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起于青萍之末。上海的战事也是如此。
    在明清双方你来我往的攻击之下,面对着宏武军依托水网港汊修建的工事,清军每一次进攻都是以丢下数目不等的尸首、伤兵而宣告结束。
    既然不能野战歼灭宏武军,那么清军便转化了思路。你宏武军会修碉堡筑炮台挖长壕,我大清兵马就不会?你宏武军依靠河湖港汊交通往来运输便利,我们便没有船只?你宏武军会在河流上修建木栅栏架设炮火来控制河面,我大清兵马便不会在河流转弯水流缓慢处狭窄处修建木栅栏,在木栅栏后面填充砂石木料,将它们修成木城,木城上架设火炮用来封锁河道?
    一时间,双方的战事展开便是从长枪大戟火炮对轰的野战大军对决,便成了依托堡垒对抗堡垒,以堡垒为核心,展开争夺与守卫的斗争。反正博洛手下有的是投降的绿旗兵兵马,不用发愁没有炮灰可供挥霍。打光一营再上一营便是,顶多花些银子,把积欠的军饷给带兵官补齐就是。
    自从多铎领着千余正白旗满洲兵马一路南下,沿途望风而降的明军官兵以数十万计,为了指挥便利,由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颁布旨意,明确了这些新附军的旗号、编制、粮饷制度。
    本来,多尔衮打算将老爹努尔哈赤的愿望达成,以这些新附军为基础,再以自己兄弟的兵马为骨干,重新弄出一个黑旗或者别的颜色,凑足五色十旗。但是,却遭到了各旗汉军将领王公们的强烈反对。就连平西王吴三桂也表示了强烈不满。
    原因嘛,也是很简单。
    汉军各旗都是以关外归附的汉人和入关劫掠的汉人为基础组建的,他们有了旗人这个标榜着自己资历身份的标签之后,自然不愿意让这个标签褪色贬值。嗯,好比说同样是汉那个奸,一个说老子是59年从山南出来的。另一个鄙视道老子是53年从朝鲜回到民国的。这两个人自然要鄙视改革开放后特别是建国四十年之后投奔到灯塔的那些人。典型的公交车心态,上了车的人,自然要冲着车下面的人叫骂,挤什么挤,等着!
    于是,这些新附军便只能打起了绿色军旗,暂时称为绿旗兵。地位嘛,比平西王吴三桂的兵马还要低一些,谁让他们是进关之后才归顺的?
    旗号是绿色,编制也改了。原先明军的编制就一个字,乱!营伍混杂。一会是卫所制度,一会是营兵制度。一会又是卫所和营兵制度混用,卫所给营兵提供兵员和粮草。嘉靖年间开始是五人为一伍,二伍为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后面戚继光改为十二人为一队,三队为旗,三旗为局,四局为司,二司为部,三部为营。
    多尔衮将归降的兵马按照镇、协、营、汛四级编制起来,以营为基本单位。每一营大体有五百到六百人,马队和炮队营不同。大体官职设立镇为总兵,协为副将。营为守备。当然,这对于那些投降将领来说不算是什么事,按照人头和兵器马匹实力嘛!大不了咱们抓壮丁拉人头就是了,乱世年间,想吃军粮的人大把大把的。
    这就要谈一下粮饷制度了。不得不说,清军入关之后,那些之前一触即溃的前明军之所以一夜之间变得如狼似虎,并不是剃了头有战斗力加成,他们更没有三查三整和诉苦运动的助力,而是较为充足的粮饷供应。
    御制饷章规定,各镇马兵月给饷银2两,步兵1.5两,守兵1两。马、步、战、守各军每名月支饷米5斗。后来改为淮河以南月给米5斗,淮河以北月给米3斗面2斗。然后每马一匹,冬春两季月支豆九斗,草三十束(每束4.2kg)给盐巴若干。
    博洛手中有南下渡江之后在江南各地劫掠而来的银子,自然不会担心军饷不足。不过,对他手下的这些绿旗兵,他还是留了一手,基本上扣两个月的军饷在手,只有你上阵作战打得凶猛顽强的,本王才照数发给,然后还有补充兵丁保留编制的好事。不然,你就等着你这一营人马打完了之后领取欠饷回家啃老米饭吧!
    随着工事的日趋完备,双方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炮战和排枪对射上,经常出现双方隔着河流用枪炮猛烈交火的情况。但是,这种消耗战,恰恰中了李华梅、李华宝姐弟的下怀。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物资。如今,背靠着大海,面前又是河流密布的水网地带,清军兵马再多也施展不开。渐渐的,清军的物资,特别是火药炮弹等作战物资补给匮乏,不论进攻还是防御,炮火渐渐出现颓势。敌我对比的天平渐渐的往宏武军一侧倾斜。但是,压倒天平的那根稻草,却是一个小姑娘。她就是前文提到的柳德米拉,汉名柳德妮的便是。
    拿着李华樱的信和船票,柳德米拉乘坐飞剪船来到了上海,因为有李华樱的推荐信,所以傲蕾一兰亲自迎接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当然,以傲蕾一兰的身份,其实就算是有李华樱的推荐,也不必亲自去迎接。但是,谁让傲蕾一兰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呢?听说李华樱送来了一个能超越养由基的神射手,还是个异邦妹子,顿时就让傲蕾一兰的小好奇心蠢蠢欲动,内心之中颇为有点得意,让你们总是说老娘是蛮夷婆子嫁给了一个粗鲁武夫,如今又来了一个有本事的蛮夷婆子!
    见面之后,傲蕾一兰甚至顾不得日常礼节,直接就问:“妹子,听说你能两百步射掉灯笼,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看看。”柳德米拉一笑:“灯笼是死的,太无聊,咱们去打个活的吧。”傲蕾一兰一听这不正合我意嘛,于是她带着柳德米拉来到郊外,正巧看到了几只鸟,柳德米拉枪都没上肩,一声枪响,一只飞鸟瞬间落地,看的傲蕾一兰和身边的人目瞪口呆。傲蕾一兰当场就做了决定,拨给柳德米拉四十个精锐的士兵,都是火铳刺杀的尖子,柳德米拉可以独立行动,自由猎杀清军,直接向傲蕾一兰负责,无需听从其他人的指挥。另外还专门派了几个女兵,以便照顾柳德米拉的生活。
    柳德米拉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是她也明白,这份信任和权利是需要战绩去支撑的。正好也巧了,柳德米拉刚刚完成与新人的磨合,博洛就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势,面对着清军的壕堑炮垒,前线迫切需要火炮火铳阻滞清军的修桥行动。柳德米拉当仁不让,他立刻带领这支队伍奔赴一线,第一仗,就打了一个开门红。那日清军依托炮垒掩护修桥,因为清军火炮数量多,所以宏武军一时被压制了,无法阻止清军修桥。柳德米拉及时赶到,用手里的线膛枪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内,连开四枪,打死三个清军,其中包括一名千总军官。
    清军哗然,正准备撤退,炮垒上的督战的八旗满洲军官探出头来怒骂,结果柳德米拉一枪就送他去见了佛库伦。这下子,清军再也撑不住了,要说死,那是常事,可以接受,但是让他们不能忍受的是,这枪哪来的啊?都没看见人啊,就算是炮,炮弹也有个影子啊?这稀里糊涂的死,谁能受得了。
    随后,柳德米拉又几次出击,眼前的清军军官行动起来不是有认旗就是有马弁亲兵跟随,在柳德米拉和她手下人眼里,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一样明显。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射杀清军两百多人,军官三十多人,极大的打击了清军的士气,尤其是军官的士气。随着慢慢熟悉了柳德米拉的战术,他们发现,好像自己穿的衣服是坑啊!就好像熊瞎子面前的蜜蜂窝一样招事!虽然不知道对面谁开枪,但是这子弹明摆着是奔着穿着最好的来的。于是,聪明的人开始穿上了士兵的衣服,让自己手下穿上鲜亮的衣服。结果果然有奇效,看着一个个手下衣着华丽的死去,活着的军官弹冠相庆,原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是这么好的事情。接着,这么好的先进经验自然藏不住,很快被所有一线部队接受。毕竟,就算是丢人,也比死好一万倍。
    前线停滞不前,自然引起了博洛的关注,本来博洛想亲自去前线看一看,结果图尔格阻止了他:“大将军,您这身份去一线,不是显得我们无能,还是奴才去吧!再说了,有些话有些事您也不太好办,奴才一个粗人,不怕得罪人。什么南蛮子妖法,以奴才看来就是这帮怂货被江南的美女美酒泡的骨头软了。容等奴才去踹他们两脚,再抽两鞭子,他们就明白自己该干啥了。”
    一番话说的博洛无言以对,于是他同意图尔格的意见。同时,为了稳妥起见,发了札子,调杭州方向的岳乐所部兵马前来,以加大兵力优势。
    而图尔格也倒是真没客气,到了一线二话不说就砍了几个军官的脑袋号令三军。理由是这些人居然让护卫穿上他们的衣服,他们躲在后面指挥。图尔格气的直接让人把他们绑了,不由分说拉出去砍头。看到军官被杀,士兵自然害怕,所以各个不要命的往上冲,一时间倒是真有一些效果,不仅士气有所振奋,还在几个点上有所突破。取得了成绩的图尔格自然是洋洋得意,于是他信心满满的来到了岳乐的阵地,准备向这个年轻的小子显摆显摆,看看谁才有真本事。
    结果当他们的马队到达岳乐的阵地后,图尔格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在疯狂的挖着战壕,或者用草袋装满挖掘出来的砂石泥土堆在战壕前充当胸墙。而岳乐那个小子,自己几乎没认出来,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浑身都是泥水的挖着战壕,同时警惕的眼睛不停的观望周围,好像周围藏着索命判官一般。看到此情此景,图尔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甚至忘了岳乐跟博洛是兄弟,上去一把揪起了岳乐,怒骂道:“岳乐,你再干什么?你一个人要当缩头乌龟也就算了,居然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当缩头乌龟。”按理说,被这么一顿骂,岳乐本来生气才对,但是岳乐却几乎带着哀求的语气说:“快别说了,你现在脑袋露在壕堑外面,太危险了,快蹲下。”
    图尔格一把甩开岳乐说:“你到底怕什么,对面又没有大炮,就算是河岸距离你都有一百步,别说没看见对面有啥人,就算是有,在这放一头大象,他也打不着。”盛怒之下的图尔格浑然忘却了两个人的身份差距。他只不过是额亦都的儿子,是额驸,是黄太吉的小舅子,眼前的岳乐却是努尔哈赤的孙子,是他老长官阿巴泰的儿子,是他的主子。而且,岳乐还是不管怎么比,岳乐的身份官职都在他之上。
    岳乐却丝毫没有放弃意思,他几乎是哀求图尔格赶快蹲下,图尔格却非但不肯蹲下,反而指着对面开始怒骂了:“没卵子的南蛮子,你爷爷图尔格在此,你们有妖法,尽管冲我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你们的妖法厉害,还是我图尔格厉害。”
    图尔格不知道的是,恰恰因为这句话,他的生命就将终结于此。在对面河岸的一处小土坡上,有一片遍布了孤坟的小树林,因为这种地方晦气,所以不管南粤军还是清军都不太关注。但是,这片地恰恰被柳德米拉看好,她认为这地方视野开阔,还能展开小队人马,并且便于隐蔽和撤退,所以就把狙击点设在了这里。不过这几天柳德米拉很是生气,明明击毙了不少衣着华丽的人,但是根据尸体拖走的方式和清军的反应来看,明显这些人是普通士兵假扮军官。因此,这几天不仅没有太大战果,还差点暴露了狙击点。柳德米拉是个年轻的姑娘,最近又春风得意,自然不允许自己没有成绩,那样也没法跟傲蕾一兰交代啊。
    就在这时,一个一看衣服就是大官的军官出现在柳德米拉的视线里,只见他到处巡视,颐指气使,一看就是做官久了的人。身边的女兵一看高兴了,连忙对柳德米拉说:“柳姐姐,你看,这回来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官,这下咱们算是开荤了吧。”柳德米拉却满不在乎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拿着望远镜看了看说:“不像,这些天对面被我调教的快成耗子了,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估计是想侦查我们到底在哪。万一我们要是暴露了,估计这片小土坡,立刻就得被大炮打平了。
    就在这时,图尔格的怒骂传到了柳德米拉的耳朵里,得益于图尔格的大嗓门,柳德米拉每个字都听的一清二楚。柳德米拉从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见有人如此嚣张,早就把暴露不暴露的忘了,她当时就举起了枪,同时下令道:“所有人立刻撤退。”女兵们一听问道:“您呢,跟我们一起走吧。”柳德米拉一笑道:“我当然要走,但是。。。”柳德米拉顿了一下道:“是在解决了对面那个混蛋之后。”说完,理也不理她们,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准星呼吸,静静的等待最恰当一刻的到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图尔格的身躯轰然栽倒,距离他说完就算是放头大象也打不到,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岳乐自然是悲痛欲绝,只见他直接趴到战壕底部,哀叹了一声对手下说:“图尔格是替我死的,一定要把他的尸体妥善的运到后方,好好安葬。另外告诉奴才们,没事别探头,要打咱们就一起上。这些天我也琢磨明白了,对面的索命火铳好像不多,真要是大军一起冲,倒是也无所谓。只是现在对面士气如虹,我们就算是冲过去,也是打不过。现在图尔格死了,对面应该会大肆庆祝一番,我们正好把壕堑炮垒修的更坚固点,免得对面一鼓作气再冲过来。”等手下人领命而走后,岳乐自言自语的说:“图尔格,看起来你比大象目标大多了。”
    但是,岳乐和柳德米拉,包括推荐她来上海前线的李华樱、支持她上火线杀敌的傲蕾一兰都没有想到,柳德米拉的这一枪,直接将淞沪前线乃至整个江南的双方态势给打破了。
    “各营各镇整顿兵马,传令南京镇江江面的水师、船队尽数东进,到上海来!你们不是总是叫苦,我军进攻时,南蛮子用水师和陆营的火炮两面夹击吗?!本大将军此番就以数十倍数百倍的船只蜂拥而上,击破李华梅那头绯翅虎的水师炮船!”
    “尔等的兵马,便要一股儿劲的给本大将军拿下上海县!本大将军在此悬赏!那一营那一镇先攻进上海,商贸区里的财货子女,他可以拿一成走!然后再按照军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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