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2章

    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22章

    金大印捏着扳手坐在沙发上发呆,家门完全彻底地敞开。何碧雪走进家门时,金大印仿佛没有看见。何碧雪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回答,只有他的喘气一声比一声粗重。

    何碧雪把散落在客厅的化验单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说我早就说过,你不要做什么鸡巴英雄,你好好地做你的保卫科长,就不会有今天。金大印从沙发上跳到何碧雪的面前,扇了何碧雪一巴掌,然后提着扳手从敞开的门框下走出去。何碧雪双手捂着被金大印扇痛的脸膛,说你干吗打我你发癫了吗说着说着,她的脸上一阵阵麻辣,泪水艰难地流出来,哭声轻松地喷出来。她孤独地站在客厅里。大门敞开着,她的手里捏着江峰的化验单。

    金大印来到江滨路王舒华的小卖部时,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了扳手。他从省医院一直走到江滨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把扳手弄丢了。王舒华看见金大印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便问他出什么事了金大印说如果我的手里还捏着扳手,我就把你的柜台统统地砸烂。王舒华忙给金大印搬来一张椅子。金大印的屁股重重地落在椅子上,椅子摇晃了一下。王舒华说为什么要砸我的柜台金大印跷起二郎腿,一心一意地抽烟。烟雾像他的头发和胡须,在他的头顶和嘴角边不停地生长。他只是抽烟,并不说话,眼睛看着小卖部之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从中午到黄昏,金大印像坐在一个没有人类的角落,始终一言不发。王舒华把一条好烟放到他的右手边,他撕开烟盒,一支接着一支地抽。他把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蒂点到新的香烟上,整个下午他只用了一次打火机。香烟头遍布椅子的四周,地板上积聚了一层厚厚的烟灰。

    王舒华开始关店门,她把门角的木板一块一块安到门槽上。她说老金,今晚我请你吃饭。金大印没有回答她,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是过多的香烟把他醺醉了。

    王舒华合上最后一块门板,店里顿时明亮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和多余的光线被关到外面,柜台里货架上的日用百货变得比亲人还亲。王舒华走过椅子边时,把她的右手拍到金大印的肩膀上,说干嘛闷闷不乐。金大印抓过王舒华的手掌,像玩弄香烟一样玩弄王舒华的手指。王舒华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出气的声音也愈来愈粗糙。王舒华说老金,你帮人帮到底,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事金大印说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王舒华说我已经好久没过那种生活了。金大印说什么生活王舒华只笑不答,甚至装出害羞的模样。

    金大印说你的丈夫呢王舒华说他长年在广东那边做生意,一年只回来一两次。名义上我是他的妻子,实际上我像一个未婚青年或者寡妇。

    王舒华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在金大印的胸口和背膀上滑动。金大印掰开王舒华的手指,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要干什么王舒华拦腰抱住金大印,也不管姓金的同不同意,她的嘴巴很饥饿地啃食金大印的脖子和下巴。金大印觉得全身的血液被烧开了,每个细胞都发出了哼哼声。

    金大印的裤带被王舒华解开。现在王舒华的手正在拉金大印的拉链。金大印的裤子随拉链的分开而急速下滑,王舒华的手直奔主题,紧紧抓住金大印的命脉。金大印向后缩了一下,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冷。王舒华把手松开,拿到嘴边哈了几口热气,说现在不会冰冷了。王舒华再次把手伸向金大印。他们同时发出饥渴的声音,好像地板突然发生了偏移,他们的身子倒到了纸箱上。纸箱慢慢地往下陷落,金大印不停地追赶纸箱的速度。王舒华的喊声愈来愈夸张。金大印说你痛了王舒华停止喊叫,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金大印说你不愿意王舒华伸出双手,把金大印的身子往她的身上扳。他们之间再没有距离,金大印的眼睛看不到王舒华的眼睛。金大印说这才叫业余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金大印在生活的赞美声中结束一切行动。王舒华变得狂躁不安。王舒华试图搬动他的身子,再生活一下,但金大印没有任何反应。王舒华说你真没用。金大印从纸箱上立起来,他看了一下自己赤条条的下身,好像看着别人的身体。他说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是我的第一次业余生活。他好像是被自己的身子吓怕了,他的牙齿开始敲打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响声。他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弯了两次腰,想把滑到脚面的裤子提到臀部,但都没有抓住。他于是坐到纸箱上,双脚翘向天花板,裤子沿着小腿滑回来。由于匆忙,他在拉拉链时,把拉链拉坏了。他没顾得上跟王舒华说一声谢谢或再见,就从后门跑了出去。跑了好远,他还感到害怕。他感觉有人在追踪自己,每个行人的目光都充满邪恶。跑着跑着,他发觉自己跑错了方向。他停下来看一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与众不同,世界仍然是世界,天也没有塌下来。这时候他的嘴里冒出了一串悠扬的小调。

    第二天,金大印到报社去找马艳。他对马艳说我不干了。马艳说什么不干了金大印说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疯子。你想一想,我不仅受了伤,还得罪了领导。老婆埋怨我,孩子们反对我。利益我不能去争抢,就连业余生活我都没有。一个没有业余生活的人,还怎么生活马艳用她的手背掩住嘴巴,笑得椅子不停地晃动。金大印说什么都得问你,有时候跟老婆在一起睡觉,也想问一问你。马艳笑得更加得意。她看见金大印没有笑,笑声便适可而止。她从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在金大印面前晃动,说还想不想听我的金大印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他伸出双手去抓信封,信封飞快地缩回去。他垂下双手,信封又扑到他的头上。他踮起脚跟伸长双臂努力去抓信封,信封从马艳的左手传到马艳的右手,然后又从右手传到左手。他一把抱住马艳,终于抓到了那个信封。但抓到了信封他也不松手,他抱得愈来愈紧,愈来愈有力。马艳说你敢抱我快松手你也敢抱我。

    第四章

    少管所的铁门哐啷一声打开,牛青松穿过阴暗狭长的走廊,朝着敞开的铁门走来。

    他低着头,目光谦虚地落在他走动的脚背上,双手垂在胸前。他的头皮闪闪发亮,上面没有一根头发,理发剪把他在少管所里长出的头发,全部还给了少管所。他的目光像是固定的,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牛红梅向前跨出两大步,双手紧紧抓住牛青松左手的无名指。那是一根残缺的手指,三年前,为了向公安人员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牛青松用小刀割掉了一小节。牛青松手指喷出的血染红书桌,那些斑斑血迹至今还活跃在我的眼前,仿佛没有风干。牛红梅说你的手还痛不痛牛青松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目光稍微往上抬了抬,鲜艳的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和头发愈抬愈高,最后我只看见他两个宽大的鼻孔。

    他的眼睛面对天上的太阳微微眯着,他终于看见太阳了。

    我说上车吧。牛青松和牛红梅坐到我踩的三轮车上。车轮开始转动,牛青松好像不太适应,用惊恐的目光盯着后退的楼房和街道两旁的树木。他说停停停。这是他走出少管所说的第一句话,我依照他的指令把车停到路旁。他跳下车指着我说下来。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下来。我只好下来。他说车子,让我来踩,你们都给我坐好。我坐到他的位置上,他坐到我的位置上,车轮再次转动。他衬衣的袖管里灌满风。他说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高尚的人,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做一个勤劳的人。我不坐享其成,不不劳而获不自私自利。他不停地说着。他脊背上、额头上的汗水被他说了出来。

    回到家里,牛青松把他的身体全部交给了沙发。他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两颗煤球似的眼珠也不怎么灵活了。牛红梅说青松,我又怀孕了。牛青松沉默着。牛红梅说青松,你姐夫还有一年多就大学毕业了。牛青松沉默着。牛红梅说青松,你说杨春光他会不会另有新欢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他抱着别的女人睡觉。牛青松依然沉默着。牛青松的沉默使我们感到脊背发凉。我说你可以去找刘小奇他们玩一玩。牛红梅说你是不是在思考,你一思考,我们就心跳。

    我说你记不记得爸爸给我们说过的一个笑话他说1949年,也就是解放前,有一位小伙把新娘迎进家门,许多年轻人跟小伙打赌,看他有什么办法让新娘开口说话。那时的姑娘很封建。夜晚,席已散,客不走,那些想听新娘说话的人,都把耳朵贴到墙壁上。

    小伙子,也就是新郎,他故意把被横着盖在身上。新郎和新娘的脚以及大腿都露在外面。

    我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如果是冬天,他们的大腿一定很冷。新郎说岳母家的被怎么这么短,连我的膝盖都盖不到。新娘说不是我们家的被短,是你把被盖横了。就这样,新娘开口说话了,新娘不再沉默。

    在我给牛青松讲故事的过程中,牛红梅已把鱼头青菜汤、红烧肉、青椒炒豆腐摆到了餐桌上。她说你们,别说了,赶快洗手吃饭。牛青松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的耳朵好像失灵了,对牛红梅的声音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牛红梅说我知道你受苦了。三年来,我没能天天去看你。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没有痛定思痛,反而谈恋爱、结婚甚至怀孕。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我说我也向你道歉。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不仅不悲痛,反而有说有笑,还参加各种娱乐活动。我不应该踢足球,也不应该把学习成绩搞得那么好。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我对不起你。

    牛青松的双手终于动了起来,他拍打沙发扶手,皱着眉头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喊道:我要劳动。他的喊声响彻云霄。牛红梅的说话声被牛青松的喊声淹没。牛红梅一连说了三次,她的声音才从喊声中脱离出来。牛红梅说你要劳动什么牛青松说打煤球。

    第二天早上,牛青松踩着我家那辆破;日的三轮车去煤炭公司拉煤。他把身子伏在三轮车上,以便减少阻力。他的双脚在三轮车的脚踏上起伏着,他的嘴里哼唱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当他站在填河路19号煤炭公司的旧址上时,他没有看见一丁点煤炭。三年前的那块煤炭公司的招牌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一排整齐的发廊填满他的眼眶。那些发廊的茶色玻璃上,写着美容、按摩、洗头、吹头。

    一位姑娘从玻璃的后面闪出来,她的嘴唇肥厚,两个乳房像两个硬大的冬瓜。她每向前迈动一步,胸口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牛青松嗅到了姑娘的香气,姑娘香气扑鼻。

    姑娘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要他进去洗头。牛青松推车欲走,姑娘拉住他的三轮车后架。

    另一位姑娘也从发廊里跑出来,拉住三轮车的后架。她们的双脚蹬在一块砖头上,身子后倾,手臂绷直,三轮车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发廊的门口。

    牛青松说你们要干什么姑娘甩动她们的手掌,说洗头。牛青松一拍脑袋,说我没有头发。姑娘们看着牛青松光亮的头皮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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