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吟 作者:绿草蔓如丝

    叶落而知秋

    丹凤吟 作者:绿草蔓如丝

    叶落而知秋

    窗外细雨绵绵,带着一点凉意,不知被风从哪里吹来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湿漉漉的地上,被来往的人踩上几脚,转瞬间便陷落污泥,无法自拔。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丫鬟小喜手上捧着个锦缎包裹,一路跑上楼来,见寇水之正倚在窗前,怔怔的出神,一丝丝的秋风,轻轻牵扯着她的发丝衣袂,那一双凤眼,因着这寒湿的天气,似乎也氤氲出一层水气。

    小喜在门口顿了一顿,寇水之回过神来,望她:“什么事?”眸光中带出一片清冷。小喜进来讨喜的笑道:“姑娘的那条玫瑰缠枝的裙子被钱公子不小心泼了酒,钱公子答应陪姑娘一条新的,他办事倒爽利,今儿早上许的愿,才过晌午呢,就送过来了。”

    寇水之看也不看一眼,唇边不觉勾起一抹冷笑: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她如今依仗的,不过这一张容貌,待到暮去朝来颜色故之时,这些每日在自己耳边甜言蜜语,争相许缠头的少年公子们,恐怕也便散去了。

    寇水之坐到梳妆台前,慢慢卸了头上一支双碟扑花绞丝金珠钗,将头发打散,重又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取了一对通碧的玉簪上,脸上亦是脂粉不施,向着镜子左右一照,极是清丽。小喜看见道:“姑娘这是要去后院看陶哥儿去?”

    寇水之点点头,“你去厨房包些点心来,多要核桃酥,陶哥儿爱吃。”

    小喜“嗳”的答应着去了,不一时将糕点取回来,又去柜子上取了一把清油纸伞,两人便下了楼来,向楼后院走去。

    原来在桃花溪西南角上有一座小小的院落,墙上被藤蔓缠绕覆盖,墨绿的叶片凄风冷雨中瑟瑟而抖,间或有零星的紫花开放,也是微微打着颤,紧闭的门上油漆剥落。

    小喜上前推开门,提醒寇水之:“姑娘小心,当心滑了脚。”

    两人进去,正对门是一座陈旧的屋子,里外两间,里间是陶哥儿的卧房,外间便做书房用,陶哥儿日常饮食等均由一个叫栓儿的书童打理,平时栓儿就在旁边一间小小的抱厦中休息。大约是因为下雨,窗户只支开一线。

    寇水之为弟弟请了西席,只上午来讲课,如今正是下午时光,按往常该是陶哥儿温习的时间。寇水之已经有三四日没来看望弟弟,心中记挂,此时起了玩心,便想悄声进去,吓他一跳。因此朝小喜“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向前走,小喜跟在后面想笑又不敢笑,水娘有时就是这样淘气,有一次拿白水充花雕,将一个号称千杯不醉的轻狂浪荡子喝到桌子底下去,直到如今,那人只要哪怕吃一口酒,身上便会起红疹。

    寇水之先走到窗旁,小心从那一线缝隙中向屋内张望,看了半响,突然站起来。小喜尚不明白怎么回事,却见她俏面含霜,神情不复先时的玩笑态度,刚要询问,寇水之已经几步走去门边,一把推开门,挑了纤眉冷冷的望着愣怔当场的幼弟。

    陶哥儿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抬头便望见姐姐神色冰冷的立在门外,一时心慌,忙将两手背在后面,站起来,怯怯的叫了一声:“姐姐……”

    寇水之进门,朝他伸出一只手:“拿来!”

    陶哥儿不敢看姐姐的眼睛,低着头,两只手在身后搅了半天,才磨磨蹭蹭的伸出一只手,慢慢摊开,粉白的掌心上横着一节三寸多长的小木棍,被削做扁平,小头尖尖的,大头勉强能看出是一朵花的模样,却是一支尚未完工的木簪子。

    “陶哥儿,你告诉姐姐,这是什么?”寇水之两指头捏着陶哥儿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另一只手拿起木簪在他眼前晃一晃,声音却是柔媚。

    陶哥儿心里害怕,只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扇贝般的影。

    “陶哥儿,姐姐问你话呢?”寇水之的声音仿佛还带着笑,听在耳中却是让人汗毛直立。陶哥儿想向后退,又不敢,白皙的小脸上透出一层羞愧的粉红,犹豫半响,嗫嚅着开口:“姐姐……”

    寇水之扬手将那木簪顺着门掷出去,陶哥儿一时急了,推了姐姐和小喜,几步跑出去,将雨地中的木簪拾起来,拿袖子用力擦抹上面的泥污,哭着道:“姐姐要过生日了,陶哥儿想给姐姐送一件礼物。”

    寇水之凤眸中闪过一片隐忍的愤怒,她嗔恼道:“我过得什么生日?我倒想爹娘从未生过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终是没说出更残忍的话,只是一咬牙,将桌案上的砚台搬起来,奔到门口下死劲的扔出去,里面的半盏浓墨泼出来,溅在陶哥儿袍子上,陶哥儿哭叫:“姐姐……”

    寇水之只做不闻,又回身去拿桌上的笔架,照旧扔出去,小喜在旁不敢阻拦,只急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姑娘,姑娘,快消消气吧。”

    陶哥儿哭着跑进来,抓了寇水之的衣襟:“姐姐,别扔,别扔……”寇水之用力挣脱他,将桌上的书撕一本扔一本,长长的指甲因为用力不慎,齐齐折断了两,她便撕边扔边骂:“心思总也不在读书上,要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都撕了扔了,就干净了,考什么解元,都是骗人的鬼话……”

    陶哥儿哭得满面泪痕,一会奔出去将撕烂的书捡回来,一会攥着寇水之的衣襟拼命阻止:“姐姐,陶哥儿知错了,姐姐,不要撕我的书,我不敢了,姐姐……”

    寇水之只是用力推开他,一本《中庸》拿在手里,挣了两下却没挣开,一时力竭,心中瞬间涌上一阵凄苦酸痛的情绪,突然扑在一片狼藉的桌案上,放声大哭。

    陶哥儿向来懂事,从未惹姐姐发这样大的脾气,此时也是惶然无措,“扑通”跪下,哭着讨饶道:“姐姐……姐姐……都是陶哥儿不好,姐姐不要哭,陶哥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姐姐……”小手摇晃着姐姐的膝头,泪水如珠般滚落。

    小喜在旁劝道:“姑娘,快别这个样,陶哥儿吓坏了。”

    寇水之坐起来,一把将陶哥儿推在地上,满面泪痕,手指着院子:“你不必跪我,要跪,出去跪那些书去!”

    “姑娘!”小喜惊叫:“外面下着雨呢。”

    陶哥儿挣扎着爬起来,奔到门外,在被撕得一地狼藉的书旁跪下。

    寇水之并不说话,在屋中平静了半响,才走出来。

    陶哥儿低着头,只看见一段浅碧色的罗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朝自己越走越近,只盼姐姐能对自己说些什么,没想到那裙角在自己身旁拂过,连停也未停,便迎着一片冷雨,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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