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年后市井八卦话题全都是今年春闱, 年前就已经有一批考生进京,年后街井客栈更是住得人满为患。
    城内各茶楼酒肆热闹喧天,都在议论春闱会元出自哪位举子, 殿试又是哪三位夺得进士及第。
    有赌坊设局,霍玉清就在名列之中,他是这几年国子监新秀,自进入国子监后就才名初显, 得诸多教谕夸赞其才。去年因当街刺杀闹得街坊议论纷纷, 都以为他是风流浪荡子,后来案件查办, 他名声恢复清白, 一度令人唏嘘不已。
    看好霍玉清的人有不少, 除了他的师长同窗外,许黟便是其中一个。
    自年前,霍玉清神清气爽地来见他, 说要闭关读书, 许黟看他神情状态,就直觉他会在这届春闱大放光彩。
    他若是能在春闱夺得好名次,在许黟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黟不爱赌,赌坊里设赌局和他无关,但阿旭去市坊里买吃食回来提过几回。
    连颜曲月和阿锦都开始在意起来, 兴致勃勃地说要搏个好彩头。
    两人想玩,都拿了几贯钱堵霍玉清能中进士。霍玉清的赔率低, 只有一比一点五, 几贯钱哪怕赢了也得不到几个钱。许黟便觉得要玩那就玩个大的,拿出伍佰贯钱, 压他能中。
    颜曲月和阿锦:“……”
    当然了,也有人赌霍玉清今年春闱落榜。
    他还这么年轻,又因这事伤了身,如何有心力与别人挣?
    就算是霍家儿郎又如何?他们霍家还有个不爱读书的五郎君呢。
    哪想放榜那日,霍玉清不仅春闱没落榜,还得了省元!
    这让压霍玉清落榜的赌徒们捶胸顿足,恼恨那些说霍玉清肯定会落榜的人。而那些大放厥词传播者,如今都灰溜溜地掩面逃了。
    省元的含金量是其他名次无法相提并论的,霍玉清已是解元和省元,若是在殿试上夺得头魁,那便是三元及第!
    三月初九。
    天晴,万里无云。
    殿试结果出来了,在众人以为霍玉清会得状元时,他被官家钦点做探花郎。
    数日后,霍玉清参加完琼林宴,来寻许黟。
    许黟拿着赢来的钱去到景灵宫东墙的长庆楼订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十数道昂贵精细的菜肴装在木雕食盒,由着两个闲汉快跑着送来。
    到许家时,这菜肴都还是热乎乎的。
    霍玉清从小在京都长大,见着这一桌席面,便知出自哪家酒楼。
    他讶然看向许黟:“你今儿订的这桌菜肴,怕是要上百贯钱。”
    许黟笑了起来,看他一眼说道:“你如今是探花郎,要宴请你的人不在少数,却来这陋室寻我,我要是还不给你安排桌看得过去的席面,说出去怕是要遭骂。”
    又道,“过几日我便要启程离京,也算是践行酒。”
    说到践行,场面气氛陷入微妙,霍玉清沉默地举着杯饮尽杯中桑酒。
    他情绪半喜半忧,如今进士及第出身,接下来的三年会留京。
    人越往上走越身不由己,三年后,他必定会离京派任地方,无论去哪里,都无法擅自离开管辖之地。
    川蜀远离京中权势,而霍家在汴梁也算门楣显赫,去地方上任不过是为了增添履历,只要不遭逢家道中落,霍玉清此生都不会去到川蜀当官。
    这便意味着,以后他要与许黟联系,只能靠书信往来。
    “你若是到了川蜀,可给我来信。”霍玉清又倒了酒喝。
    桑酒度数不高,入喉果香醇郁,酸甜口,余味带有一丝酸意的涩。
    “你酿的?”他问。
    许黟摇头:“是阿旭酿的,他酿得好,这几年我们都会采桑果酿酒。”
    霍玉清笑了笑:“甚好。”
    他有时候会很羡慕许黟,能游历四方,逍遥自在。
    也许是喝了很多酒,这会的霍玉清优游不迫地靠在软垫上,手撑着颐,神色懒懒的,尽情不拘地畅快释放自我。
    “便是在家中,我都从未如此快活。”霍玉清轻松笑着说道。
    许黟叹了一口气。
    他没劝说霍玉清少喝些,反倒是行云流水地举杯倒酒,一杯接一杯地陪着。
    后面,两人喝得醉意朦胧。
    皆是毫无形象地歪歪斜斜地靠坐在软垫。
    两人对坐聊天吃酒,外头守着的阿旭听得里面动静渐少,探头进来瞧了一眼,就回屋告诉颜曲月,许黟和霍郎君喝醉了。
    接着端着盆温水进来,给他们净手洗脸。
    许黟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却也清醒着,看着阿旭进来,笑问:“不是让你先回屋去?”
    “郎君和霍郎君都在这里吃酒,随时都要找人。”阿旭说着,拧着帕子给霍玉清擦脸。
    许黟自个擦完,问阿旭霍玉清的随从可还在外面。
    阿旭点头说:“在的,我让他进屋歇也不愿意,只在檐下坐着,哪也没去。”
    许黟应了声。
    须弥,阿旭去外面喊霍玉清的随从进来,要他扶着他家郎君回去。
    临走时,许黟让阿旭去灶房取几壶桑酒,给随从带回去。
    ……
    三月二十日,宜远行。
    邢岳森告假来相送,两家车马一路摇摇晃晃出来京城南门,往外几十里,官道两边杨柳纷纷,春意盎然。
    “回去吧。”许黟眺望前方,对着身旁的邢岳森说道。
    邢岳森沉着脸,不语。
    他给许黟备了不少践行的物什,许黟只拿了点吃食留着路上吃,那塞在篮子底下的交子被发现,塞回到他的袖袋里了。
    邢岳森捏了捏眉心,郁闷道:“我直接给你不愿拿,偷着给怎么还发现了。”
    许黟也很无奈。
    他道:“我不缺钱。”
    邢岳森执着道:“眼下是不缺钱,可回去盐亭就该缺钱了。”
    “那也不该是你这个在京里做官的操心。”许黟嘴角轻扬,心情不错地打趣说,“要真缺钱,我就去找清皓和鑫幺借。若他们不借,那我就去找秋哥儿和张兄,他们若是不借,那我还能变卖宅子庄子。”
    邢岳森没好气:“就你话多。”
    许黟爽朗地笑起来:“嗯,你就忍忍。”
    等他们一会儿启程离开,就能两耳清净了。
    另一边,焦氏和颜曲月也在做道别。
    此番来京,颜曲月就交了这么个知心好友,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平日里有不少话儿聊。
    眼下焦氏跟着邢岳森来送行,颜曲月心底感激,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腰间随身佩刀比较珍贵,便解下来要送给她。
    颜曲月道:“这刀是精铁锻造,可削铁如泥,你拿着防身用。”
    焦氏红唇微启,被她这么随手送刀的举止惊讶到了。
    “你将刀给了我,那你用什么?”焦氏拿着刀,有些无措地问她。
    颜曲月道:“我还有一把。”
    这路上她送出好几把弯刀,其中还有一把她常用惯的,后来她找打铁师傅锻造几把弯刀,每一把都锋利无比。
    送给焦氏这把弯刀,则是在京都打造的。
    当时他们在相国寺摆摊卖药丸,在其他摊子里瞧见块巴掌大的精铁,精铁价钱昂贵,极难遇到。
    颜曲月不愿错过,花了大价钱将它买下来做成弯刀随身带着。
    不过这刀还未见过血,煞气不重,焦氏拿着不碍事。
    “嗯,多谢弟妹。”
    焦氏声音温温柔柔的,说着话时,手里还紧紧握着弯刀。
    ……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骡车每到一城都会入城歇息,期间,阿旭和二庆会乔装打扮,带着金疙瘩去到金银铺和长生库。
    两人轮换着去,到金银铺里将金疙瘩换成碎银子,一两黄金能换十两到十二两白银。
    他们带去的黄金纯度高,金光发亮,看着都喜人,通常能换到十二两白银。
    至于拿到长生库的金疙瘩,则是全都死当,只要交子,不要别的。
    他们一路走,一路换。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偶尔还要走水路。
    骡子不好上水路,要多交好些银钱,许黟他们便会在船上摆摊看病卖药。
    起初船上的乘客怀疑他们是光棍骗钱的,直到有个乘客晕船呕吐不止,吃了许黟开的药丸后,立时见效不晕了。
    渐渐的,来找他们看病的也不少。
    还有人来找他把平安脉。
    许黟脉出一个四十岁的妇人为滑脉,还道有喜三个月。
    那中年妇人面对夫君的质问支支吾吾,最后承认她有三个月没来葵水了,她夫君听到这消息掩面哭泣,当着众人的面直呼养不起孩子了。
    后来许黟他们才知道,这妇人两年生养一胎,他们夫妻二人共有十二个哥儿姐儿。
    她夫君是做跑商买卖的,挣到的银钱都不够养孩子了。
    这事后来成为船上不少人的谈资,有人笑话有人羡慕,道他们是晚年享福之人。
    日子转眼过得很快。
    仲夏至,天气渐渐炎热。
    装在箱子里的金疙瘩日渐减少,到后面,许黟没再将金疙瘩换成白银和交子。
    越近蜀地,道路越难行。历尽数月,骡车翻山越岭,终于驶入期盼已久的金牛道。
    再次见到道路两端熟悉的崎岖山崖,众人一扫数月来赶车的疲惫,趴在车窗津津有味地瞅着。
    山高谷深,林荫遮天蔽日,时不时就有各种奇怪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欸,是猕猴!”
    忽而听到啼叫,阿锦惊讶地指向高处。
    有数只红脸猕猴占据在高耸的树梢间,这些猕猴丝毫不怕人,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下方行驶的骡车。
    许黟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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