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蔚映如去医院了。
    先帮明峻办理了出院,把他安顿到洗涤厂里的休息间,开着蔚映敏的车就回小区了。
    到小区碰见独个在楼下儿童区耍的明皓,他朝着蔚映如喊妈妈妈妈,蔚映如甩不开只好领着他去了房产中介。
    明峻想在小区里租个两居室,回头姐弟俩来找他也方便。两人协议离婚时的条件是离婚不离家,为了节约生活开支和共同抚育孩子离婚后继续住同一屋檐下,但现在情况有变,章建云住来了,明峻也不好住回来和没房间住回来。
    现今她和明皓睡主卧,章建云睡明皓房间,明心放假回来她的房间不允许进人。她领着明皓一块去看房,明皓嘴就没停,问为什么爸爸不回家住?她说家里没房间了。明皓说爸爸可以继续跟你睡一个房间,我睡你们房间的飘窗台上就够了。蔚映如说有两个家多新鲜呀,你想住爸爸家就去住,爸爸也可以随时来咱们家。明皓被爸爸家和咱们家弄糊涂了,但这并不影响心情,他只要能跟明心和妈妈天天见面,能跟爸爸随时见面,有几个家都没关系。
    中午时蔚映敏在群里@她,说晚上去医院看明峻。她说出院了。蔚映敏说那晚上我买点小龙虾,孩子们不是放暑假了么?蔚映如直接私聊他,你们家破事我不管了。
    真不管了,没能力管。
    蔚映敏直接打了过来,蔚映如挂断,回他,等我自己的事忙完再跟你说。
    ……
    早晨章建云出来上卫生间时跟正护肤的蔚映如碰头,两人没搭话,章建云脸浮肿到一双眼睛呈三角形,如泰山压顶般地勉力睁开条缝看了眼蔚映如,之后又不堪重负地閤上随手关了卫生间门。蔚映如则是闭着眼举着瓶精萃水朝面上喷,喷完双手拍打着回卧室换衣,换好准备去医院。
    章建云蹲马桶时侧头看了眼浴镜里的自己,又双手呈握拳状从发面馒头似的手背上推断出今天水肿得厉害,一睡不好就水肿。她从卫生间出来见蔚映如衣装得体,问她,“你要去医院了?”
    蔚映如也没事人似的说:“我去跟明峻办理出院。”
    章建云说:“我等会给他们俩弄吃的。”
    蔚映如挎上包换着鞋说:“他们俩等会跟杨照出去吃灌汤包。”随后抬头看她,“你怎么又水肿了?这两天我挂个号领你去看看。”
    章建云不在意,“我就这体质。”
    蔚映如交代她冰箱里有吃的,等她睡够了吃啥自己弄,说完离开了。
    章建云游神似的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眼,没想吃的又合上出来,经过客厅回房间时被落在阳台栏杆上的一只麻雀吸引,又拐脚拉开客厅纱窗门去了阳台。麻雀扑棱着飞了,西边的太阳要隐隐升起,她眼睛受不了强光刺激似的蹙紧眉头,潦草虚空地看了一圈转身回客厅。前脚回客厅后手就紧掩纱窗门,蔚映如和明皓怕蚊子,蚊子一叮就过敏。
    她回房间躺下刷手机,看见干洗店的大姐在十分钟前发了条状态,她们几个披红挂绿的老姐们儿在一处荷花池旁给一群摄影爱好者当模特。她随手点个赞,也不睡了,洗漱换衣去了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溜达。
    到公园里的前十五分钟都觉得一切是新鲜的,比在家里睡懒觉强,但十五分钟后开始觉得索然无味,本质上待哪儿都一样,别人的精彩是别人的,你既融入不进去又自个创造不出精彩,到底还是老话:人间悲喜不通,苦乐不均。
    但她也没转身回家,沿着公园的主干道往深处去,经过几队打羽毛球的站那儿看两眼;经过一排打乒乓球的,球弹落到她脚下,她本能抬脚射球似的踢飞了。人追过来捡球的看她,她对不住地挥挥手;经过几个围成圈踢毽子的,就你踢给我我踢给你,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她也行;经过一列老年模特队,哟呵,平均身高少说都在一米七以上,踩高鞋戴礼帽个个身段气质好;经过一群运用手腕技巧把玩竹竿操的,她站那儿想不明白,这锻炼的是啥,手腕的灵活性?这有啥可锻炼的;又经过一个老年乐器队,拉二胡的,弹手风琴的,吹萨克斯的,打爵士鼓的,还有两种乐器她眼生。这里围观的人最多,这些玩乐器的老头老太着装上最为讲究,观赏性也最佳。
    不知不觉一圈转下来过去一个小时了,她嫌脚酸,就近找个长椅置身事外地坐下歇息。不多时一块穿过法桐叶缝隙打下来的晨光落在她脚尖,她盯着脚尖看那一小块光,脸上的浮肿消些了,一双眼睛里的精明、戒备、和更深处无枝可依的彷徨一览无余。
    在和丈夫四十余年的婚姻中一直处于戒备和战斗的状态,夫妻不睦,儿女不亲,那她当年离婚后又选择回来,又在婚姻中持续了几十年的被消磨被损害到底是为了什么?
    假如当年没有选择回来,而是迈向全新的人生,又会是一副什么光景?
    在她彷徨时,远处传来一道字正腔圆的诗歌朗诵: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
    上午杨照领着明心去姥姥家了,中午在姥姥家吃饭和推着姥爷出门遛弯,不白遛,只要推到商场就一个人给买两个冰激凌球。
    杨照跟明心吃着冰激凌觉得商场没啥好玩儿,性价比也不行,商量着要推姥爷回家。老爷子可不想轻易回家,八百年不出一回门,他坐在商场一楼的咖啡馆里喝咖啡,让她们俩上二楼看书。杨照不想去书店,但明心看出了姥爷不想回家,遂拉了杨照上二楼书店。
    真没啥想看的纸质书,平日用惯了电子阅读器嫌纸质书翻阅着麻烦。两人也没什么目标读物,就是一排排书架的浏览,当到了一列两性关系的书架前,杨照随手抽了一本青少年性启蒙的读物翻阅,没意思,她想看那种直言不讳的性科普书籍,除了讲怎么防范也讨论如何疏解。明心见她抽出的书就跟她嘀咕,杨照也跟她嘀咕,两人鸟语似的嘀嘀咕嘀嘀咕,从男生的到女生的,这话题少说嘀咕了半小时,杨照跟她分享了在洗澡时怎么操作能让自己的身体获得愉悦,调整花洒的水量来刺激小妹妹就行了。明心羞红脸,问你操作过?杨照说我去年就操作了,我妈教我的方法,又卫生又不会伤害到自己……
    一楼的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一面喝咖啡一面观察商场来往的客流,从前的商场可不这样,他每回跟老太太一块来逛都逛到暴躁,光是超市收银台结帐都要排十几分钟队伍。如今盛况不再,稀稀落落萧条得很。
    晚上高美惠上来蔚映如家时客厅正热闹呢,仨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节目里一点点滑稽或好笑的场面明皓就表演性地捧腹大笑,笑着看着明心和杨照。这俩人是一点不捧场,相互翻个白眼冷笑继续观看。
    高美惠洗了手出来去厨房,蔚映如正在小炒鸡纵菌,蔚映敏背对着她在水槽旁剥一条大葱。高美惠问:“需要我帮忙么?”
    蔚映如说:“厨房站不下。”
    高美惠说:“那我洗水果吧。”她上来的时候拎了袋水果,拆了两盒蓝莓和黄桃拿去厨房洗,站在水槽旁的蔚映敏扔给她个媚眼,把水槽让给她洗水果,挪步去料理台拍蒜切葱,蔚映如翻炒着菜说:“五斤小龙虾映敏清理了一个多小时,手都刺破皮了。”说完把炒好的鸡纵菌装盘,转身端去了饭厅。
    蔚映敏见腾出了锅就端去水槽洗,洗完烧小龙虾。高美惠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给孩子们,随后折回了厨房,问朝锅里倒油的蔚映敏,“需要我干点啥?”
    蔚映敏说:“姐你洗块姜。”
    高美惠找到姜拿去洗,“切片还是拍块?”
    蔚映敏朝锅里倒了小半锅油,“拍块吧。”
    高美惠轻声问:“怎么需要那么多油?”
    “炸小龙虾用,炸两道后烧出来的更香更 q 弹。”蔚映敏老练地说:“其实沸水焯一下也可以,那样更省油,但口感上油炸的更香。”
    高美惠切好姜,站在一旁看他烧。
    蔚映敏说油烟大,姐你先去客厅。
    高美惠没动弹,说我想看你烧饭。
    没多久菜上桌了,一盆香辣小龙虾,一盆油爆小龙虾,能吃辣的吃辣不能吃辣的吃油爆。那仨孩子齐齐围了过来,明心举着手机拍照,明皓忍不住要伸手捏虾,而杨照则淡定地坐在餐位。
    蔚映敏独个在厨房收拾,做小龙虾是个大工程,爆炒前需要先过油,那油溅的地板上都是,不及时清理怕滑倒了谁。蔚映如见他准备拖地,夺过拖把说你去吃我来弄。蔚映敏洗了手去餐位坐下,戴上一次性手套给孩子们剥虾。他剥虾速度快,也没有什么指向性,就剥好放空餐盘里谁吃谁夹。
    高美惠对这种重油的没什么胃口,也是戴了双一次性手套专心剥虾,正剥着听见明心问:“你怎么不吃小龙虾?”
    高美惠循着声音望过去,听见杨照说:“我不喜欢吃。”
    明心奇怪,“你不是最爱吃小龙虾了?”
    杨照理直气壮,“我今天不喜欢了!”
    高美惠望向杨照,杨照吃她最不喜欢的鸡纵菌都不吃小龙虾。她的那股不喜欢表现得十分直白,旁若无人的直白,她完全不惧高美惠,跟她对视了眼继续吃鸡纵菌,轰轰烈烈地吃鸡纵菌。
    她在客厅沙发上看综艺时全都看见了,看见高美惠一直陪在厨房里跟蔚映敏聊天!
    高美惠偏头看邻座的蔚映敏,他就在那儿专注剥虾,剥好放盘里。
    高美惠脱了一次性手套,去卫生间洗洗手,折回来坐在沙发上,顺手拿了茶几上高一的课本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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