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山,难得冬日里阳光明媚。少年站在书房窗前的书桌旁战战兢兢,那可恶的毛笔如何都不肯听话,哪怕他竭尽了全力去写,那纸上依旧是歪歪扭扭的蚯蚓般的字迹。他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身边个头还不及桌子高的点点,因为个子小,所以小妮子的书桌其实就是一张椅子,稚嫩的小手拿着一根用来写簪花小楷的兔毫笔,一脸认真,气息均匀,额上隐隐有汗珠渗出,更让少年惭愧的是点点手中写出来的字,比他面前的那样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几乎跟云道师叔放在小姑娘跟前的那张字贴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看着点点一脸满足地搁笔,赫拉克勒斯小声嘀咕着:“我今天怕是又要被师叔惩罚了!”

    点点搬了板凳过来,站上去才勉强能看到赫拉克勒斯写的那幅字,而后点点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无奈道:“写字得用巧劲,不能像你练功打拳那样,把全身力道都用上去!”

    赫拉克勒斯一脸惭愧道:“点点,我已经很努力了,现在好不容易能抓住这根笔而不是弄断它了,但要写到你那样的程度,我恐怕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点点嘻嘻笑着小声道:“别说是我说的哦!我偷听爸爸跟二伯聊天,他说你的字写得如何其实不重要,练字其实是磨炼心性的过程。虽然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应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的!”

    少年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堆如虫子一般的字迹上,顿时还是抓耳挠腮:“我也想把字写好啊,孔圣人李圣人庄圣人们救我啊……”

    点点掩着嘴巴笑了起来,指了指门外道:“爸爸和二伯在亭子里聊天,要不要去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少年连忙摇头,若是被发现了,自己那位跟裁决大神官长得一模一样的师父还好,但云道师叔怕是又要想出什么新的点子来惩罚自己,单写这毛笔大字便已是殊为不易了……

    点点嘻嘻一笑,从那板凳上跳了下来:“你不去,我去!二伯最疼我了!”等她蹦蹦跳跳地出了书房,少年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两整幅字没有写完,只好又铺开一张宣纸,沾了墨,愁眉苦脸地继续与那毛笔作斗争。

    院中那池夏荷早已经枯萎,此时阳光照在水面上,随着偶有锦鲤浮动,池面波光粼粼。

    亭中石桌上茶具一应俱全,李云道亲自沏茶,坐面对面的李徽猷安然享受。

    这便是二哥应有的待遇。

    “我们的人已经动了一段时间了,用不了多久,西西里岛应该会陷入波谲云诡的态势。”李云道一边帮二哥斟茶一边轻笑着道,“老头子的猜忌心越来越重,听说前天还杀了奥尔德斯麾下的一名女骑士长。”

    “哦?”二哥微微一愣,问道,“就是之前奥尔德斯想推上去继忒亚的圣女位的那个阿塔兰忒?为什么?”

    李云道微微一笑:“你说呢?”

    兄弟二人自幼便形成难以语言的默契,二哥徽猷立刻会意,笑道:“二部安插在里头的人,怕是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吧!”

    李云道笑道:“谎话说一千遍便成了真理,这句话用在哪儿,都是百试不爽的!”

    二哥笑道:“若论攻心,这世上云道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李云道苦笑摇头:“但也总难免误伤的。”

    二哥先是笑,而后皱了皱眉:“你说是阿佛洛狄德?”

    李云道点头:“老头子怕是近斯也会对他下手了。我盘算了一下眼下对老头子能产生威胁的几大势力,其中最让老头子忌惮的,恐怕就是你那位孪生兄弟了。我若是老头子,一定会动手的。唉,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便是这个道理了。”

    二哥却丝毫不担心,笑道:“我那个孪生兄弟,自幼便在圣教勾心斗角的环境中长大,既然老头子已经到了昏招频出的地步,他倒也不至于真会畏惧了那老头儿!只是云道,二哥有一事相求!”

    李云道笑道:“二哥,不用你说,我知道你想说啥!这也是我今天想与你商量的一件大事!”

    二哥郑重道:“你自幼便会揣摩人心,连一年到头都很少说话的大师傅的心思,都能被你猜得七七八八,二哥只求如若可以,给阿佛洛狄德一条生路。”

    李云道微微一笑:“二哥,依我接下来的想法,若是真能办成,别说是你那个孪生兄弟,还有很多人的性命,我们也一样能救下来!而且,应该能在起码百年之内,我华夏不用担心圣教这颗毒瘤!说实话,当初秦老将反圣教任务交给我时,我曾经想过要将这颗毒瘤彻彻底底地铲除,但事违人愿,几番交手下来,我们便沮楚地知道彼此双方之间几乎不分上下的实力。若只论圣教中枢,我华夏一支部队可以将其彻底铲除,但是圣教在这世上盘桓数千年,几乎与人类文明同龄,从存在即真理的角度来看,它的存在也的确有一定的合理性,至少在西方国家存要这样的一个存在。所以它真正强大的不是中枢,而是绵延向西方各国的势力。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与陈老以及青龙先生商量如何才能将圣教对我华夏的危害降到最低,我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每一种都不算尽如人意,除非……”

    西西里岛上的朝阳刚刚升起,原本此时应该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却鲜见人影,路面有刚刚冲洗过的痕迹,海水的腥咸带着一丝隐隐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昨天,这里刚刚发生过一次“冲突”,说是冲突,那也只是外人从声势上来判断的,熟知圣教内幕的人却都知道,那是一面倒的屠杀,只是昨夜奇怪的是呐喊声中有不少女子的声音,这让住在岛上的人不由得心生疑惑,有好事者透过自己家门前的监控看了看外面的场景,便被那血腥的场面震得几乎无法言语。

    外事殿座落在小岛的西南侧,此时朝阳初现,阳光透过七彩的花窗玻璃投射在那张背面有金属战斧和橄榄枝交织成的椅背上。顺我者,赠予橄榄枝,逆我者,大刀战斧相向,这便千百年来圣教一贯的外交风格。

    外事厅大神官科托斯此时坐在那张被阳光照射着的椅子上,神情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曼托造反?曼托会造反?那个在大洋洲为了圣教浴血奋战、身受二十处伤也不下火线的战士会造反?”他的声音不大,听着只像是喃喃自语,“造反啊,这个理由用得真妙啊……”

    寒风吹进殿堂,在大殿上空呜咽有如嘶鸣。

    外事厅大神官仿佛一夜之间便老了数十岁一般,养尊处优的脸上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胡茬,鲜有人知,这一晚,他一夜未眠,外面厮杀声响起时,他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手上青筋暴起。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这椅子上坐了一整晚,直到此时,他才缓缓起身,用透着一丝疲惫的声音道:“去跟圣殿大管事说一声,就说我身体抱恙,卧床不起,这几日的早朝我就不去了。”

    小岛的东北角,那里盘桓着数十座军营,整片东北区域皆属骑士团。营地正中央的两层小楼,是骑士团长的办公和休息地。此时那身材魁梧的奥尔德斯不停拍案叫好:“很好很好,我让你科托斯在一旁幸灾乐祸,这下好了,你精心栽培的圣女接班人被人家以造反的名义直接屠杀得一干二净,我看你还有什么资格来笑话我!”

    奥尔德斯颤抖着长长吁出一口气:“阿塔兰忒啊阿塔兰忒,你也不要怪我不讲同床之情,我若不亲自动手,陛下的刀子便会如同今晚这般砍过来,我骑士团可不比他们的外事厅,若被摁上造反的名义,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有人都会被大换血,我熬了这么多年才到了如今的位置,你就当行行好,助了我这一臂之力吧!”

    岛上如今不少人都知道阿塔兰忒死了,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与奥尔德斯同床共枕多年的阿塔兰忒正是被这位骑士团团长大人亲手烹杀,而后那口大锅被抬到了圣殿御驾前以示忠诚。

    裁决殿,年轻的裁决大神官站在广场上,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笑容诡异:“一个亲手烹杀自己的宠妾,一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培养的接班人被屠杀,居然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这帮人啊,没是没长蛋的!”

    女厨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淡淡道:“这样的形势下,不该是明哲保身吗?难不成,你还想做点什么?”

    年轻的裁决大神官微微一笑:“我能做些什么呢?”

    女厨神道:“一千年前,圣皇昏聩无能,乱杀无辜,当时的裁决大神官联合中枢长老,将其斩于圣榻之上。五百年前,圣皇吃里爬外,荒淫无度,也是被当时的裁决大神官直接一刀割下了脑袋。裁决啊裁决,你裁的不单单是这世间异教徒,还有那神圣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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