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二章 情迷 6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二章 情迷 6

    诱惑

    如果说眉山的春天是温暖湿润的,是清凉可人的话,那么,眉山的盛夏就是相当闷热难耐的了。盆地的地形,烈日当空,四周山势把气流阻断,只能上下流动,没有水平漂浮,一丝风都没有,感觉又潮、又热、又闷,活像在一个闷葫芦里一样,对我这个在北方长大的人来说,实在是难耐之极。

    午睡醒来,浑身汗津津的,犹觉困乏难耐,浑身无力,头脑泛晕。看苏轼,他却端坐于书案前,手执书卷,一脸的专注与认真,丝毫不为酷热所动,这人是铁打的、钢铸的吗?

    我耷拉个脑袋,浑身就像被蒸干了水分一样,无力地走在庭院小径上,打算去厨房找点解暑消夏的东西。

    绕过一段花丛灌木墙,墙边的闲聊对话吸引了我,我不由伫足细听。

    “小梅,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大公子很少出门了。”一个纤细的声音道,“是呀,大公子以前经常去山中读书的,他好像不喜欢在家里待。”另一个甜美的声音回道。

    “知道为什么吗?”那个纤细的声音有点得意,“为什么?”甜美的声音有些不解。

    “因为大夫人!”纤细声音肯定道,“大夫人人长得好,脾气又好,温柔娴淑,很得大公子的喜欢呢。要是换作我,我也不会舍下夫人独自在家,自己一个人出门游逛的。”

    “对啊,大公子好福气,咱们的大夫人可是难得的好人儿。”甜美声音有些激动:“她对我们下人也特别好,从没见发过脾气,总是轻声细语的。”

    “你知道吗?前些天,大公子去会黄庭坚公子,大夫人有事唤小丁去请他回来,黄公子十分不满,说大公子重色轻友,还出了副对联讽刺公子,说什么‘幸早里(杏枣李),且从容(苁蓉为中药)’。大公子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回敬了一句‘奈这事(奈,苹果之属、蔗、柿),须当归(当归为中药)。’把黄公子佩服得不得了,一时传为佳话呢!”

    听到此,我心中不由一暖,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在乎我,却不知他待我的好竟连丫环们都看在眼里!嗯,我也要好好地去爱他,去关心他。

    心情欢快了,步履也轻松了。人啊,真是个感情动物,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心情愉快,保持良好的心态,那么,什么困难都是能克服的。

    难怪现代有位叫止贡噶举盛噶仁波切的活佛在他的心得一书中说:“心态,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圆满,也决定了我们的人生是不是快乐幸福。”可不是嘛,刚才无意中听到的一句暖心的话,知道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已经大大改变了我的心情,我开始以积极的心态来面对生活中的酷热了。

    北宋时期,可供解暑的凉饮,常见的有甘豆汤、漉梨浆、木瓜汁、沉香水、荔枝膏水等。来到厨房,看到有冰块,我灵机一动,咿,不能试着做个现代的刨冰来慰问一下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儿吗?

    说干就干,我点出了需要的材料:山楂、杏干、绿豆、红豆、蜂蜜、白糖、冰块等。不等我亲自动手,厨房的几个人已积极配合,热情得只让我坐着动口指导。壮小伙小泉从地窖中取来了冰块,并在铁臼中按我的要求砸起来;苏轼的娘杨金蝉妈妈把山楂、杏干用水泡软拿刀切碎正在砂锅里熬果酱;苏辙的娘任采莲妈妈在蒸红豆、绿豆和莲藕。我一个人闲暇无事可干,便坐到一边看他们忙活,边喝着冰镇的酸梅汤。真是好感动啊,这一伙儿热心肠的人们!

    待一切材料准备就绪、放凉后,我开始亲自调制。他们没见过刨冰,我就得做个示范。在一个青瓷小碗中,先放入碎冰,再加入绿豆、红豆,最后浇上用山楂、杏干、白糖和蜂蜜调制的果酱汁,点缀上几片莲藕。看一看,白的、绿的、红的,色泽鲜艳;闻一闻,淡淡的清凉,幽幽的香味;用小勺搅拌一下,试着一尝,果然是酸甜可口、冰凉清爽、原汁原味!

    品尝之后,几个人都是唏嘘赞叹,赞不绝口。然后,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完工了。

    大家一时新鲜,做了好多。我们开心地给各院都送了些去,自己也留足了一份,最后,我带了一大碗回房,其余的存入了冰窖待用。

    回到房中,苏轼依旧在看书,见我进来,抬头微微一笑,亲热地向我招手。我得意地款款走过去,手中碗藏于身后。

    “眼睛闭上,嘴张开!”我俏然命令他。

    他眉一挑、唇角上扬,弯出个优美的弧度,瞳眸亮晶晶地像个小鹿般看着我,然后乖巧地合上了眼睛,翘而长的黑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抖,嘴巴随即张开。我迅速地把一小勺刨冰放入他口中。

    “啊!”他一声惊呼,迅速睁开双眼,瞳眸中流光溢彩,惊异,喜悦,幸福,赞赏,各种情感交替着。他一把搂住了我,长出一口气,轻轻摇头,美滋滋地品味着,眸光流转。“这是什么?如此甜酸爽口,我以前怎么从未尝过。”

    我得意地轻笑出声,“这是刨冰!我的杰作!这里没人会做,你自然不会尝到了。”说着,我把手中的碗呈于他的面前。他的眼睛随之一亮,不由赞道:“色、香、味俱全,真是消夏佳品!”

    他搂着我坐于桌前,我端着刨冰碗喂他,一人一口,分享着快乐。他拿腮帮蹭着我的鬓角,眼睛半眯着,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我看着他,玩心忽起,把小勺送到他唇边,待他悠然地张开口时,我却不送入他口中,忽地躲开,他一口落空,不由睁开了眼;我又送过去,他刚张开口,我在他唇边又迅速躲开,在他疑惑的注目中,我满眼的戏谑,挑眉,将小勺调转方向,送入我口中,然后十分受用地半眯起眼、摇摇头、咋叭咋叭嘴,故意发出响声。看着他被我逗得眉头微蹙、小小失落、故作委屈的小样儿,我不禁开怀大笑起来,反复逗引他几次,直到他不再上当。

    我不由他的鼻尖,蹙蹙眉、瘪瘪嘴,调戏道:“哇,轼儿学聪明了,不上当了耶!”他一扬眉,一脸的得意,继续享用着美食。忽而,我又来一个闪失,他又上当了,我不由挑眉,故意气他,“呵呵,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啊!你这只自以为聪明的小狐狸!”他有点恼羞成怒呢,我急忙跳起来,躲开他还未出手的攻击。正得意间,他眸光狡黠,故作夸张,张牙舞爪的两只大手已探向我的腋下,我顿时被他的气势吓得浑身发痒,腿脚酸软,笑倒在了他的怀中。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他搂着我,情意绵绵地斜睨着我,眸底藏着戏谑,出口成章。

    噢,这是首回文呢,是我国诗歌的特有体制,字句回旋往返,都能成文可诵,是可以倒读的诗篇。一首好的回文诗词,除了在格律、内容、感情、意境等方面的要求外,还有一种特殊的讲究,那就是倒读后的文意应与原来的有所不同,这是比较难办到的。苏轼一生写过七篇回文诗词,这篇回文词,是两句一组,下句为上句的倒读,比一般回文诗整首倒读的作法要容易些,对作者的思想束缚也少些。苏轼作文向来不受格律、句法等的约束,天马行空,来去自由,他的回文词下句补充发展了上句,不论从格律,还是文意,都堪称妙构了。只是这篇后人研究的闺怨词却出现于现在的这种场景之下,这也足以让我咀嚼玩味多时的了。

    我欣喜地抓起羊毫,用自己不很流畅的笔法,为苏轼纪录下他为我而作的这首《菩萨蛮》(回文夏闺怨)。唉,就权当自己是那个初夏的怨妇吧。其实,苏轼实在是个善解风情、很识情趣、十分领情的郎君呢,我笑得有点自我解嘲了。咿,我怎么就这么喜欢自己对号入座呢。

    留下一脸好奇、纳闷的苏轼,我端起空碗离开了房间。

    返回厨房的路上,我想起了苏辙。

    这些天,我不论在哪里好像总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我浇花时,感觉他好像就在旁边的树林里;我散步时,感觉他好像在不远处一直跟着;我看不到他,但始终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像影子一样出现在我所到的每一个地方。

    于是,我打定注意,去厨房取来一盒子刨冰,用厚厚的棉布严密地包裹起来,以便刨冰消融得慢一点,然后直接去了花园的池塘边。

    我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两脚□着泡在池水中,享受着这清凉舒爽,悠闲地吹起树叶卷成的笛子,尖锐刺耳的声响,划破了这像闷罐子一样的天空。

    我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在不远处的大树后。我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瞟了过去,果然,他站立在那儿,默默地、安静地注视着我。我忽然有点儿心酸的感觉,怔怔地回望他。

    他向我走过来了,在我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坐着。我不知所措,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刨冰,默默地递给他。他有点纳闷地接过,却不打开,只是紧紧地抱在怀里。

    看着他呆呆的傻样儿,我心中一阵难过,竭力抽动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那是刨冰,傻瓜,再抱在怀里,它就要融化了,快吃吧!”

    他静静地收回视线,缓缓地投向我,定定地注视着我,眸光淡淡的,眸底却藏着哀伤、无奈、叹惜和复杂的情愫,我来不及看懂,他已转向手中的刨冰盒子,等再抬头,眸中已是清凉一片,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只是我的一时幻觉而已。

    他淡淡地笑着看向我,眉头微蹙,我示意他打开盒子。

    看着盒子里的鲜艳冰凉,他眸中闪过惊喜,浅尝小口,一丝快慰浮上他白皙的脸庞,抚平了他微蹙的眉头,他扭头看看我,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一小勺、一小勺、又一小勺,他安安静静地细细品味着,脸上满是幸福、喜悦和开心。当然,他也不忘把小勺送到我唇边,那么自然,丝毫没有生疏感,仿佛我俩已相熟很久,仿佛我俩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欣赏着他的喜悦,分享着他的开心,心中也被满满的幸福感充得严严实实的。我好像又回到了校园后门的小河边,我与风一人一口地分享着甜美的冰激凌。

    看着苏辙一脸的满足,我想起了那个三难新郎秦观、才高貌美的苏小妹来,她一定也很喜欢刨冰,可是,自结婚以来,我怎么没见过她呢,难道已经出嫁了?不可能呀。当我试探问及苏辙时,他困惑地看着我,如同看一个怪物般,我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

    嗯,这年是仁宗至和元年(即1054年),苏轼新婚。嘉祐二年(即1057年)苏轼母亲程氏病故。从时间上推算,怎么也该有苏小妹这个人了,怎么会没有呢?民间流传了她那么多故事,难道都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话,苏辙怎么说只有一个姐姐没有什么妹妹呢?苏轼众多文章中怎会没有一次提及呢?难道历史又出错了?还是历史上本就没有这么个人,只是民间杜撰的而已。唉,不想了,头好晕!

    等我回到房中,已快到开晚饭的时间了。

    苏轼进门时,我正有点疲倦地仰卧在床上,扭头看着他,没支声。他并不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表情恨恨的。须臾,见我并不理他,他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抓起我,两手用力狠狠地嵌进我的肩膀,眸底溢满了痛楚与怨恨,咬牙切齿道:“下午去了哪里?为什么才回来?”

    我心一颤,却一脸无辜,硬着脖子道:“在池塘边,给子由送了些刨冰,让他也尝尝,难得有错吗?”苏轼眸光一滞,旋即痛恨道:“与小叔子共用一勺?这也是你的道理吗?”我的心倏得停跳了一拍,他都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吗?心一阵绞痛,无法回避,我只有抬眼坦然面对他的怨恨。

    他见到我目光中的坦然,更是气得暴跳如雷,“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还要去勾引子由?”

    “我没有勾引他!”我扬声坚决否定,却激起了他更大的愤怒,“子由那么纯洁无邪,你不该去勾引他的,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坏女人!”他疯狂地摇晃着我的身体,狠狠地咒骂着我,用力把我推向一边,我重重地摔倒在床上,背部钻心的痛。他一脸的痛恨与憎恶,恶狠狠地瞪着我,良久,绝然地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的怜惜与留恋。我心中大痛,泪在不经意间倾泄而出。

    晚上,他没有回房间。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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