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
    她的口吻, 听起来十分像是要掀弄起什么风波。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叫人帮忙倒杯水什么的,应该不用这么认真。
    埃洛伊斯心想, 自己能分辨出来这两者的区别。
    她只想老老实实, 做个小学徒,赚点薪水。
    可从未想过, 要陷入什么豪门纠葛, 情仇恩怨之中。
    但人生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一帆风顺呢?
    她有一瞬间想摇头拒绝,不管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玛德琳将手松开, 她侧眼瞥了瞥右边那道小门里的情况。
    那两个已经被收买的差不多了的女仆,她们还在衣帽间里找东西, 而莉莲守在卧室门外。
    这时候是最好的机会。
    “我……”
    玛德琳下定决心, 打断埃洛伊斯的话语。
    “我可以给你报酬,价格随你开。而且,那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风险很小。”
    首先,埃洛伊斯露出了抗拒的神色,但她又听清了“报酬”和“随你开”二词。
    这些可真是令人耳聪目明的美好词汇啊。
    “我……先听听, 您想让我做什么?”她丝滑的改口反问道。
    埃洛伊斯直起身, 从小姐身畔的香气包裹中挣脱出来。
    她手中的工作并没有因为交流而暂停,依旧整理衣物。
    任是谁忽然进来, 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你知道福杰夫人的蒙面舞会吧?不瞒你说,我如今被软禁着,要利用这个舞会出门。”
    “我得去一趟别的地方, 取一样重要的东西,来回至少需要四个小时。”
    “您的意思是, 让我混进舞会跟您换装?在那舞会里呆上四个小时?”
    埃洛伊斯手指攥着裙摆,她平静的与之对视:
    “我可以问问,您是为了什么吗?如果被查出来会波及到我的工作?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干。”
    看情况,这位小姐是相当不愿意见相亲对象
    有可能她是为了毁掉这婚事,总之,她应该是要去毁掉些什么吧。
    埃洛伊斯注视着她,期望能看透对方。
    玛德琳咬紧嘴唇,她的眼睛里只有笃定。
    “如果能成功取到那一样东西,那么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
    “如果我成功了,他们来不及追究到你身上就会下地狱的!”
    闻言,埃洛伊斯有所挣扎,但富贵险中求,她咬咬牙:
    “我要一笔定金,我要…二百美元,如果如果在舞会上四个小时之后你没有出现,那么我就会扔下烂摊子溜走。”
    其实埃洛伊斯想说的是,她道德水平极其低下,很不靠谱,最好别指望她。
    “我答应你。”
    玛德琳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她旋即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枚素面金戒指,以及一把钞票,没有清点过,直接塞进她手里。
    埃洛伊斯左顾右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稳妥塞进衬裙的口袋。
    她又附耳细听玛德琳细说详情,地址,在哪互换,什么时间开始,她要从什么地方溜进去……
    一刻钟之后,范妮拎着盒子从门外进来,她打眼便瞧见,那小姐似乎心情不错的微笑,正对埃洛伊斯夸奖她们带来的服饰。
    范妮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完夸奖,埃洛伊斯静静站在一侧,看着范妮将盒子打开,露出那副杜丽在时,早就制作好的面具。
    她的双眼,紧紧注视那面具上的两处漆黑孔洞。
    詹尔茨小姐嘴角噙着笑:“这面具,很好看。”
    她转动眼眸,“我看,这衣服也不用再改,反正时间也不够了,就这样吧。”
    随后,她又唤康奈斯替她再设计两身适合春季的服装,甚至叫女管事当场将账结清。
    坐在外头干等了半晌的康奈斯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太阳忽然打西边出来了。
    但要如果赚钱的话,康奈斯明白自己不能想太多。
    他迅速调整心情,又询问起这位小姐的偏好,指定的风格。
    更换过衣饰,玛德琳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双臂摊开,无所谓地笑笑。
    “觉得我适合穿什么,就怎么设计制作吧,没什么别的要求。”
    她在想,四个小时,应该足够她偷窃到莱逊保险箱里的那份秘密文件,并塞进它该去的地方。
    康奈斯与他的助手却原地愣住。
    她前两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
    返程的车厢内,埃洛伊斯神色没有一丝异样,她低着头,敛紧眼皮,后脑勺靠着垫子补觉。
    身侧,范妮用一条手帕在擦拭车窗上被阳光照射的水雾,她为今日再次得到小费而开心。
    “詹尔茨小姐可真是个古怪的人,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过,只要她能继续选择霍德华裁缝店就好。”
    阿道普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詹尔茨小姐的尺码是不是保存在露丝太太那里?”
    范妮答:“是的,回去之后我替你去找……”
    康耐斯手里的炭笔不停,他阅览了大师手稿之后,正有许多想法活跃在脑子里,车厢内充斥着他抒发灵感与迷惑的笔触声音。
    埃洛伊斯深吸气,屏蔽耳畔嘈杂,感受路途颠簸。
    回到店铺,一行人又重返忙碌的工作当中。
    埃洛伊斯还窝在工作间,专注制作她那顶草编帽。
    她剪花朵,穿针引线,将美丽的缎带翻来覆去,忙碌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忘记自己身上还揣着巨款。
    将这顶草编帽完工,又是傍晚暮色四合之时。
    埃洛伊斯如同往常一样,抱着草帽进入露丝太太的办公室,露丝太太正在摘取脸上纯银边框的眼镜。
    “阿,埃洛伊斯,你又完成了什么?”
    “一顶草编帽。”埃洛伊斯不打算与任何人寒暄。
    她简单两句话交代清楚,又一次无视了露丝太太想继续聊点什么的兴趣。
    露丝太太入库完毕,正打算告诉埃洛伊斯,她先前制作的那顶女帽,一上柜台没两天就被人买走了。
    那客人今日又写信来问,希望请制作那顶帽子的人再帮她制作一批差不多风格的女帽。
    她没来得及开口,埃洛伊斯便垂首往外走,举止仓促。
    “抱歉,我还有点事情,露丝太太,我就先回去了。”
    她面无表情离开这里,与走廊里偷听的哈费克林擦肩而过。
    见状,哈费克林有些咂舌,不就是手艺厉害点吗?至于吗,比他还能拽,连露丝太太都爱答不理的。
    想到这点,哈费克林又感觉平衡了许多,一开始埃洛伊斯不给他脸面,他还以为是别的原因。
    现在看来,纯粹是因为她这个人难相处啊,那没事了。
    而露丝太太面对下班如此积极的员工,也十分无奈,看来她只能明早再告诉埃洛伊斯这个消息喽。
    隔壁,埃洛伊斯钻进女更衣间的角落里 。
    她将一块五扇的藤编屏风拉紧,遮蔽出一个完全隐私的空间。
    已经攥成一团的纸币就像发霉的面包,展开后也皱皱巴巴的。
    埃洛伊斯数过之后,重新折叠,塞进口袋里,又把那金戒指藏在不会弄掉的地方。
    她换下了工作服,穿上简约的灰色棉布外衣,又戴上那顶二手草编帽。
    埃洛伊斯将帽檐压低,鬼鬼祟祟溜出门,不与任何人作伴,踩着皮鞋冲街角,为避免被熟人遇见,又拐了几个弯。
    她绕完路,租赁了一辆马车回家。
    身上有这么多钱,她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挤,毕竟这年头的扒手是真有两下子。
    埃洛伊斯打算将这笔见不得光的钱藏起来,当做应急备用金,目前还得瞒着所有人,避免节外生枝。
    晚餐是蔬菜汤配烤鸡肉,几块面包和一碟浆果配着奶酪。
    如今家中已经不再揭不开锅,每一顿晚餐,几乎都荤素搭配,肉蛋奶均衡。
    除了共同凑份子的房租,家里的日常开销,例如吃喝,用具,消耗品,三人也分别承担各自的部分。
    这一周,埃洛伊斯拿出来五六块钱,从肉店订了一周的用量。
    露易丝订购了主食和碳,特莉便把她卖炸物赚出来的钱,用来购置了家什,例如毛巾,杯具,碗筷。
    现在,她们喝一些低度数葡萄酒时,也配上了差不多的玻璃高脚杯。
    要知道,曾经他们无论喝牛奶还是红茶,都只用陶瓷杯,毫无仪式感。
    煤气灯似乎比以往烧的亮些,埃洛伊斯坐在温暖的家中,她却有些心虚,不停往嘴里抿平价的葡萄酒,仿佛干了坏事的孩子一样。
    埃洛伊斯手里的铁叉在戳动盘子里的一块卷心菜。
    饭桌上,舅妈说她今日卖东西,过程十分顺利,还结交到了新朋友。
    而露易丝也开心,工作也结束了一小部分,她总算得到了莫里森太太的认可。
    她们兴致不错,多喝两杯之后,母女俩当晚睡的十分沉。
    黑夜中,埃洛伊斯从床铺起身侧脸,察看躺在对面小床上的露易丝。
    见人睡的沉,她掀开裹挟着湿气的被子,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捂了一天的钱和戒指,这会儿都从身上掏出来。
    她一般把钱袋子塞在斗柜后边的夹缝里,不一定非常保密,但家里肯定没人会动。
    将这些都装好,将柜子复位,她这才重新回到房间睡下。
    此刻,埃洛伊斯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她今天数清楚了,那厚厚的一沓,总计是一百零八美元。
    如果把金戒指当掉,恐怕能再换一百多美元。
    很好。
    埃洛伊斯翻身,她面壁思考,不能把这笔钱挥霍掉,也不能轻易的投资什么东西,毕竟像这种发财的时候是少数,做人得稳当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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