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兴的天气要比洛州冷太多。
    刚到那里的一段时间, 周岑一直不大适应,除了商演和驻唱,他几乎不愿出青年旅社的大门。
    他能够清醒地感?觉到, 身体的能量在一点一点流逝。
    就像银行卡里的余额。
    直到某天在邂逅酒吧演出时,邱哥给他点了一杯“极光街人气饮品”草莓牛奶, 那颗快要被蛀空的心脏才被一点别样的情?绪所填满。
    喝下第一口甜腻腻的牛奶,周岑的脑子里便?条件反射般蹦出一个念头:阮绪宁肯定会喜欢的。
    甜食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 给人带来愉悦和满足。
    哪怕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假象。
    凭借着?这种?错觉, 这种?假象, 周岑独自在异地他乡撑过了一个又一个晚上。
    直到那天,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高一矮的熟悉身影。
    周岑以?为自己看错了。
    看了许多眼后?才确认,真的是贺敬珩与阮绪宁——如若不是脸上有面具遮挡,只?怕他会第一时间转身逃走。
    那一晚的萨克斯表演曲目是《丑角》, 又名《胆小?鬼》,无论哪种?翻译, 都似乎很应景。
    他们为什么会来启兴?
    为什么会出现在极光街?
    是来找他的吗?
    自己明明已经隐藏得?很好了,行踪为什么会暴露?
    还?有……
    他们看起来, 为什么那样亲昵?
    阮绪宁在笑,她以?前绝对不会对贺敬珩露出这样的笑容;贺敬珩则神情?宠溺地看着?对方, 他以?前也绝对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眼神——他们简直就像是一对出来约会的热恋情?侣。
    不, 是恩爱夫妻。
    而好朋友的暗示与明示还?在耳边萦绕。
    那一刻, 周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尽管贺敬珩似乎从未向他允诺过任何事。
    阮绪宁猝不及防摘下了那只?面具,让整件事的戏剧性更上一层楼。
    周岑不得?不邀请两人坐下。
    当他以?为事情?会变得?更加戏剧性时, 贺敬珩已经想好了理由,向小?姑娘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在伦敦这件事。
    如果, 非要为这个糟糕的夜晚圈出一个闪光点……
    庆幸的是,阮绪宁尝到了那款草莓牛奶——她果然很喜欢。
    接下来的对话中,周岑得?知,贺敬珩是陪阮绪宁来启兴出差的,他们住在附近的宾馆里。
    贺敬珩在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阮绪宁在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
    而他周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夜晚是属于失意者的。
    凌晨三点半,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邂逅酒吧。
    邱哥点了烧烤犒劳大家?,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酒吧外的露天卡座上,辛香料混着?酒味,肆意在空气中弥漫。
    周岑没什么胃口,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烤串的竹签被很随意丢在桌面上,一根又一根,他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跟贺敬珩一起吃过烧烤——那家?伙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不肯碰穿成串的食物。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乐队的贝斯手便?提着?酒瓶、一脸醉态来找他搭话:“刚才来找你的那个朋友挺酷啊,是富二?代?吧?看他那块表,可值不少钱!”
    周岑闷闷地“嗯”了声:“认识十多年了,算是……发小?。”
    打着?“热爱”旗号聚集在一起的一群年轻人,性格各异,也鱼龙混杂,周岑并?不喜欢这个成天嘴巴里跑火车的小?哥,平时也有意保持距离,但架不住人家?有意八卦有钱人的生活:“他女朋友也挺漂亮的——是女朋友吧?”
    周岑没吭声。
    抿了口酒,才沉沉出声:“是他老婆。”
    贝斯手大惊:“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好男人啊!”
    两人的交谈很快吸引来了其他人的加入:
    “那些富二?代?公子哥全都一个样,怎么可能身边就一个女人?能这么早结婚,肯定是那小?姑娘厉害!不过,再厉害也不是我的菜,我还?是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的网红脸……”
    “我就喜欢那种?甜美可爱的女孩子,含糖量高,笑起来特别甜,洋娃娃似的,而且那么小?一只?,也好睡。”
    “好睡不好睡,这怎么说?”
    “紧啊!”
    “是不是健身的哥们都喜欢找那种?小?姑娘?搞着?爽?想想也是,一碰就哭,能不爽吗?”
    污言秽语灌入周岑的耳朵。
    他紧了紧拳头,指着?其中笑最欢的贝斯手:“你嘴巴放干净点!”
    谁料,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家?伙像炮仗似的炸了起来:“草,我就说两句大实话怎么了?难道说错了吗?那种?小?姑娘搞起来就是爽啊!你小?子要是搞过,保准也这么说!”
    周岑至今还?记得?,浑身血液翻涌上来的感?觉,借着?酒劲,他想都没想,直接上前推了贝斯手一把。
    说到底,他与那些家伙不是一路人。
    有了引燃的导火索,立刻就有人开始拱火:“周岑你这么激动干嘛,你是不是惦记着?人家?老婆?”
    “我刚刚就想问,你的好朋友大老远过来玩,你躲什么……”
    “我他妈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成天装清高给谁看呢?你搞清楚状况!我们是带着?你混啊,愿意唱你写的歌,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不服气就滚啊,我们又不是没有主唱,你算个屁!”
    争吵声、咒骂声、打砸声纷纷响起,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邱哥推门出来吼了两嗓子:“打什么!我明天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松手!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吼完,他又叫住周岑:“你,留在店里休息。”
    和那帮人打交道这么久,邱哥很清楚,但凡周岑今晚落了单,免不了被他们联手修理一顿。
    周岑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珠,冲邱哥点点头,算是道谢。
    *
    那一晚,周岑在邂逅酒吧的卡座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那座名为“家?”的高塔迟早会塌,他甚至有预感?,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
    但是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颓丧,这么狼狈。
    幸好那个时候,他用蹩脚的理由拒绝了阮绪宁,要不然,她现在一定会比自己更难过……
    他们会分手。
    他们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
    幸好啊。
    想到那个小?姑娘,冷掉的心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正如此?时此?刻。
    伴随着?颠簸幅度的减轻,耳边响起了机组广播:“亲爱的旅客朋友,飞机目前正处于平稳飞行状态,在接下来的飞行时间里,我们机组人员将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调整好头等舱沙发的靠背角度,周岑看着?窗外的云海出神,见他并?没有休息,一位空乘人员迟疑着?上前与他打招呼:“周先生……”
    他扭过头,迅速调整好微表情?,挂上职业笑容。
    对方满眼都是欣喜:“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得?到了周岑的应允,她立刻递上三本软皮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机组的另外两位同事也很喜欢你……”
    彼时,过道对面的年轻女乘客也认出了他。
    压低声音的轻呼过后?,当即解下手提包上的丝巾递过来:“周岑,周岑!飞机落地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影吗?我也很喜欢你!上次你出席隆江中心的活动,我和闺蜜还?特意开车去?看了!啊啊啊,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帅!”
    周岑礼貌地冲她、冲她们点头,微笑。
    机械地签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又一个,明明应该是很充实的行程,却让他感?到无比空虚。
    就像窗外的云。
    飘着?。
    落不了地。
    运气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
    不知借了哪里吹来的一股好风,他误打误撞在娱乐圈站稳了脚跟,网络上如潮的好评、粉丝们疯狂的示爱、银行卡里令人安心的余额,周岑拥有得?越来越多。
    他笃信自己也越来越值得?被喜欢。
    但是,那么多、那么多喜欢他的人里面……怎么突然就少了那个曾经一直注视着?他的小?姑娘呢?
    这个问题,一度将他折磨到近乎疯魔。
    最后?,他说服自己去?向阮绪宁求证:她没有不喜欢他,与贺敬珩在一起,只?是妥协之举。
    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他。
    *
    回洛州参加校友聚会之前,周岑确实只?是这样想。
    然而他很快发现,阮绪宁的心思,早已扑在了贺敬珩身上。
    凭,什,么。
    他像是无能狂怒的恶毒皇后?,只?能一遍又一遍站在魔镜前叫嚣:告诉我,宁宁最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贺敬珩。
    是贺敬珩。
    每一次质问,都能听见清晰且笃定的答案。
    而昔日好朋友所表现出的“恃宠而骄”,封死了自己所有体面的退路。
    他再度变得?颓丧且狼狈。
    甚至用一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想要窥探有关他们的一切:住进茂华公馆的那一晚,他偷偷听了隔壁房间的动静。
    其实并?不清晰。
    只?是他很清楚,夫妻会在晚上做点什么。
    是自讨没趣也是自我惩罚。
    抠弄墙纸的指尖不小?心碰落了装饰画,闷响过后?,他终于回神。
    冰凉坚硬的墙壁并?没有阻断那阴暗、见不得?光的念头:那么,至少在阮绪宁心里留下自己的位置,不能让贺敬珩独占她全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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