,怎么徐兄看上去,好像直接长大了十多岁?
    徐行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笑道:
    “这本就是我原来的像貌,先前那副模样,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如今才恢复。”
    这个解释比较符合此界的世界观,两人从最初的震撼中脱离出来后,也意识到真相大致就是如此,各自松了口气。
    忽然,范良极轻咦了一声,一个翻身便从榻上直起身子,满面病容亦随之褪去,重新泛起代表健康的红润光泽。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徐行,颤声道:
    “徐兄,这莫非是……?”
    浪翻云也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萦绕范良极周身那股“太阴真炁”竟然已经消逝,不由得再次瞪大了眼。
    他们这次直接赶来东海,除了参加东岛之会外,亦是想要寻找范良极的师尊“气王”凌渡虚,为其拔除这道犹如附骨之疽的真气。
    可现在,范良极竟然就这么好了?
    徐行微微一笑:
    “就在刚才说话间,我已为范兄解决了这个隐患,这道真气倒是有些意思,以极阴之力为表,内藏锐劲,不知又是何方高人所留?”
    说话间便拔除了?
    范良极、浪翻云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神色,再次相顾无言。
    其实“太阴真炁”虽算一门绝技,但只要境界够了,仍是可以处理。
    范良极追随凌渡虚修行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也并没有真正把这伤势放在心上,反倒是视为一种对自己“先天罡气”的磨炼。
    但是这个“不难处理”,并不代表着可以随心所欲。
    只因这一道“太阴真炁”中,蕴有强烈的武道神意,并且位于五脏这种敏感位置,一个不小心,就会留下终生难愈的后遗症。
    可徐行却解决的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连范良极这个中招者都没有察觉,这、这……
    范良极甚至感觉,他比自己都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这又要有多么深厚的神念修为?
    范良极想了半天,都没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却忽然又想到徐行刚才的言语,再次匪夷所思道:
    “徐、徐兄,莫非你当真……”
    徐行再次莞尔道:
    “徐某还没有无聊到,会拿这种事来诓骗朋友?”
    范良极听到这句话,眼皮狂颤,身子亦抖了一抖,晃了一晃,直到用手扶住床榻,才真正站稳。
    浪翻云亦是右手握住腰间覆雨剑,借助人剑合一、剑心通明的境界,才勉强平复心绪,不至于如范良极一般失态。
    毕竟,那可是大宗师!
    徐行早在慈航静斋,就已经欣赏够了这种震惊神情,只是挥挥手。
    “一别多日,还是先说说你们的事儿吧。”
    范良极还在震撼中,浪翻云便主动接过了解说的任务,为徐行讲述起他们这两个月来的见闻。
    听到浪翻云竟然真的和范良极一起,做起了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营生”,徐行也不禁笑了起来,轻轻抚掌。
    但是听到赤尊信和铁木黎之事后,徐行的眼神便骤然一变。
    浪翻云一见他的幽深目光,心中便忽地一沉,再也说不下去。
    徐行顿了顿后,才淡然道:
    “看来,阴癸派和燕然山,今日便要断了传承了。”
    只简单一语,浪翻云便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气,眼皮再次跳了一跳。
    自从认识徐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好似万事不羁于心,好似谪仙天人的朋友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的杀意。
    浪翻云心中更不禁升起一个疑问。
    ——徐兄究竟杀过多少人?
    最为恐怖之处在于,徐行只是心头杀机一起,天地仿佛便有所响应。
    浪翻云只觉眼中所见的世界,已不再温暖明亮,连从窗外照进来的炽盛阳光,都变得冰冷起来。
    浪翻云从小和天地自然便有一种极深联系,所以即便孑然一身,他也从不曾觉得孤独,只因万事万物都是他的朋友。
    ——烟波浩渺八百里的洞庭湖,亦是其中之一,也是他最好也最信任的朋友。
    这也是为何,浪翻云能够练成一身如此惊世骇俗、神乎其神的剑术。
    可此时此刻,站在徐行身边,他却感觉感觉这种与生俱来的联系,仿佛被一种无形力量给彻底切断,生平首次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
    ——这就是大宗师的力量?
    一旁的范良极也是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原本风平浪静的小屋中,立时涌现出无形却好大的惊涛骇浪,无比压抑。
    唯有那只宝相庄严的猴子,睁开眼,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手舞足蹈一阵,仿佛正在给徐行打招呼。
    徐行注意到这许久未见的猴兄,目光动了动,这种直击心魄的压迫感才终于散去,他歉意道:
    “近来正在试验一种全新武学,一时难以自控,抱歉了。”
    浪翻云喉头动了动,心中浮现出一种浓郁的挫败感,苦笑道:
    “徐兄,你还真是……突飞猛进啊。”
    徐行伸出手,让那猴子能够爬到自己肩头,才悠悠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然咱们先往东岛去?算算时间,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都该到了。”
    今日已是六月三日,鳌头论剑的时间乃是定在正午,他们如今渡海而去,正好能够赶上。
    范良极向外张望了下,有些好奇道:
    “厉姑娘呢,怎么没和你一道?”
    徐行自然道:
    “为免招摇,厉姑娘和其他两位都未进城,如今正在海岸边等我们。”
    为免招摇?
    范良极和浪翻云听到这话,都感觉有些古怪,他们和厉若海打过交道,自然清楚这位邪灵的性情——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招摇?
    只不过,当他们抵达岸边后,两人才深刻意识到,徐行的确没有丝毫夸大。
    如今已近午时,阳光灿烂,洒落汹涌海面,浮光跃金,不外如是。
    但这天地奇景,在海边那三位绝代风华的美人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范良极完全可以想象,若是这三人联袂出现在城中,究竟会引发多大的轰动,用招摇过市来形容,都显得太克制。
    其中最为瞩目、存在最强的,自然便是两人都很熟悉的厉若海。
    两月不见,这位“邪灵”身上那种灼然之气,越发炽盛,用艳光四射都不足以形容。
    她美得就像是一轮辉煌灿烂的太阳,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自信、骄傲的明亮气度。
    见徐行带着范良极、浪翻云这两个老熟人过来,厉若海也抱着红枪,朝他们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谷凝清则是从厉若海身边窜出来,睁大一双明亮且湛蓝的大眼睛,有些惊讶。
    “若海,这两位是?”
    和厉若海认识这么久,除了徐行外,谷凝清还从未见过她对谁会如此作态,自然不免好奇。
    这位来自西域的姑娘,面容虽不似厉若海那般绝美无暇,却是鼻梁高挺、轮廓深邃,眉眼间毫无寻常中原女子的扭捏羞涩,满是坦荡大气,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并且谷凝清的衣着亦颇为大胆,腰间只围了条轻薄短裙,大片大片的细腻肌肤裸露着,玉白莹润,身材玲珑有致,衣衫下曲线起伏,浑身充满了一种热辣奔放的活力。
    范良极、浪翻云两人这两个月来,虽然也走过不少地方,却也不曾见过谷凝清这般的人物,一时看直了眼。
    徐行则是适时介绍道:
    “厉姑娘你们都认识,这位是双修府本代传人,谷凝清谷姑娘。”
    双修府传人?
    双修府虽然远离中原,又向来神秘莫测,但由于“双修大法”的存在,以及每一代传人皆为绝色美人,是以在中原武林中名气颇为响亮。
    毕竟,美人和神功的组合,对江湖人的吸引力,甚至要更胜权势地位,金钱名利。
    而站在厉若海、谷凝清旁边的,则是一位身形高挑,体态窈窕的白衣女子,好似空谷幽兰,仙气氤氲,与艳丽浓烈的厉若海,形成鲜明对比。
    白衣女子堆云砌黑的长发绾成单螺髻,面容艳美绝伦,皎若秋月,气质清幽淡雅。
    范良极和浪翻云虽然事前从未见到过这位女子,可他们只是一看到那张脸,感受到那种非凡气度,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种熟悉感。
    女子抿起嘴角,温婉一笑,柔声道:
    “慈航静斋言静庵,见过两位。”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范良极和浪翻云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震撼惊讶,反倒是一片理所当然。
    能够在姿容上同厉若海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同台竞技、且丝毫不落下风者,自然只有言静庵一人。
    范良极只是看了一眼温婉大方的言静庵,便有些由衷感到些自惭形秽。
    双修府名气虽然大,但毕竟远离中原,不算正道门派,反倒是给江湖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寻常武林中人,喝了些酒,对“双修公主”都敢口一番,更有一亲芳泽的妄想。
    但除去少部分魔门中人外,绝大多数江湖人,对言静庵这位斋主,都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有十万分的仰慕,甚至是敬畏。
    不要说是一亲芳泽,就算只是看一眼这位斋主的身影,对很多武林人来说,都算是绝大的幸事。
    可现在,她们竟然都在这里?
    范良极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他睁大眼,又看了看徐行,最终一切感慨,都化作一声长叹,叹服道:
    “徐兄,你真是没白长这么一张脸。”
    听到这话,谷凝清、言静庵都不禁噗嗤一笑,只不过谷凝清这个域外女子笑得更欢快,毫不掩饰,言静庵则只是轻轻一声。
    厉若海则是惯常地双手抱胸,不言不语,笑意却从眼底流露出来。
    徐行不以为意,只当是对自己的夸赞。
    浪翻云虽然相貌也不算出众,却自有一番剑道宗师的自信与气度,自不怯场,反倒是对着言静庵面露微笑,坦然道:
    “小子浪翻云,见过言斋主,久闻‘慈航剑典’之名,若有闲暇,还望言斋主不吝赐教。”
    “浪翻云?”
    言静庵看了看虽然其貌不扬,却身姿挺拔、气度卓然的浪翻云,以及他系在腰间的“覆雨剑”,美目中掠过一丝讶然。
    以言静庵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浪翻云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剑术宗师,可她此前竟然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
    这种似曾相识的经历,不由得让她想到了一个人,言静庵扭过头去,微不可查地瞥了眼徐行,眼中意味明显。
    ——总不会,这又是你的老乡吧?
    徐行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用神念传音,解释了一番。
    “浪兄并非同我一般出身,他这一身剑术,乃是日夜观摩八百里洞庭烟波,从中自悟得来。”
    “自悟得来?”
    徐行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言静庵眼中惊色反倒是更为浓郁。
    ——自悟修成的宗师,还如此年轻,这就是何等恐怖的才情禀赋?
    不过言静庵毕竟是正道领袖,养气功夫非凡,面上并未流露出半点动容,只是温柔道:
    “浪兄天资过人,静庵佩服。不过论及在‘慈航剑典’上的造诣,踏法十倍于我,你要印证剑术,找他便可。”
    言静庵的身份摆在那里,浪翻云也不怀疑她会故意诓骗自己,只是扭头看向徐行。
    因今日所受震惊太多,他的表情都有些麻木。
    “徐、徐兄,当真如此?”
    天下间谁不知道,慈航静斋只收女弟子,并且也只有历代斋主传人,才有资格修炼这一门无上大法。
    可如今,言斋主却把“慈航剑典”拿给徐兄这个外人参详?
    徐行只是摇了摇头。
    “静庵太过夸张了,十倍之说,太过分了些。”
    浪翻云虽然和徐行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极其清楚他话不说全的性格,翻了个白眼。
    “没有十倍,也有个五六倍、七八倍是吧?”
    徐行只一笑置之,再抬起头,嗅了嗅风中传来的气息,忽然道:
    “算算时候,你们现在去,刚好赶得及看这一场‘鳌头论剑’开场。”
    厉若海最为熟悉徐行的性格,品出这句话中的言下之意,一挑眉毛,问到:
    “你有事要做?”
    徐行颔首,轻描淡写道:
    “两手空空,贸然登岛,总是不太好,我先去借一件礼物,随后便至。”
    “礼物?”
    除了徐行外,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云虚显然已经有了在正道之外自立门户的想法,指不定也是敌对方之一。
    对这样一个人,还要什么礼物?
    谷凝清吐了吐舌头,没好气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来准备礼物?”
    徐行闻言却笑了起来,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
    “诶,凝清此言差矣,曾经有个长辈教过我,送礼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时机二字。
    并且,一件好的礼物,也是可遇不可求啊,若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倒还弄不来呢。”
    徐行口中所说的长辈,正是大明王朝世界的沈一石,当初这位江南第一豪商在给他“三丰血经”之时,就曾提到过这个观点。
    到如今,徐行也没有忘记。
    厉若海懒得听徐行卖关子,直戳了当道:
    “说吧,这次要杀谁?”
    徐行则是转过身子,望向远方,语气悠悠:
    “听说,燕然山一脉的开山始祖萧千绝,与云家颇有旧怨。”
    萧千绝和云家本有家仇,东岛云氏一脉的先祖,正是死于萧千绝之手。
    萧千绝的弟子伯颜身为大元丞相,席卷三吴,灭亡大宋,双方之间又添了一层国恨。
    伯颜死后,门人秉承其志,长年与东岛高手为敌,百余年来,双方多次交锋,结下不少冤仇。
    元灭以后,黑水一派远走漠北,东岛别有对手,彼此的纠葛也少了许多,然而一旦遇上,仍是免不了你死我活。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徐行则欢快道:
    “正好燕然山之主铁木黎正在左近,我便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这份礼物,想来云岛王该不会拒绝。”
    他的语气极其轻松,不像是要杀一位老宗师,倒像是要从清晨的蕊上,捻下来一滴露珠。
    ——
    六月初三,将近午时。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空,在半个时辰之前,突然被大片乌云遮盖,带着浓郁潮意的海风,也在同一时间刮起,带着苍白的雾气,席卷四面八方。
    令众人期待已久的“鳌头论剑”,还没开始,就笼罩上了一层愁云惨雾的气氛。
    “鳌头论剑”本为释家传统,是释家用来考教弟子的方式,优胜者亦可向岛主挑战,但纯属武学切磋,并不涉及争权夺利。只是在收留天机宫余孽后,云家后人为借助灵鳌岛势力报仇雪恨,便借“鳌头论剑”发难,夺了释家弟子的岛主之位,开创了武力夺位的先例。
    从此以后,“鳌头论剑”就成了东岛的惯例,三年一比,不仅年轻一辈比斗夺魁,争取四尊之位,自负武力者更是可以挑战岛王尊主。
    只不过一直以来,“鳌头论剑”都是东岛家事,但这一次,云虚竟然破了这个旧例,准许外人上岛,同东岛弟子共同角逐“岛王门生”的名额。
    这一下,可谓是彻底引爆武林。
    只因东岛本代虽无大宗师,可四大源流,灵鳌岛”释家一脉、“穷儒”一脉、“天机宫”一脉,以及“西昆仑”梁萧一脉,皆曾经出过绝代人物。
    即便是除去云氏一脉的正宗传承外,龟镜”、“龙遁”、“鲸息”、“千鳞”四大支脉的武学,亦算是武林中的上乘绝式,一旦学成,亦足以称霸一方,由不得江湖人不心动。
    正因如此,即便隐约明白,东岛即将成为正魔双方决战的战场,可依旧有为数众多的武林人士,从天下各处赶来,参与这场盛会。
    此时此刻,作为主会场的鳌头矶已是人头攒动,昔日为了举办“鳌头论剑”,释家高手曾经亲自出手,削平了矶石,开拓出了一块纵横百来丈的宽阔场地。
    如今这块场地上,正围着千余名武林人士。
    他们皆是在考核中被刷下来的散修亦或者小门派武者,被东岛弟子牢牢圈定在外层,不能再进一步,只有旁观的资格。
    再往内,则是举办“鳌头论剑”的擂台。高达三丈,纵横十数丈的擂台最前方,乃是看台,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把椅子。
    台座旁边,则是围了一圈座位,唯有武林中名门大派的领导者,这才有资格坐在此处。
    凌渡虚、碧空晴坐在最前,在他们身后则是了尽、了无等一众正道宗师。
    只不过,侍立在这些正道宗师身后的门人弟子们,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岛王云虚也就罢了,既是地主,又为宗师,自然有资格坐上首主位,可其他四把椅子又是怎么回事?
    以“东岛四尊”的身份地位、武功修为,又何德何能,可以在众位宗师面前,坐在正中?
    其余宗师虽然不至于因小小的座次安排,而心生怨愤之情,心中却也提高了警惕。
    光从这番阵仗来看,云虚对于今次的大会显然相当重视,为了防止有人闹事,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功。
    虽然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些努力终究会变成彻底的无用功,这一次大会也注定要变成一场修罗血战。
    但这却并不妨碍,众人从东岛弟子的行为举止中,看出云虚的决心和自信。
    云虚如此安排,无非是在强势表明他们东岛一脉的主导地位,如此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真是厉工在后面给他撑腰?
    “潜龙”之力事关重大,为防止天下会中有魔门细作,是以碧空晴、凌渡虚并未将真相大肆宣扬,只是告诉了言静庵等寥寥几位值得信任的正道栋梁。
    就在在场众人或是内心忐忑、或是隐隐期待之中,午时终于到来。
    又过一会儿,一位四旬左右的男子,忽地出现在看台上,青袍大袖,身量颇高,两簇长眉斜飞入鬓,透出一股凛凛英气。
    他站在高台最中央,目光凝如实质,好似两口千锤百炼的神锋宝剑,众人与之对视,只觉心头狂跳不止,有一股寒气从尾椎冒出。
    一时间,千余名熙熙攘攘、交头接耳的武林中人,皆是噤若寒蝉,原本喧嚣的鳌头矶,立即安静了下来。
    碧空晴和凌渡虚微不可查地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意味。
    ——这个云虚,武功果然又有精进。
    当日两人所见的云虚,身上气势固然强横霸道、不可一世,却亦是澎湃汹涌,难以抑制,令人只一见,就能意识到他的恐怖。
    可今时今日,他却好似已能将那种力量,彻底收为己用,不显山不露水,偏偏举手抬足间,都有莫名威势,好似无底深渊,令人难以度量。
    但是不知为何,两人亦能感受到,如今的云虚,比起往常所知那个的东岛岛王,除了武功大进外,还有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莫名变化。
    云虚一现身,东岛四尊亦随之登上看台,簇拥着这位岛王,犹如众星捧月,令这位岛王当真有几分据岛称王的霸气。
    仿佛是在宣告着一场杀劫的开始一般,浓重的乌云蓦然张开几道口子,自云间落下惨白的天光。
    明明是温暖的日照,却让在场众人心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寒意。
    就在这天光之间,却见远方海面上,有一叶孤舟辟开风浪,迎着鳌头矶笔直驶来。
    如今就连作为东道主的云虚都已现身,再赶来会场,已算是大大失礼,众人看着那艘船,只觉得心中惊疑不定。
    经历过沈万三登岛一战的东岛老人们,更是联想到了那个孤身破阵的青衣身影,心中更为惊骇——莫非,当真是他来了?
    好在,很快远处便响起一个清亮婉转,有如珠落玉盘,悦耳至极的嗓音。
    “慈航静斋言静庵在此,拜见岛王。”
    云虚却似早有预料一般,目光垂下,淡然道:
    “能得言斋主赏面驾临,我东岛亦算是蓬荜生辉,还请登岛罢!”
    云虚的嗓音有如金铁交击,更似与无穷大海相连,充满某种汹涌澎湃的喧嚣力量。
    一语既出,风波好似被某种无形力量压平,一圈波纹无远弗届地向外荡开,波纹所过之处,鳌头矶外,方圆五十丈海面立时变得平滑如镜。
    云虚这小试牛刀的一手,比方才那慑服众人的目光还要更为震撼人心。
    从擂台正中到海岸边,少说有一里地的距离,可云虚这句话中蕴含的力量,竟然在跨越了这一里后,仍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宗师们却看得出来,云虚这一手并非是用纯粹的力量去撼动海水,更像是借助了某种奇妙的方式,令海水自起变化。
    ——这种表现?
    一时间,他们心中都浮现出“潜龙”二字,据说这件的灭世神器,正是四海之丹田,有运转汪洋灵机之能,莫非……?
    就连言静庵亦好似被云虚的手段震撼,不曾再开口,只见小舟行于镜面,缓缓而来。
    不久,船到近前,又见船头显出五条身影,五人轻点船头,皆是飞纵而起,衣袍迎风鼓荡,只一晃,便已从众人头顶掠过,落到擂台中央。
    有阅历的正道高手们更是看得出来,这五人里面,除了方才出言的言静庵外,竟然还有三位空境宗师,剩下那人虽然未成空境,轻功亦有独到之处。
    只不过,里面怎么还一只猴子?
    不过,这个疑问在众人心中甫出现便淡了去,毕竟江湖上的宗师高人,总是有些怪癖,养只猴子亦没什么古怪的。
    若是寻常时候,这样一股势力,已经足以让场中众人震撼一番。
    但是比较起云虚方才展露的力量,四名宗师的分量,就不免显得轻了很多。
    言静庵落地后,看着如此深沉的云虚,心中亦升起和碧空晴、凌渡虚相同的感叹。
    ——这位岛王,果然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抱拳一礼,朗声道:
    “见过岛王。”
    云虚居高临下地俯瞰言静庵,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足,若是换做寻常时分,以他的身份,又如何能让言静庵这般恭敬?
    念及此处,云虚眯起眼,胸中无比快意,他甚至找回了十八岁那年,拥有第一个女人时的感觉。
    激动,兴奋,甚至还有几分忐忑。
    少年时的壮志和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现在只剩下你了。
    ——沈、万、三!
    一想到这个名字,云虚的目光就一凝,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心脏也跳了一跳。
    沈万三、沈万三!
    他的万丈雄心、无匹壮志,就是被这个人轻描淡写地毁去,每每想起那场战斗,即便是现在,云虚仍是免不了心悸。
    云虚明白,沈万三完全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轻轻松松,不费一点功夫。
    可他就像是放过一块臭抹布一样,放过了自己,最令云虚羞耻,甚至是怨怼、愤恨的,还是他自己。
    在逃得性命的刹那,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忿怒,而是窃喜,从那天起,云虚的心底,就起了一种难以平息的变化。
    ——他要杀了沈万三,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不论使用何种手段,他都要杀了这个人!
    云虚也知道,沈万三留自己一命,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在东岛藏经阁,找到搜寻潜龙所在的方法,所以需要自己为他寻找这件神器。
    云虚更明白,自己想要击败沈万三,就一定要借助“潜龙”之力,如若不然,此生此世都将被此人踩在脚下。
    但——你一定想不到,“潜龙”如今的变化,更想不到我的长进!
    一想到这里,云虚就有些按捺不住。
    对他来说,江湖虽大、高手虽多,亦只有沈万三是自己的一生之敌,现在的云虚,只盼着沈万三尽快到来,让自己能够一雪前耻。
    念及此处,云虚心中对言静庵的兴趣,都已减去大半,他面上更带着一种意兴阑珊的神情,只是颔首道:
    “能得言斋主赏面来此,实乃云某之幸,来人,赐座。”
    言静庵虽然不知道云虚究竟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而是随着东岛众人的指引,坐到了碧空晴等人身边。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点头,准备静观其变。
    云虚既然展现出如此实力,倒不如先看一看,这位岛王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再做决定不迟。
    云虚低下头,看向场中众人,淡然道:
    “如今时辰已至,‘鳌头论剑’便正式开始吧。”
    出奇简短的开场白,极其不符合云虚一贯的风格。
    可无论是纯粹围观的墙头草,亦或者是严阵以待的正道宗师,都已感受到了一股压抑得令人心惊的沉重。
    伴随着云虚与东岛四尊的现身,这一次“鳌头论剑”终于正式开始,却也标志着惨烈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听到云虚发令,一众东岛杰出弟子,以及从外部选拔而来的武林人士,依次从四周进场,来到擂台之下,开始弟子间的角逐。
    但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极为顺利,一共六十四人的比拼,如火如荼地展开。
    按照常理来说,“鳌头论剑”除了选拔岛王门生外,也是为其他四大支脉增添弟子。
    是以每次比试开始,东岛一王四尊,都会密切关注战局,或是给出点评,或是挑选适合的弟子。
    但这一次,他们五人从头到尾,都未出一言,只是聚拢在一起,面色平静,彼此相望,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间,有个轻笑声,从场中响起。
    “值此大好时日,诸位何不专心些,如若不然,岂不是白费众弟子一番苦心?”
    这声音一出,似有一种清奇之意随声逸散开来,全场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止住交谈,转眼瞧去。
    却见此人披一袭青衣,三四十岁年纪,相貌温雅,目中深寥如星,嘴角勾出浅笑,风度超逸。
    虽然都是青袍大袖,但是比起云虚来,此人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风采照人,气度不凡。
    只是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太过无稽。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道,东岛正在防备随时可能突袭而来的西城,乃至魔门中人。
    所谓的“鳌头论剑”,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如今的东岛高层,在这种时候,又怎有可能分出心神,指点这些后辈弟子?
    一时间,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上些古怪意味,只觉得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可中年文士却不以为意,他甚至就像根本都看不见这些人,只是背负双手,昂首向天,长叹道:
    “云虚啊云虚,你有何苦为了所谓的威风,平白叫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到你岛上来送死呢?”
    此话一出,嗓音虽轻,却如平地起惊雷,炸得场中忽地一静。
    就连正在比拼的众多弟子,亦停下动作,望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人。
    杨风来见他是个生面孔,抢步而出,喝道:
    “敢在此处大放厥词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衫客微微一笑:
    “我叫万归藏。”
    万归藏?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西城八部中,有这样一位高手吗?
    厉若海脑中却是灵光一现,想到了当初徐行曾经说过的一句笑语。
    ——若是这位沈财神当真学有所成,只怕就要改名为沈归藏,亦或者说万归藏了。
    万归藏移开目光,看向缓缓站起的诸位正道宗师,又笑问道:
    “还是说,你认为只要人够多,就足以对付得了万某?”
    云虚俯瞰他,只沉声道:
    “沈万三,你何时成了这般藏头露尾之辈,非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要取这等假名?”
    云氏一脉的剑法,就传承自“穷儒”公羊羽的归藏剑。
    只不过由于“归藏剑”道理过于精深,修炼不易,云氏先祖云殊为让更多人练成剑法,便取“归藏剑”神意,简而为之,自沙场征战中创出“飞影神剑”,以搏杀为本,讲究实战,却也欠缺了易道精髓。
    如今沈万三自称万归藏,在云虚看来,自然是一种对东岛先辈的羞辱。
    沈万三?
    竟然是他!
    虽然都想得到,西城会趁这个时候大举进攻,但绝大多数都没有猜到,沈万三竟然还敢孤身潜入东岛。
    要知道,如今的东岛,不仅有一王四尊坐镇,还有一众正道宗师,这位西城城主,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但无论如何,沈万三终究是名声在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是面色不是大变,其中脸色最难看,最害怕,的莫过于杨风来。
    作为昔日一战的亲历者,他深知此人的武功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如今虽然知道云虚身具“潜龙”之力,真正面对这位西城城主,仍是不免心头惊惧。
    万归藏却根本没有去看杨风来,只是望向云虚,淡然道:
    “这正是我的本来面目,何来遮掩一说?”
    看了云虚一眼后,万归藏目中掠过一抹满意神色:
    “看来,你终究还是把握住了我留给你的时间,很好。”
    云虚冷笑一声:
    “若是此战提前两月,你又何来今日这份心境,能够完美驾驭‘周流六虚功’,彻底发挥出大宗师级数的战力?”
    万归藏又是一笑:
    “有如此自信,很好。”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目中精芒爆射,两股气势升腾交织,互不相让。
    整个擂台都被两大强者的气势笼罩,虽然还没有真正动手,战意已在风中凝练,空气中更传来连环气爆声。
    碧空晴等人已是眯起眼,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随时准备出手。
    而其他不明真相,亦或者没有达到第二重天的宗师,则是感受到一种强烈危机感。
    ——好似以他们的修为,即便没有直面攻击,只是留在这战场中央,都会有性命之危。
    ——这种战力,怎有可能!
    可就在两人的战意、斗志、杀气即将攀升到巅峰之时,有一团黑影忽地从天而降,落在两人正中。
    只听轰然一声,修缮完好的擂台中央,出现一个深深凹陷的坑洞,剧烈的震劲荡开,将四周的弟子尽数掀飞出去,烟尘漫天,碎屑四射。
    烟尘中,忽地显出一对眼睛。
    一对惊骇、恐惧的眼睛。
    可那人的面容,却是一副须发怒张、咆哮酣战之貌。
    活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表情,所以这只是一颗人头。
    很多人都认得这面目,正是燕然山之主,“天刃”铁木黎,如今这位威震漠北、号称塞外第三武学圣地之主的老宗师,竟然死在此处。
    并且,稍有见识者都看得出来,他死得很快,快到震惊的眼神刚出现,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完全,便被人摘了头颅。
    顺着这颗头往上看,就能看到在人头的黑发间,还有五根若隐若现、白皙如玉的手指。
    烟尘中,一个人影提着铁木黎的头,缓缓走出,朝两人微笑道: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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