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发炮弹落在了上海县城的城头上,砸在城墙上,虽然城头上摆着不少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和竹筐,并且在上面浇了水令其变得更加潮湿,让炮弹落在上面减少弹跳的动能。但是,巨大炙热的炮弹落在城墙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滚动弹跳,因为总要给人留下活动之地。而炮弹飞来及弹跳时,似乎很慢,实际只是肉眼看到炮弹运行的角速度,实际上速度很快,等人看到炮弹飞来跳来的时候,身体再想要反应,这个时候己经来不及了。
    上海县城,是嘉靖三十二年时为了防备倭寇所建,为了建造工期短,里面用的夯土,外面则是一层城砖。这层城砖的厚度,基本上和我们现在的三七墙差不多。各位看官可以想象一下,十几斤重的炮弹砸在这样的墙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而且还是不断的砸过去?很快,城墙上便出现了绽开的裂纹,在炮弹的作用下,这些裂纹越来越密,越来越多,裂纹变成了裂缝,裂缝所在的城墙墙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终于,一段城墙坍塌了下来,在城外形成了一道斜斜的土坡。
    “好!打得好!南蛮不过如此!看本大将军的炮火犀利,他们便是怂了!”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在自己的旗阵当中看着望远镜里城头上那一个巨大的缺口,不由得挥动着马鞭大声高呼。
    “主子!是不是该让步兵上去了?方才几位总兵都派来人请令。”
    “嗯!好!本大将军便成全他们这份立功的心!告诉他们,拿下上海县城,跟着就是南蛮的商贸区!那里好东西多得是!好好的给本大将军打!”
    “嗻!”勒克德浑的戈什哈正待要策马往前军传令,旗阵后却一阵马挂銮铃声响,却是安郡王岳乐到了。
    “大将军!南蛮只怕有诈!”岳乐脸上一脸的汗水,很是明显,他这一路是如何狂奔而来。
    “有什么诈?!城头都被本大将军的红夷大炮轰塌了,他们还能有什么诈?”
    “大将军,我大清兵开火这许久了,您可曾看见南蛮有什么重炮还击?梁国公自河西务与我大清兵初战以来,从来都是以炮火犀利密集而著称于世。可是今天,他李华宝可曾开了一炮?奴才在后面看得清楚,城上会有炮火还击,都是些佛郎机、六磅炮之类的小炮在应付我们!他的重炮一炮都没有开!”
    “再者,李家兵马作战,从来不是以城墙为依托,他们是绝无仅有的敢于同我大清兵马当面野战的明国兵马!就算是守城,也不仅仅在城头上守御,城下工事密集,壕沟交错,碉堡无数。可是您看,如此密集的炮火,只打城墙,那些壕沟碉堡内的守军半点伤亡也无!”
    “此间肯定有诈!大将军,这分明是李华宝有意示弱,还是小心为上!
    勒克德浑对岳乐的分析撇了撇嘴,表示出了十分的不屑。
    “一者,南蛮向来倚仗炮火犀利同我大清兵作战。今日,我以水师抄其后路,令李华梅水师不得不出港应对,他便少了水师的炮火支援。不但没了水师的炮火,他还要抽调火炮到江边防御,防备我大清的水师抄袭其后路。这便是你担心的为啥没有重炮还击,那些重炮都被他调到江边设防去了!”
    “二者,上海县这弹丸小城,本大将军一次变投入数万兵马,便是有再多的工事碉堡壕沟,这几万人一鼓作气压上去,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一人一口水,也能淹死他们!”
    “大将军!。。。。。。”
    “休要多言!你到后军去代本大将军传令!令那八万人马调动上来,你的兵马在后路给本大将军压住阵脚!”
    勒克德浑的命令,将岳乐噎得直翻白眼。这分明是让他的本部兵马置身于战场之外,别说分商贸区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便是向朝廷报捷的文书上,都不会有他们的笔墨。
    “大将军,这!?”
    “休要多言,还不快去调动兵马?!”
    岳乐悻悻而去,勒克德浑冷笑着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为就你会打仗?本大将军难道不知道李华宝肯定有后手?但是本大将军就是要让那些绿旗兵上去,任凭你有多少碉堡,多少炮台,多深的壕沟,本大将军一下子压上几万人,你又能如何?横竖你的火铳火炮只能一发一发的打,本大将军的兵马可是一窝蜂的涌上去,看你如何应对!”
    号角响起,令旗摆动,传令的戈什哈在军阵之间往来飞奔,清军的炮火渐渐的稀疏下来,步兵开始动了。
    同博洛的本部八旗兵马装备精良截然不同,绿旗兵马的装备执行了明军的一贯传统,家丁很精良,普通的兵丁嘛,那就是只能用一个词形容了。“寒酸!”
    绝大多数的兵丁,都是只有一件号坎,上面标注着所属哪个镇,哪一营,哪位将军麾下,好一点的有一件齐腰甲或者是罩甲。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杆长枪在手。这也很符合军头们扩充兵马实力的原则,抓壮丁也好,裹胁青壮也好,给他们一根长矛就是一个兵了。反正长矛矛头制造起来容易得很,一个铁匠炉,几斤铁能打几十个。这些长枪兵,不论是绿旗兵的总兵副将们,还是在大将军博洛眼里,都是消耗品。
    他们被军官们喝骂着踢打着,排成一个个千人规模上下的阵列。
    长枪兵后面,是将领们的刀盾兵,同长枪兵比起来,他们的装备便精锐了许多。几乎人人都身披甲胄,最起码是一身镶铁棉甲,不少人还是有着锁子甲。他们一手持刀一手擎着盾牌,组成了一个规模较小,但是较为严整的方阵。
    他们是将领们手中战斗力的重要基础。自然待遇不同。
    在他们之后,便是将领们的家丁。这些人一色骑兵,不但人人披着铁甲,更有许多人身披重甲,甲胄外面套着一件南中胸甲。手中或是丧门枪,或是绝户刀,各级家丁头目背上还有火铳。
    这些人,是用来督战,随时准备砍下那些畏缩不前的兵丁们人头的。
    号角一声后,战鼓响起,一个又一个的清军步兵枪阵开始前行。
    “哈!”
    千百人一声大吼,长矛全部竖起,如同平地里生出一片又一片的丛林。数十个枪阵缓缓的向县城逼来,虽然他们开始也算得上整齐,但走了不久,就慢慢变得散乱,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点,更有人因为脚下的草鞋被泥浆陷进去,而停滞不前,导致队列也变得歪七扭八了。
    不过好在他们也不是要同宏武军列阵而战,而是要填平壕沟,踩塌碉堡,攻破城池,所以队形乱一些也没有人计较。
    渐渐的,方阵便彻底的没了队形,成为了一团一坨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一片的压过来,长矛仿佛江边芦苇一样,一片又一片,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枪刺,红缨如火一般,一上一下的跳动着。给人的心理压力非常大,随着距离的接近,这种紧张感更为强烈。
    “怎么样,如何?”
    留守上海县城的乌长青,如今已经被李华宝火线提拔为旅长,不过,他这个旅属于那种暂时编制而成,部下除了他原来带的一团人之外,便只有新近从广西开来的数千动员兵。
    这些新兵虽然说在家乡时也多多少少的打过些战斗,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菜鸟,但是,这样十几万人生死搏杀的场面,想来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不太放心,便到二道战壕之中巡视,鼓励士气。
    “没事。旅长。咱就当是在老家打冤家,争水争林子,只不过人多了些便是。”广西动员兵的哨官莫三德倒是很淡然,只管擦拭着手中的短火铳。
    “哟!好小子,口气不小啊!”
    “旅长,刚才咱们骂鞑子的时候也说了,咱家留守将军自然不如大少帅的本事大,敢带着一支人马冒着炮火顶着炮子上。咱也知道当年伯爷的东番兵利害,如今还在山东地面上跟着大少夫人同鞑子周旋。可咱们广西兵也不是吃斋念佛的!个个都是爬的山上得树下得水,吃得苦耐得寒受得罪!何况,咱们这些人是从广西出来的,都是受过留守将军大大的恩惠!大少帅能够把一群猎人头的野人练成威震四方的东番兵,那咱们广西狼兵,也是要给二少帅争口气!”
    乌长青听得了莫三德的这番话,也不多说话,只管用拳头锤锤他的胸口,“兄弟,好好打!打出一个名号来!”手中解下身上的火铳和子药盒,“交给你,好好打!莫要辜负了二少帅!”
    乌长青的这个举动,无疑是给李华宝又增加了几分助力。在莫三德这些广西兵看来,这种雨水天气而导致的道路泥泞湿滑,简直就是老天给他们设计的上佳战场。别人步履蹒跚,他们却是健步如飞。
    “好了,火候到了!打信号,通知炮队,可以开炮了!”
    乌长青在地堡之中看到大片的清军如同洪水一般,漫过了第一道壕沟,正在攀越第一道矮墙,乱糟糟的人群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蚂蚁窝一般聚集在一处。
    第一道矮墙后面,是一大片用烧灰和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足可以容纳数千人。这是乌长青和炮队为清军选择好的一块上佳风水宝地。
    “轰轰!轰轰!”
    城外的数十处炮垒开始发炮轰击,上百门的大佛朗机以上规格的火炮,动辄七八斤的炮子,连续不断的轰击,带来的声势煞是惊人,如雨般的炮弹落下,沉重的实心铁球砸在人群之中,似要裂人心肺,密集的霰弹扫过人群,便似秋风落叶。
    轰!轰!轰!
    几十门大佛郎机炮一起使用双份霰弹开火,近乎完美地阐述了什么叫弹雨,什么叫密不透风,什么叫快速与准确的完美结合,什么才是疯狂一分钟!
    一分钟之内,大佛郎机炮手们将四轮炮击砸在了冲进了第一道矮墙的清军头上。他们不停的开炮,装填子铳,再开炮,再装填子铳,又开炮,又准又狠。每一轮炮子都越过矮墙,越过壕沟,砸在了清兵的头顶上,迅疾将一具具活生生的身躯变成一堆烂肉。这从来不曾见过的操炮手段,看得城上官兵大开眼界,原来火炮不光是直接瞄准轰击,居然还可以这样打?!炮子从敌军的头顶上落下来?!
    暴风骤雨般的炮弹倾泻下来,不过两百步的距离,令这些火炮发射的霰弹威力惊人,而且大队人马蜂拥蚁聚,正好是给霰弹提供了最佳射击场地。
    无情的炮弹落在了他们的头上,一波波密集的霰弹炮子劈头盖脸地横扫过去,那些冲锋的清兵们,或是躯体被炮弹打成两断,腥红的血肉飞扬,或是身体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洞,将里面的五脏六腑暴露在空气之中,发出难闻的气味。或是整条大腿,整条胳膊被打断,血液像喷泉一样涌出来,伤者抱着断肢哭号不已,转眼间便被旁人踩死。战场上血肉弥漫,被江风吹动,令空气中都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道,更显得冷酷。
    这一次的炮击,令手执长枪的清兵方阵几乎当场便溃败了。但是,不等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动手,各位总兵的刀盾兵、家丁们便一拥而上,各执刀枪利斧,砍下了几颗人头,这才将他们逼了回去。
    沉闷巨大的战鼓再度敲响,号角声响彻战场,又是一波的清军手执长枪黑压压的冲了上来。与方才不同,这一次,各个总兵都抽调了一些刀盾兵在长枪方阵之中,一来壮胆,二来可以弹压。为了给长枪兵们打气,他们还搜罗来不少的门板,让他们摆在队列前面,用于遮挡。也不知道,这些木头门板能不能挡得住金属炮子?
    “看你们有多少鲜血可以灌满这壕沟!”看着蜂拥而来的清军,乌长青冷笑了一声。
    但是,乌长青却是小看了清军。
    冲锋伴随着鲜血的戏码再次上演。一阵鼓声响过后,无数的长枪兵向着西门冲来,看他们一起一伏波浪般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的长矛,饶是乌长青也是早已将生死抛出九霄云外的百战余生之人,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心中骂了一句:“狗娘养得!当初打鞑子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狠!”
    清军潮水般恶狠狠扑来,浑然不顾头顶上不停落下的炮子,冲入百步之内后,城下的炮火便失去了作用。这个弱点被清军发现,更是疯狂的向城下猛扑过来。
    “准备!”壕沟内各段响起了尖锐的铜哨声,哨官们开始督促手下的士兵们准备进行射击。
    有辎重兵将一盒盒的子药从藏兵洞中抬了出来,摆在每个士兵面前。隔不多远,便有一个竹筐,筐里面满满的都是马尾手榴弹。掷弹兵们在最后一遍的检查着手榴弹弹体上绑着的牛皮纸包是否捆扎结实了。这是李华宝给他们准备的礼物,牛皮纸包里满是白石灰和砒霜、巴豆这些喜闻乐见的东西。反正也是在城内到处都是的,与其说留给清兵,还不如大方些,现在城外就送给他们。
    这些牛皮纸包,都是各营按照《武经总要》、《武备志》里提到的配方制作而成,至于说剂量和组成,那就要看各人的节操、爱好了。反正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十全大补有利于身心健康发育的。
    “南蛮的大炮不行了!给老子冲上去!将主爷有令!谁先上去,赏银元十块!杀一个南蛮,赏银元二十块!谁先冲上城,赏银元一百块!想发财的,就给老子上啊!哪个敢畏缩不前,就地砍了!”在队列当中督战的军官们趁机挥动着宝剑,胡萝卜加大棒的威胁利诱着。
    在六十步的距离上,清军的弓箭手们列阵开始抛射。密集的箭矢,从两军间隔的开阔地上空掠过,飞进了宏武军据守的工事之中。
    一时间,砰砰砰,噗噗噗,叮叮当当的声音在人们耳中交汇成一片混乱的声响。火铳发射声,箭矢射中人身体发出的闷响,箭矢落在头盔上、胸甲上发出的撞击声,和受伤者发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好在天气潮湿,箭矢弓弦都被雨水打湿了,威力大减。饶是如此,也不断的有人倒地,被卫生营的兵丁抬下去,他的位置迅速的被人填补上。
    “六十步!开火!”
    密集的火铳声连绵不断的响起,浓密的灰白色烟雾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屏障。
    “四十步!投弹!”
    一声铜哨,密密麻麻的马尾手榴弹被掷弹兵们在头顶轮了一个半圆,像一群啄食腐肉的秃鹫,更是一群报丧的乌鸦,飞进了清军的队伍当中。
    “小子们,尝尝老子们给你们炮制的伸腿瞪眼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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