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天下 作者:海昕
011．翠翘读书
夕阳在天边抹上一片红霞。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大汉怒气冲冲地走出羽林军的大营，他无心欣赏这落日余晖的美景，闷着头牵着马向一座酒楼走来。此人是羽林左将军龚大海，他刚被羽林大将军胡越训斥了一番，心中郁闷，准备痛饮一番，让美酒浇灭心头的怒火。
酒楼的小二接过马的缰绳，把马牵去后院，然后引着龚大海走进了他常去的单间。
单间里已摆满酒菜，龚大海正要发问。店小二解释说：“有位客官要宴请将军。”
“他人呢？”龚大海问。
“刚才还在，这会儿不知去哪了，想是有事，一会儿就回来。客官您先请用吧。”说完，店小二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龚大海狐疑地坐下，他刚端起酒杯，忽见一人落到自己的面前。这人一身布衣衫，虽然衣着陋，但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龚大海看了一眼这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急忙丢下酒杯，扑通一声跪到此人脚下，大叫：“高将军，您这是从哪里来？您这么多年没有音信，可想死小弟了。”
高崇德急忙扶起龚大海，心中暗自庆幸。龚大海还是这么鲁莽，幸好刚才店小二进来时自己跳上房梁躲避起来，不然龚大海见了自己这么一跪，被店小二看到四处胡说，只怕惹出许多麻烦。
高崇德拉着龚大海坐到桌边，说：“我现在已不在朝为官，只是平民百姓，请龚将军不要再称我为将军。”
“都是胡越那狗贼害的。”龚大海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我就称您高大哥好了。高大哥，这些年您过得可好呀？”
“还好，没有攻战杀伐，过过百姓的平常日子。”高崇德语气淡然地说，“今天高某遇到点麻烦，想请龚将军帮个忙，不知龚将军能否相助。”
“高大哥说的什么话。当年我被康国军队围困，弹尽粮绝，是高大哥您不顾危险杀入重围，把我从死人堆里拽出来的。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就是让我冲进皇杀了皇帝，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高崇德打断龚大海的话说：“难道龚将军也认为我要谋反？”
“我不是这个意思。”龚大海自知失言，伸手捂了捂嘴巴说，“我是说高大哥让我干什么都行。”
“羽林军中可有位中郎将叫李虎娘？”
“有，这丫头是左丞相的女儿，天生神力，格豪爽，很对我的脾气，现在她正在我的手下。”龚大海嘿嘿一笑，“高大哥怎么问起她来。”
“请龚将军找个由头，差李虎娘到外地公干几个月。”
“为什么？”龚大海不解地问。
“我和李将军有些误会，她刻意要探听我的底细，而高某不想再抛头露面了，请龚将军一定相助。”
“这是小事一段，高大哥就放心好了。”
“还有，见到我的事不要对旁人提起，就是保亲王也不要说。”
龚大海又大叫起来：“高大哥是信不过超凡兄弟。他现在虽然贵为亲王，但当初大家都是一块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也很惦念高大哥。”
“不，我怎么会信不过超凡，只是保亲王知道了，圣上也就知道了。”
龚大海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每天吃过晚饭，高翠翘就到文老先生房中读书。
这位文老先生名叫文峰，大唐人氏。二十多年前，他到大唐的首都长安参加进士考试，虽然考试未中，但遇到安国派往大唐的使者梁瑞娘，二人一见倾心，结为夫妻。安国使团参见了大唐皇帝，离开大唐回国，文峰便随妻子一起回了安国。梁瑞娘出使大唐有功，被加封为刑部尚书。夫妇二人美满和谐，不出几年，便生了文宣和文毅两个儿子。无奈天有不测风云，慧亲王谋反案发，梁瑞娘因与慧亲王私交甚厚，受了牵连，被充军到边疆。文峰本可带着两个儿子回唐朝，但想到妻子还活着，总有相见的时候，便带着孩子留在安国，以教书为生，等待与妻子团聚。
自从石贵荣聘请文老先生到府中教书，白天他教石云裳、石云鹏和石玉梅三人读书，文宣和文毅在旁伴读。晚间，这两兄弟就成了高翠翘的伴读。
文老先生给翠翘讲授了将近一个时辰，留了些作业让翠翘和文家兄弟自己看书。这时，高崇德走了进来。他和文老先生寒暄了几句，便问起翠翘的学业。文老先生不住地夸奖翠翘聪明且用功。
高翠翘也得意地对父亲说：“爹爹，我们安国的史书我都已经读遍，现在读的都是文先生从大唐带来的中原的书。”
“你都读了些什么书？”高崇德问。
“读了先秦的诸子百家，还读了中原的史书，有《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南史》、《北史》和《隋书》。这诸子百家中，《韩非子》和《墨子》都十分有趣，《孟子》最要不得。”翠翘摇头晃脑地说。
“《孟子》有什么不好？这本书我读过，里面讲得道理十分有益。”高崇德不解地问。
“别的道理是好的，只是有一条叫‘男女授受不亲’，听文老师说是男人和女人递东西时手不能碰，就是说女人不能碰男人。人人如此，大家都生不出孩子来了，国家没了人口，岂不亡国了。”
安国地处西域，又是女尊的国家，没有中原的许多礼教，风气甚为开化。高崇德和文峰听高翠翘一个女孩家说出此等话来，非但不恼，反都哈哈大笑起来。文老先生说：“翘儿呀，你还是没读懂，这话的意思是不许女子和丈夫以外的男子接触，没说连丈夫也不能亲了。”
“若是成婚之前和男子都没接触过，怎么知道哪个男子适合做自己的丈夫？”翠翘依然一脸不解。
“中原和咱们这风气不同。中原是男尊的，女子不能自己选丈夫，要由父母定夺。”文老先生继续解释。
“这男尊的制度真是要不得。弄不好就坏了血统。”翠翘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安国是女儿继承母亲的爵位，别管父亲是谁，女儿都是母亲亲自生下的，绝不会有差错。男尊就不行了，一个男人娶很多妻妾，他的妻妾要是和别的男人私通，虽然孩子是从这些妻妾的肚子里生出来，但不一定是这家男主人的。比如《史记》中就记载秦始皇嬴政就是他母亲赵姬和吕不韦私通生下的，本就不是秦王家的血脉。”
“翘儿姐姐说得真有道理。”文毅在一旁点头称是。
“一派胡言。”文宣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也不与众人说一声，径自走出屋去。
屋中的几个人知道他一向格孤僻、行事怪异，也不见怪。大家都觉得翠翘说得有趣，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本来翠翘也是兴高采烈，忽然间一个念头从心中产生，不禁让她心生疑惑。安国的女子只要有钱有势，可以娶很多丈夫，因而就出现很多像石玉梅那样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孩子。自己的母亲当年地位显赫，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丈夫，据她所知爹爹并不是母亲的正夫，母亲还和她的正夫生过一个姐姐。母亲是怎么确定自己就是父亲的孩子的呢？
想到这，翠翘不安地抬起头，目光和父亲慈祥的目光相遇。她忽然懊恼起来，何必去考虑这么无聊的问题，自己和爹爹十五年来相依为命，他就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屋中正说得热闹，屋外传来一阵敲窗的声音。
“是梅，她来找我练功了。”翠翘说着合上书本，向师傅和父亲拜了拜，跳着跑出屋去。平时她一向少年老成，心机深不可测。只有在这些最亲近的人中间，她才露出少女天真的本。
高翠翘和石玉梅正在寂静无人的后花园练功，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高翠翘急忙飞身跃上树枝，树下只剩石玉梅一人练功。
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说梅小姐呀，您三更半夜跑后花园干什么来了，害我一通好找。将军要您过去问话呢。”
“我这不练武功了嘛。我这就随你去见姨母。”说着，石玉梅收住架势，随小丫鬟走了。
见二人还未走远，坐在树杈上的高翠翘不敢下来。她坐在树上无聊，便借着皎洁的月光四下张望。忽然她看到就在白天她和石云鹏遇到李虎娘的果树林里的石凳上，两个人影紧紧抱在一起，一看便知是一对偷偷幽会的男女。
那男人和女人都是高翠翘认识的，小的时候她还曾经暗暗喜欢过那个男子，只是那男人似乎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如今自己有了石云鹏，那个男人也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想到这，翠翘决定悄悄溜下树去，赶快离开后花园，不要惊扰了这对野鸳鸯。
未等翠翘下树，她忽然看到一个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向果树林走去。这提灯笼的人是红妆。翠翘想不明白这么晚了，红妆为什么要去果树林，但她知道红妆只要再走上几步，就会撞见那对野合的鸳鸯。此刻她的距离是来不及阻止红妆的，她只能看着茫然无知的红妆闯进树林，坏了人家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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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在天边抹上一片红霞。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大汉怒气冲冲地走出羽林军的大营，他无心欣赏这落日余晖的美景，闷着头牵着马向一座酒楼走来。此人是羽林左将军龚大海，他刚被羽林大将军胡越训斥了一番，心中郁闷，准备痛饮一番，让美酒浇灭心头的怒火。
酒楼的小二接过马的缰绳，把马牵去后院，然后引着龚大海走进了他常去的单间。
单间里已摆满酒菜，龚大海正要发问。店小二解释说：“有位客官要宴请将军。”
“他人呢？”龚大海问。
“刚才还在，这会儿不知去哪了，想是有事，一会儿就回来。客官您先请用吧。”说完，店小二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龚大海狐疑地坐下，他刚端起酒杯，忽见一人落到自己的面前。这人一身布衣衫，虽然衣着陋，但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龚大海看了一眼这个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急忙丢下酒杯，扑通一声跪到此人脚下，大叫：“高将军，您这是从哪里来？您这么多年没有音信，可想死小弟了。”
高崇德急忙扶起龚大海，心中暗自庆幸。龚大海还是这么鲁莽，幸好刚才店小二进来时自己跳上房梁躲避起来，不然龚大海见了自己这么一跪，被店小二看到四处胡说，只怕惹出许多麻烦。
高崇德拉着龚大海坐到桌边，说：“我现在已不在朝为官，只是平民百姓，请龚将军不要再称我为将军。”
“都是胡越那狗贼害的。”龚大海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我就称您高大哥好了。高大哥，这些年您过得可好呀？”
“还好，没有攻战杀伐，过过百姓的平常日子。”高崇德语气淡然地说，“今天高某遇到点麻烦，想请龚将军帮个忙，不知龚将军能否相助。”
“高大哥说的什么话。当年我被康国军队围困，弹尽粮绝，是高大哥您不顾危险杀入重围，把我从死人堆里拽出来的。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您就是让我冲进皇杀了皇帝，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高崇德打断龚大海的话说：“难道龚将军也认为我要谋反？”
“我不是这个意思。”龚大海自知失言，伸手捂了捂嘴巴说，“我是说高大哥让我干什么都行。”
“羽林军中可有位中郎将叫李虎娘？”
“有，这丫头是左丞相的女儿，天生神力，格豪爽，很对我的脾气，现在她正在我的手下。”龚大海嘿嘿一笑，“高大哥怎么问起她来。”
“请龚将军找个由头，差李虎娘到外地公干几个月。”
“为什么？”龚大海不解地问。
“我和李将军有些误会，她刻意要探听我的底细，而高某不想再抛头露面了，请龚将军一定相助。”
“这是小事一段，高大哥就放心好了。”
“还有，见到我的事不要对旁人提起，就是保亲王也不要说。”
龚大海又大叫起来：“高大哥是信不过超凡兄弟。他现在虽然贵为亲王，但当初大家都是一块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也很惦念高大哥。”
“不，我怎么会信不过超凡，只是保亲王知道了，圣上也就知道了。”
龚大海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每天吃过晚饭，高翠翘就到文老先生房中读书。
这位文老先生名叫文峰，大唐人氏。二十多年前，他到大唐的首都长安参加进士考试，虽然考试未中，但遇到安国派往大唐的使者梁瑞娘，二人一见倾心，结为夫妻。安国使团参见了大唐皇帝，离开大唐回国，文峰便随妻子一起回了安国。梁瑞娘出使大唐有功，被加封为刑部尚书。夫妇二人美满和谐，不出几年，便生了文宣和文毅两个儿子。无奈天有不测风云，慧亲王谋反案发，梁瑞娘因与慧亲王私交甚厚，受了牵连，被充军到边疆。文峰本可带着两个儿子回唐朝，但想到妻子还活着，总有相见的时候，便带着孩子留在安国，以教书为生，等待与妻子团聚。
自从石贵荣聘请文老先生到府中教书，白天他教石云裳、石云鹏和石玉梅三人读书，文宣和文毅在旁伴读。晚间，这两兄弟就成了高翠翘的伴读。
文老先生给翠翘讲授了将近一个时辰，留了些作业让翠翘和文家兄弟自己看书。这时，高崇德走了进来。他和文老先生寒暄了几句，便问起翠翘的学业。文老先生不住地夸奖翠翘聪明且用功。
高翠翘也得意地对父亲说：“爹爹，我们安国的史书我都已经读遍，现在读的都是文先生从大唐带来的中原的书。”
“你都读了些什么书？”高崇德问。
“读了先秦的诸子百家，还读了中原的史书，有《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南史》、《北史》和《隋书》。这诸子百家中，《韩非子》和《墨子》都十分有趣，《孟子》最要不得。”翠翘摇头晃脑地说。
“《孟子》有什么不好？这本书我读过，里面讲得道理十分有益。”高崇德不解地问。
“别的道理是好的，只是有一条叫‘男女授受不亲’，听文老师说是男人和女人递东西时手不能碰，就是说女人不能碰男人。人人如此，大家都生不出孩子来了，国家没了人口，岂不亡国了。”
安国地处西域，又是女尊的国家，没有中原的许多礼教，风气甚为开化。高崇德和文峰听高翠翘一个女孩家说出此等话来，非但不恼，反都哈哈大笑起来。文老先生说：“翘儿呀，你还是没读懂，这话的意思是不许女子和丈夫以外的男子接触，没说连丈夫也不能亲了。”
“若是成婚之前和男子都没接触过，怎么知道哪个男子适合做自己的丈夫？”翠翘依然一脸不解。
“中原和咱们这风气不同。中原是男尊的，女子不能自己选丈夫，要由父母定夺。”文老先生继续解释。
“这男尊的制度真是要不得。弄不好就坏了血统。”翠翘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安国是女儿继承母亲的爵位，别管父亲是谁，女儿都是母亲亲自生下的，绝不会有差错。男尊就不行了，一个男人娶很多妻妾，他的妻妾要是和别的男人私通，虽然孩子是从这些妻妾的肚子里生出来，但不一定是这家男主人的。比如《史记》中就记载秦始皇嬴政就是他母亲赵姬和吕不韦私通生下的，本就不是秦王家的血脉。”
“翘儿姐姐说得真有道理。”文毅在一旁点头称是。
“一派胡言。”文宣低声的嘟囔了一句，也不与众人说一声，径自走出屋去。
屋中的几个人知道他一向格孤僻、行事怪异，也不见怪。大家都觉得翠翘说得有趣，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本来翠翘也是兴高采烈，忽然间一个念头从心中产生，不禁让她心生疑惑。安国的女子只要有钱有势，可以娶很多丈夫，因而就出现很多像石玉梅那样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孩子。自己的母亲当年地位显赫，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丈夫，据她所知爹爹并不是母亲的正夫，母亲还和她的正夫生过一个姐姐。母亲是怎么确定自己就是父亲的孩子的呢？
想到这，翠翘不安地抬起头，目光和父亲慈祥的目光相遇。她忽然懊恼起来，何必去考虑这么无聊的问题，自己和爹爹十五年来相依为命，他就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屋中正说得热闹，屋外传来一阵敲窗的声音。
“是梅，她来找我练功了。”翠翘说着合上书本，向师傅和父亲拜了拜，跳着跑出屋去。平时她一向少年老成，心机深不可测。只有在这些最亲近的人中间，她才露出少女天真的本。
高翠翘和石玉梅正在寂静无人的后花园练功，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高翠翘急忙飞身跃上树枝，树下只剩石玉梅一人练功。
一个小丫鬟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说梅小姐呀，您三更半夜跑后花园干什么来了，害我一通好找。将军要您过去问话呢。”
“我这不练武功了嘛。我这就随你去见姨母。”说着，石玉梅收住架势，随小丫鬟走了。
见二人还未走远，坐在树杈上的高翠翘不敢下来。她坐在树上无聊，便借着皎洁的月光四下张望。忽然她看到就在白天她和石云鹏遇到李虎娘的果树林里的石凳上，两个人影紧紧抱在一起，一看便知是一对偷偷幽会的男女。
那男人和女人都是高翠翘认识的，小的时候她还曾经暗暗喜欢过那个男子，只是那男人似乎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如今自己有了石云鹏，那个男人也该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了。想到这，翠翘决定悄悄溜下树去，赶快离开后花园，不要惊扰了这对野鸳鸯。
未等翠翘下树，她忽然看到一个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向果树林走去。这提灯笼的人是红妆。翠翘想不明白这么晚了，红妆为什么要去果树林，但她知道红妆只要再走上几步，就会撞见那对野合的鸳鸯。此刻她的距离是来不及阻止红妆的，她只能看着茫然无知的红妆闯进树林，坏了人家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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