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一年,李时珍逝世,走的时候很安详,在他临走之前,申兰若按照李时珍的意愿,将《本草纲目》全部校对核验完毕,交到了“袁氏印刷坊”进行印刷。
    拿到成本的那一刻,李时珍抚掌大笑,称自己此生无憾了!
    如今的“袁氏印刷坊”已经是整个大明首屈一指的印刷坊了,由他们来操刀排版印刷,制作封面,甚至对方还提出了一版两印,一个版本是珍藏版,用名贵小羊皮做的封面并且烫金字体,看着就昂贵;另外一个版本则是做成普通版,但是就算普通版本,用的纸张也很细腻平实,两个版本李时珍都非常爱惜,并且称赞对方做事仔细牢靠。
    两个版本,珍藏版首印一千套,定价一百两银子一套;普通版首印一万套,定价五两银子一套。
    用季方和的话来说,是赚有钱人的钱,给普通百姓提供医书——其实印刷坊是没有挣钱的,只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套书,能从中有所获益。
    可惜,李时珍还没看到这些书正式面世,就已经支撑不下去离开了。
    申兰若哪怕已经用理智劝服自己,师父已经算是高寿,走的也安详,算是难得了,但是至亲至爱之人永远都再也无法相见,申兰若依旧难以割舍,哭了好几日,才能缓过神来。
    李时珍走之前已经对申兰若说过,她已有小成,甚至还问过她的打算,若是想要执掌“东壁堂”也是可以的,因为李时珍觉得以申兰若的本事,是一定能将“东壁堂”发扬光大的。
    但是申兰若拒绝了这个提议。
    “东壁堂”是李家的家业,师父还有三个儿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鸠占鹊巢,哪怕她明白这是师父的一片心意。
    故而,李时珍一走,尽管师兄们挽留,申兰若还是决定辞别他们,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且,她对此也已经有了计较。
    再加上吴氏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催她回去,这些年在外学医,一年难得回去一两次,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了。
    只是没想到,她一回家,就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吓——秦修文居然向申府提亲了,而且提亲对象居然是自己!
    申兰若整个人都懵了,看着自己的母亲吴氏喜气洋洋的样子,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确实般配,你们两年纪相当,还都是初婚,之前都被事情耽误了,现在落定了,那秦修文来求娶,那是正正好好!”
    吴氏一向端庄贤淑,哪怕前几年因为申兰若的离家学医,和申时行有些左性,但是在外人和子女面前,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没想到今日却是有些失态了。
    实在是申兰若的婚事,一直是压在吴氏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原本都想好了,等申兰若这次归家,就给她从门第低一点的青年才俊里面去找。
    找门第高的,年纪小的人家不同意,年纪大的申兰若基本上只能嫁过去做续弦,在吴氏看来,总归是落了下乘。
    只有门第低一些的,个人能力强一点的,比申兰若年纪小一些,估计人家也会同意。
    到时候他们还要借助申家的力气往上爬,就算不是绝对真心喜欢他们家若儿,也不敢如何,更不敢以若儿这么多年在外闯荡指责于她。
    这么多年,在申兰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吴氏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思来想去还是女儿活的洒脱幸福一些,比那些面子上的东西都来的重要。
    吴氏心心念念要找一个好拿捏、门第低的青年才俊给申兰若挑选,谁知道前几日京城中最好的冰人上门,透露了口风,想探一下申家的意思。
    秦修文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吴氏从没想过将这人和女儿放在一起看,因为平日里听到的都是这人在官场上的事情,吴氏没见过秦修文,只听过他的名声和事迹。
    现在把他往准女婿的位置上一放,吴氏竟然发现,竟是如此相配的一个男儿,满京城再去找,也找不到比那秦修文更出色的男儿了!
    但是转瞬间吴氏又有些忐忑,看了女儿好几眼,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顾虑直接说了出来:“这秦修文都二十八了,到现在后院还干净的很,外面有人说这秦修文可能……不行,还有人说那秦修文可能好男风……”
    原本还处于震惊中的申兰若被自家娘亲的“虎狼之词”说的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师父都说秦大人元阳尚在,身体没有问题的!”
    吴氏一听,连李时珍都亲自验过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问题,顿时就放下心来了!
    虽然外面有这一星半点的传言,但是吴氏其实没有太相信,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秦修文如今名声大噪,朝里朝外这么多人盯着看着,若是真是出阁之人,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对方身体有没有隐疾。
    毕竟之前在战场上受过伤,听说当时还挺严重的。
    但是这一点她也不怕啊,谁给秦修文治疗的?不就是她女儿和她女儿的师父么?
    所以刚刚吴氏是故意诈一下申兰若的。
    看到吴氏颇为满意的神情,申兰若也反应过来了,有些无奈又有些脸热,只得拿起一本医书装作不理吴氏,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吴氏心里头满意,外边还一堆事等着她去处理呢,也不等申兰若答应,急匆匆地就走了。
    申兰若拿着医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秦修文上门求娶。”
    想到那个人,申兰若就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越发地激烈,甚至手脚都有些麻木,脸上的热意一阵又一阵地上涌,怎么也平息不了。
    申兰若知道自己是喜欢秦修文的,不,她对秦修文的情感很复杂,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还有崇拜、仰慕、感激。
    若是这个时代也有“偶像”一词,那么申兰若就是妥妥的秦修文女孩,她视秦修文为精神的引领者,被他身上的光华气质所吸引,没有一刻不在心里暗暗追随着他的脚步,想要跟上他的步伐,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想要靠他更近一点点。
    申兰若甚至觉得,爱上秦修文这样一个人,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仿佛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只要见过这样的男子,世间其他男儿与他相比,终归无法比肩。
    哪怕自信明朗如申兰若,内心深处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一天可以和秦修文站在一起,以他妻子的身份。
    申兰若自觉不相配。
    不是家世门第那种世俗的相配,而是他的精神、他的眼光、他的才华,让申兰若迷醉的同时,也认为自己与他相差甚远。
    而现在,面对秦修文的突然求娶,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又抽丝剥茧用理性地方式寻找其中的关节点。
    最后她想到了师父李时珍曾经和秦修文有过一次长时间的密谈,就是在秦修文离开辽东回京城的时候。
    那天夜里两人还在师父门口相遇,当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很有几分不同寻常。
    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申兰若才想出了头绪,但是要如何应对?拒绝吗?
    申兰若想当然地不愿意。
    她倒在了软榻上,用医书将自己的小脸盖住,无赖地想:这是师父费心给她筹谋的婚事,她要不,就应承下来便是?又何必扭扭捏捏,万一秦修文届时娶了别人,她这心里头就酸涩难当了。
    没有嫁给秦修文念头的时候,一切还能冷静自持,但是当这件事一旦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申兰若也忍不住升起了许多的期待来。
    真是念《清心咒》也清净不了一颗小儿女之心呐!
    比起申兰若内心的那点小纠结,吴氏办事那可是风风火火,到了晚上就把申府主事人,申首辅大人给请回了主院。
    申时行这几日都是宿在外书房,一来出门在外许久的女儿要回来了,吴氏说要和女儿晚上也多说说体己话,申时行自觉避让;二来吴氏这几年脾气越发地,嗯,不好惹了,他稍有言辞尖锐的时候,吴氏也开始软绵绵地针锋相对,话都是好话,只是听在耳朵里不是那么一回事,深谙语言艺术的首辅大人又怎么会听不懂?
    这三来么,自从那秦修文入了内阁,可谓是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有些事情确实办的不错,有些事情却太过急躁了,搞得整个朝堂都有些鸡飞狗跳的,申时行为了这个事情,没少和秦修文斗法,只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觉得这人是个沉稳可靠的,入了内阁后,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朝堂越闹腾,申时行的事情就越多,以往的清闲日子一去不复返,就是首辅大人也经常要“加班”呐!
    最近秦修文又上呈了一个奏疏,言内阁权力太盛,有时决策听取的声音不够全面,应当将决策之权下放,朝堂官员都有投票表决之权,而内阁若是不同意这个决议,只有内阁五位阁臣全部否决了,才能重新商议,否则就要立即执行;同时除了朝堂上的声音之外,还要另选五百名在各行各业有名望之人,他们也可以参与到一些国家大事的表决之中来,让他们这些官员能更好地聆听民间的声音。
    这条奏疏简直就是要刨老祖宗的根啊!朝堂上一幅风雨欲来之势,就连他这个一向以不变应万变、看透了朝堂上鬼蜮伎俩的老臣,这回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如何不让申时行烦闷。
    秦修文居然要造他们内阁自己人的反!前无古人之事,如今却在上演。
    原本想着,女儿回来了,可能吴氏心里舒坦了,今夜就暂时放一放公务,和吴氏谈谈心,或许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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